她立刻把身上的斗篷脱下来,蹲下身裹在刘辖身上。
场景斗转,面前的所有人影和景致像是炸裂开的碎片,重新拼凑出新的画面来——
换了地点,眼前宫墙高耸。
何繁看见刘辖穿着厚实的外套,只是他身上那件很明显是女装,布料是粉色的还带着缠枝绣纹。此时他正低着头,被皇子们推搡嘲笑。
这时候的刘辖还住在冷宫。不过他到底是皇子出身,没人限制他的行动,偶尔外出会碰到这两个常来找茬的皇兄。
何繁自从救过刘辖一回,生怕他没有御寒的衣服穿,偷偷把自己的衣服带出来给他。却也间接导致了皇子们更加放肆地嘲笑他。
此时她就站在不远处,但这个场景里的所有人似乎都看不到她一样。
两个跋扈的皇子心满意足地转身走了,刘辖靠着宫墙蜷缩着,好久才动了一下。然后他站起身,垂头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就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
随手扔在泥泞的地面,抬脚,毫不犹豫地踩在上面。
暗红色的宫墙夹出一条无人的小道,砖石整齐地码在脚下,刘辖顶着嘴角和额上的青紫,若无其事地往冷宫的方向走。
第60章 他是小皇帝②
梦里不知转换了多少个场景,何繁也经历了迅速成长一样;身子像是抽条的春枝;身形也隐约有了玲珑的曲线;初初有了少女的动人。
这场梦最后一幕里的她是坐在墙头上的;距地面很高的院墙,没有梯子。墙下有少年还很稚嫩的嗓音在说:
“你跳下来啊;我接着你。”
何繁坐在墙头;低头能看到刘辖张开双臂示意她从墙上跳下来,他笑得温柔,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这时候的刘辖像是一个恶魔,只偶尔露出小小的不伤及性命的恶意。就如同常年把心中的怪兽关进笼子里;某一时刻开笼放风。
她还是跳了。刘辖没接住她;两个人都倒在地上,双双磕破了额头。
何繁也终于醒来。
床帐围出的一方天地里;她缓缓睁开眼睛。身下压着柔软的褥子;懒懒地动了动。能感觉到脑袋上缠了一层层细纱,一小块皮肉有些发紧的刺痛。
她弄出很小的响动声,立刻有人隔着帐子轻声问:“小姐可是醒了?”藕色的帐子很轻薄;映出宫女窈窕的体态。何繁隔着这几层纱摸了摸脑门上的伤。
她昏迷前;才因为刘辖的怂恿从高墙上跳了下来。宫中并非处处是几米高的红墙,但哪怕是折中的高度跳下来也会受伤。
刘辖倒是无碍,她可是昏迷了一整天。
不过刘辖可是万金之躯,这时候太医怕是都层层叠叠围在了他的龙床旁。何繁包裹了伤处之后,就只有太后宫里的小宫女从旁照看。
何繁前日才被接进宫中随太后姑母同住,何太后最喜欢她,对待亲生女儿一样恨不得时时刻刻养在身边。结果出了这档子事儿,皇帝再金贵也不是她亲生的,反倒更心疼何繁一些。
小宫女听见何繁的声音,轻手轻脚地撩开帐子。
看室内的光线大概是午时了,何繁昏沉沉的,叫了声口干。小宫女捧来茶水,又扶她起身洗漱。
一切收拾妥当了,何太后左等右等,就等来个面色苍白、神情萎靡的何繁。顿时心疼得不得了,嘴上责怪说:“你怎么傻成这样,居然敢从墙上往下跳!”伸出手指想戳她额头,看到伤处立刻改为轻捏脸颊。
然后又亲眼看着她用了饭,再领她去刘辖宫中“请罪”。
在何太后眼中,刘辖是自己的养子,与她家阿繁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如今也只能算是孩子间的玩闹失了度。偏偏宫里规矩多,说法也多,皇上既然是因为何繁才碰伤了脑袋,那千错万错就都是何繁的错。
等何繁见到了刘辖,虽然表情不变,内心却忍不住有些波动。
虽然面前这张脸有着和路季阳是完全不同的样貌,但毕竟路季阳曾经扮演过刘辖这个角色,看着刘辖,她就像是又回到当初拍戏的时候一样。
他眉毛浓黑,眼窝偏深,像是玉石捏出的一张脸。清瘦、病态,只是半垂着眼,看不见他目光里常年累月沉积出的阴鸷。
刘辖其实早就醒了。他额际也只是有条半指长的细细红痕,有些细微的擦伤。这时候还坐在案前看书。
他慢腾腾地翻着书页,半天才用几句话支走了何太后,留下何繁。
容许何繁几次三番出现在自己眼前,已经是刘辖最大的让步了,最初还以为她只是何相用来监视自己的。他今年应大婚,择一女子为后,偏偏朝中众大臣,十有六七惧怕或有意攀附何相,接连举荐何家唯一的适龄女子何繁入主中宫。
他被这些声音烦得头都大了,所以也不想留何繁继续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
这四年里,刘辖变了个彻底,何繁却还停留在原地。而现在的刘辖也还不像很多年以后有着很深的城府和强大的心智,仅仅是从一个备受欺凌的冷宫皇子变成一个有些敏感又十分压抑的年幼帝王。
“你知道我要纳后了吗?”十二岁的少年挺直了背脊坐着,语气里带着不符合年龄的冷漠。嫁娶本来是件两厢情愿为宜的喜事,偏偏也是刘辖最恶心、也最无力的一件事。
何繁记得何相曾经暗示过她的话,此刻露出一点点疑惑来,似乎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和自己说这个,又夹带了一点羞涩意味:“祖父说,你会娶我的。”而何繁话才开了个头,就被刘辖不耐烦地打断。
“为什么何相说什么便是什么?这天下莫不是你们何家的?”
何繁哑言,心里也有些惊异。默默感慨道刘辖现在到底还算是个孩子,这样的话都能脱口而出。不过他对何相的厌恶也少有掩饰,上朝时常会顶撞讥讽,好在何相自傲,只拿他当作是个难驯服的孩子。
其实这样反而是更合何相的意,他本来就希望刘辖变成一个偏执昏庸的帝王,再吵闹也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刘辖这句话也是压抑久了滋生的怨气,不吐不快。
不过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与何繁正大眼瞪小眼的时候,两人身后有脚步声。
他们两个循声看过去,目之所及,来人穿了一套宦官服饰,绯袍高帽,领口绣有云纹。此时正步伐沉稳地踏进殿中。
刘辖早给了裴慎修特权,进殿时无需通传。
等人已经走近了,他小小怔了一下,才说:“厂臣是刚从宫外回来吗?”
裴慎修站定身形,十分恭敬地应了声是。即使是颌首低眉的模样,也自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流转周身,何繁一眼看过去,竟觉得他身上带了些惑人之感。
他虽是宦官,难得身上阴柔的气质并不明显,反倒眉锋目利,是很英武的长相。神色淡漠居多,目光沉着,不说话时整个人又透了些阴沉。视线在她身上打了个转,也只是瞬息之间就垂眼,“何小姐。”
自先帝起,宦官开始干预朝政。新帝登基后,裴慎修又接管了东厂,这把他在宫中的地位和权势推到新的高度上。手中握有的实权也越来越大,甚至可掌机要事务,参与皇帝的决策。
如今凭借颇深的城府心机,虽然看着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但如今刘辖年纪尚轻,又对他全心信赖,实在说不清出自刘辖口中的决策,有多少是他亲自过目了的。
而这裴慎修行事也极其狠辣,看着是淡然无争的世家公子模样,却贪慕权势,心机深沉。如今笼络了刘辖,受倚重的程度在朝中无人出其右。
不过当下何繁却觉得面前的场景有些违和感,刘辖如果当真如剧情所说的那样,对裴慎修只是表面看起来信赖,实际上厌恶又提防。那这演技还真是厉害了,毕竟他连何相都不愿意忍,没道理忍一个阉人。
而此刻的裴慎修也不是何繁所料想的刻薄尖酸或是毒蛇一样让人生畏。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她就被刘辖给撵走了。
何繁也不知道她走后两个人会谈些什么,不过可以猜到,也无非是对何家、对朝堂的各种筹谋算计。
实际上裴慎修随刘辖去了御书房,刘辖尚有折子待批改,在这方面裴慎修常帮他提些意见,巧得是每次都会与他心中的想法不谋而合,所以也已经习惯了批改奏折时有裴慎修在场。
这一次刘辖却因为心里有事,一直静不下心。最后没忍住,还是问了他一句:“厂臣……可是怪朕又沉不住气?”他觉得他那番话裴慎修应当是听到了的。
即使何繁年纪小又傻,到底是何府的人。而且何相在宫中眼线众多,他也并不想说得太过从而让何相生出警惕心。
但他压抑情绪的功力显然还没有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他真的是不希望,以后自己连枕边人都要处处提防算计。后位的归属一定要由他来做决定,而非被何相和一众大臣逼迫。
裴慎修合上奏折,这才说:“您是皇上,无论做什么,都无对错之分。只是如今宫中情势有异,总要多些顾忌。”
听了这话,刘辖沉思片刻,然后轻轻嗯了一声。裴慎修大他许多,他面对裴时总是在无意识的时候就选择信他,如果说宫中自己不算孤军奋战,也是多亏有裴慎修的辅佐。
这时候裴慎修听到脑海里的系统提示音响起来——
对宿主信任已满百分之八十。
刘辖如今在宫中的处境十分艰难,他从刘辖登基第二年,在被何相百般操控得得无奈又愤恨时出现在了他眼前。因为他很清楚,做唯一的一块浮木,远比贸然投诚更能让刘辖亲近信任。
他带着系统在这个世界里攻略刘辖,需要达成的成就是帮助刘辖成为千古一帝,并成为最受倚重的近臣。虽然这具身体残缺,他却并不在意。他是公用世界系统的测试者,测试了成百上千个世界,也只当这里是一场游戏罢了。
不过他胜负心很重,哪怕是在游戏里,也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第61章 他是小皇帝③
裴慎修执笔;圈了奏折上的一个名字。
一边语气淡淡地说:“尚大人南下赈灾的路上遇流民;已被误杀。”
刘辖鼻子里哼出一声;“这不过是何相的说辞罢了,他以为他还能骗朕多久?尚大人不肯听他的,便无法活着回京。他这是要朝中的大臣都成他何家的幕僚不成?”
裴慎修将手上的奏折递给刘辖,一边说:“何相的折子上向皇上举荐了江、王两位大人;定不能选这两人前去赈灾,但朝中可派遣的能人寥寥;皇上倒不如考虑孟大人推选之人。”这孟大人是他安插在朝中的势力之一。
刘辖应允后;裴慎修又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来。信封上沾了些已经暗红发黑的血迹;上面写着“阿辖亲启”几个凌乱的大字;似乎是匆忙之下写出的。
等刘辖把信拿到手里;他才继续说:“郑将军战死前;曾托人往京中送信。这信比军情慢上许多,今日才到了我手上。”也不好经由内侍之手传送,毕竟这信封上直呼皇上的名字;让别人看见有些不妥;所以他就亲自送来了。
郑将军虽为女流却如此骁勇;如今惨死战前;他心底里也有些佩服和惋惜。但这些情绪只是浅浅地从心头掠过,他一向凉薄,旁人是生是死与他并无关联。
刘辖还在思考南下赈灾的事,闻言顿了下。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着聂慎修,郑芜平与他也相识多年了,郑家满门忠烈,他感激却也存了利用的心思。
如今郑氏一族最后一个能统领郑家军的人也死了,实际上他头疼多于伤感。没想到事隔多日才知道,原来郑芜平还给他写过信。
撕开信封,薄薄一张信纸上只潦草几行字。郑芜平的字一向漂亮,落在这张信纸的字迹力透纸背,虽然不像平时那样规整秀气,笔势反映心境,字里行间却透出肃杀之气。
“郑氏一门生为战场提枪,死为我朝忠魂。守我朝兴盛、百姓安稳,守亲人康健、子女无忧,守所爱所护不至于流离失所,是大义,纵死无愧亦无悔……”
“……此战难归,惟愿阿辖为明君,除奸佞。”不管郑芜平对刘辖是怎样的感情,预感将死之前,她更多还是心系家国大义。
刘辖读完有些动容,他是把郑芜平当姐姐一样看待,能得他几分信任的人本就不多,现在连她也死了。不过所有的伤心早在当初知道她死时就宣泄干净,如今也只是多了一些感慨。
一旁的裴慎修能猜到信上的内容。他的到来干扰了刘辖和郑芜平的情感发展,如果按照原剧本的剧情发展,刘辖为了郑芜平会走很多弯路,而且在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前,原本的裴慎修与郑家是有大仇的。
如果刘辖爱上了郑芜平,又从她口中得知当年他陷害郑家家主的往事,怕不会全身心地信任他,也势必会影响他完成任务的进度。
所以在他暗地里干涉之后,如今的刘辖已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