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塔砂悚然一惊。
“猜猜我活了多久……哦,我这样不能算活着,那就猜猜我在多少年前出生吧。对一个寿命和人类相似的女巫来说太久了,久得我连那时候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女巫声音低了下来,蒙上一股子怪异的温柔甜腻,“亲爱的,我亲眼见过兽人战争呐。”
无名的女巫在兽人战争之前出生,在她因为一次次夺舍变得越来越支离破碎的记忆中,依然存留着一些无法忘却的东西。
从开头讲起吧。
近五百年前,西边深渊信徒和北边的女巫暗通曲款,他们的领头人欺骗了恶魔,让他们不用向深渊献祭也能使用深渊魔法,埃瑞安宣言签订。大约四百年前,主物质位面的居民获得了位面战争的胜利,他们驱逐了深渊也驱逐了天界,那时候,一切都很好,所有生物都觉得事情会继续好下去。
然后精灵与大德鲁伊们远行。
“听说那时候我们还是英雄。”女巫唱歌儿似的说,“遗留在地上的深渊造物、狂信徒和天界眷族都变成了害虫,但偷窃了天界力量的渎神者,背叛深渊的前深渊信徒,还有串联其中的我们,被视为了不起的英雄——你看,叛徒吃香的年代,不是被背叛者的时候,人们便要为此唱起赞歌来啦。”
再然后是矮人战争,接着兽人战争。两场相隔百年的战争都打得相当惨烈,惨胜的人类开始推崇人类至上主义,其他异族的地位也变得微妙起来。
但这既不是开始,也不是结束。
从什么时候开始,魔法生物变得越来越少?女巫们发现魔药材料的质量变得越来越差,越来越难以找到,接着她们发现西边海域的邻居,那些每隔十年浮上来与女巫交易一次的海妖,再也没出现过。
妖精向来避世,海妖在深海活动,魔法生物向来神秘而稀少,因此没人能说出他们消失的确切时间,连他们是否真的全部失踪都没有定论。
这种偏远的迹象,对于主流社会来说还不算巨大的冲击。对于人类来说,更可怕的事情是,强大的法师不再长生不朽。
没有谁能长生不朽,但总有施法者能用诡计逃避死亡,比如转化巫妖或其他法术。在矮人战争到兽人战争的一百年间,传奇法师陆续陨落,所有转化仪式都以失败告终,接着,职业者也开始变少。
新的理论,在兽人战争后出现了。
有学者发现,施法者在消耗这个位面的魔力。埃瑞安的魔力循环出现了问题,再生变得非常缓慢——乃至不存在再生,当然,后者太过可怕,人们更愿意相信“缓慢”。总之,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施法者每一次施法,都在消耗着位面的魔力。
魔力是埃瑞安的基本属性,在位面存在的第一秒就与之共存。如果位面的魔力消耗完了,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们说这一次战争的理由是彻底清剿深渊与天界的残余,包括深渊与天界的叛徒,换句话说,就是施法者。”女巫像个小姑娘一样天真烂漫地笑起来,“真难得啊,女巫与法师、与牧师被关在一个笼子里带走,和杀鸡似的,死对头们的尸体埋在一块儿。”
一方面是施法者消耗位面魔力的理论,一方面是人类至上主义的思想,两种思潮碰撞在一起,变成一场理所当然的战争乃至屠杀。那些曾为了同胞背弃神明的圣职者,那些为了埃瑞安向深渊宣战的深渊信徒与女巫,那些失去了强大领导者们的法师……被他们的同胞背叛。
“我足够好运和强大,所以我活着逃脱了。”女巫说,“我就这样活了几十年,用我女儿的身体继续活——你要是见过被一笼一笼宰掉的施法者,你也一定会知道生命的可贵。后来呢,每个身体能活的时间就越来越短啦。”
女巫是半魔法生物。
无名的阴影女巫一路活了下来,她见证了两百年间关于魔法生物的细微变动。新生的女巫能活六十年,五十年,四十年……再到今天,女巫在换完身体后匆匆与人生下女儿,到第二年,那具年轻的女巫之躯便死于衰弱。
埃瑞安似乎不想让她再活下去。
“就这样吧。”女巫干瘪地说,仿佛方才的讲述用光了她的全部热情,“就这样吧,入口在老城区的一间瓦房下面,我可以详细告诉你它的位置,甚至教你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过第一道守卫……你能赢或者不能赢,人类胜利或是非人类胜利,对我没有差别。或许阿比盖尔根本活不到我能与她交战的年纪。”
第72章
塔斯马林州,战局僵持不下。
几日前人类军队再次开动,企图将瑞贝湖的铁轨向东南方延伸,每一次尝试都被东南角的部队挫败。只是,那边无法让铁轨深入安加索森林,这边也无法将那护卫重重的铁条从旷野上拔除。
你来我往的几次小规模战斗后,战局陷入了僵持,双方再一次按兵不动。两边的哨兵无时不刻地监视着铁轨的断面,即便在这样阴沉沉的夜晚里,亚马逊人依然埋伏在旷野的树上。
这棵树是中空的,德鲁伊的把戏与亚马逊人的伪装技巧让女战士赫蒂完全融入其中,伪装十分精巧,最明亮的月光也不能暴露她的踪迹,而草药汁液掩盖了她的气息,猎犬闻不出她的位置。赫蒂沉默静止如树枝,她的目光扫视着部队之中铁轨的影子,今夜这些人看起来格外警醒,那让亚马逊战士也警戒起来。
她手握着一枚信号弹,一有不对便能发射。东南角的军队分成几批,随时有人待命,而信号发射后其他部分会很快跟上,在现在这样的深夜也一样。
夜色更深,很快就要到换班的时间了,饶是赫蒂也感觉到了一丝困倦。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从远方传来。
呜呜——
往安加索森林东南行进便是陡峭的海岸,生长于此的亚马逊人对潮汛的声音并不陌生。开始她疑心自己听见了不合时宜的海浪声,但这声音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粗粝尖锐,让每个听众都感到后背发冷。
大地在震动。
其他位置的信号弹已经冲天而起,那里的哨兵大概看清了前来的敌袭。不用信号弹都能看出不对劲来,敌人的动静太大:无数只轮子将铁轨击打得咣咣直响,无数只烟囱尖啸着喷吐白烟,声响简直能将死人从墓地里惊醒。铁轨上的钢铁巨蛇轰轰前行,它来了!它到了!
亚马逊哨兵吐了口气,很快镇定下来。地下城之主早在几日前就预告了“火车”的到来,大致图像与相关描述传遍了整个地下城。那是一种机械,与匠矮人能制作出的东西没有任何差别,即使看起来更庞大惊人,也没必要为此害怕。赫蒂的位置还没有暴露,因此她没有撤退,只趴伏在原地观察着越来越近的火车。
足有几人高的火车向此处驶来,漆成黑色的金属外壳几不反光,仿佛吞没了落入其上的微弱月光与全部目光。即使早就知道那不是什么怪物,它看上去依然相当可怕,像条浑身喷吐着热烟的钢铁恶龙。这样一个望不到尽头的庞然大物却比奔马更加快速,眨眼间便到了面前,速度开始减缓。
刹车被拉下,铁轮与铁轨摩擦出一大片火花,伴随着尖锐到让人牙酸头疼的可怕声响,无数火星在黑夜中爆发又泯灭,转瞬即逝,照亮了一点点变慢的狰狞车体。火车惊险地停在铁轨尽头,不等烟囱熄灭,车厢便被打开,有士兵跑了出来。
赫蒂拉开了弓。
这棵树离静止的火车相当接近,只要其中的士兵再往前跑上几米,他们就进入了弓箭的射程之内。中空的大树内部连接着撤退的小道,先取走几条性命再撤退也不晚。赫蒂耐心地瞄准忙忙碌碌的士兵,等待着向他们致以亚马逊人的欢迎。
他们的动作比她想象中慢得多,接近五分钟的时间,这些人都只在车厢中进进出出,不知在忙些什么,仿佛丝毫不介意浪费时间,不担心被惊动的敌军。哨兵眯着眼睛望向他们,一片云遮蔽了月亮,现在唯一的光源来自士兵手上的提灯,亚马逊人看不清没有灯的地方发生了什么——这可真够奇怪,士兵不可能拿着提灯作战,这些一样无法夜视的人类,为何要选择这样的夜晚?
车门大开,车上的人终于走了出来。
拿着提灯的士兵停在了火车附近,他们分散在两边,让出一条宽阔的通道。接下来出现的并非士兵,而是巨大的傀儡。
它们如此高大,以至于非要低下头才能从车厢里钻出来。火车车厢因为它们的动作摇晃,双眼泛着红光的怪物跳到车厢下面,粗大的脚掌微微陷入土地。这些活过来的大铁坨子相当笨重,笨重却显而易见地强大有力——光那个重量就能将普通人压成肉泥吧。它们一个一个、一步一步地向前走来,沉重的步子似有千钧之重,绿草在它们脚下碾碎成泥。
什么样的力量才能让这些巨灵神自行走动?亚马逊哨兵惊奇地想,她也提前听说了钢铁魔像的消息,但她向来没法理解什么“魔导”或“科技”。赫蒂棘手地打量着快要路过她的魔像,觉得自己像只打量乌龟的蚊子,根本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异变在第一只魔像接近大树时发生。
它拖着沉重的步子一路前行,那缓慢的步伐在距离树木三米之外时骤然改变。上一刻它还像个大僵尸一样傻愣愣向前走去,下一刻它便以惊人的速度转向,冲刺,一瞬间加速完成,像高速行驶的列车,凶猛地撞向亚马逊人的藏身之地。
赫蒂根本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笨重铁块到杀人机器之间的转化不到一秒时间,夜幕如此黑暗,在她发现魔像时大树已经被击中了。树干像被大铁球捶中,从中间开始断裂塌陷,树冠连同上面的赫蒂一起轰然落地。哨兵这才从震惊中回神,她让自己的身体隐没在一大片枝叶之中,企图与之一起倒向远方,抓紧时间逃脱。
她藏得很好。
亚马逊哨兵一直藏得很好,她在树上的伪装天衣无缝,如今的躲藏亦然,就算在周围点上十盏灯,人类士兵也无法发现她吧。但是,能从一片黑暗中将她找出来的钢铁魔像,显然不依靠视力——至少不是人类的那种视力。
蒲扇大的铁爪猛然抓入倒塌下的枝叶当中,无比精确地抓住了赫蒂的小腿,将她提起再重重惯向地面。力量体格都相差太大,亚马逊人高挑的身姿在魔像手中宛如轻飘飘的玩偶,骨骼在这一下重击下断裂了大半,内伤让哨兵呕出鲜血。弓箭手从不以防御力著称,她的敏捷在被抓住时失去了用武之地,只能狼狈地用长弓去挡。钢铁魔像的另一只拳头接踵而至,它轻松折断了阻拦的长弓,眼看就要将地下的亚马逊人砸成肉泥。
无数藤蔓在千钧一发之际拔地而起,柔韧的纸条缠绕住钢铁魔像即将捶下的手。地上的野草与枝条暂时束缚住魔像的行动,将动如脱兔的杀人机器暂时拦截在原地。德鲁伊布置的种子企图将亚马逊哨兵从虎口救下,但那只钢铁拳头捏得越发用力,赫蒂为扭曲的小腿发出一声惨叫。
其他魔像也行动起来了,它们没有针对身上的束缚,然而光是漫无目的的行动就能将藤蔓从身上崩断。攻城锤似的硕大拳头击打树木,砸开地面或挥向天空,躲藏的哨兵、侦查的灵兽从藏身之地被硬生生挖出来,钢铁魔像无须夜视,在它们的晶体眼球中,活物灵魂明亮如火炬。
一根根断裂的藤蔓发出清脆的声音,下一拳就要落到身上,赫蒂咬牙拔出了腰刀。白刃战是弓箭手最后的选择,那把刀对钢铁外壳无可奈何,但它至少能砍动血肉之躯。
最后一根藤蔓断开,亚马逊哨兵手起刀落,腰刀将被握住的小腿生生斩落。她在剧痛中摔落在地,德鲁伊的藤蔓迅速将之卷走。
当机立断救了赫蒂一命,其他猝然暴露的哨兵并不全都和她一样好运。血肉之躯在对上钢铁时显得极其脆弱,更别说这片黑暗造成了不少麻烦。即便东南角的人类军队全部压上来,恐怕也只是在为这些收割者送菜。
东南角不止有人类军队。
振翅之声从上空传来,龙骑兵的队伍从天而降。巨龙与龙骑士依然没有恢复,但经历了这些年训练的龙骑兵足以独当一面。龙骑兵们紧握着飞龙的缰绳,他们从后者的细微反应中判断黑暗中的状况,然后下达具体的攻击命令。龙骑兵掌握着飞龙的舵,飞龙是龙骑兵感官的延伸,他们在漆黑的夜幕中俯冲下来,长枪冲刺将让钢铁魔像失去平衡,随后飞龙的利爪抓紧这些摇晃的铁疙瘩。
飞龙的力气不足以带着魔像飞到天上,但它们能拉扯着魔像拖行,投掷,让它们彼此相撞。钢铁魔像整齐的阵型很快七零八落,树语者趁机抢救下不少哨兵与动物伙伴。黑暗中的大地开裂,无头骑士在成群的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