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一双鸟的翅膀,利蒂希娅意识到,那是一双没有羽毛、类似飞龙的翅膀。龙翼带着暖烘烘的温度,仿佛那天清晨龙骑兵们从她头顶的天空中掠过,巨龙庞大的双翼遮天蔽日,将群鸟撞得溃不成军。最后一支箭射偏了位置,那个时候的利蒂希娅跌坐在地,再也举不起短弓,但是没关系了,他们安全了,他们得救了。
“你是龙吗?”她低语道。
“不。”对方轻笑道,“我是……这里的守护者。”
道格拉斯在几小时后走进了训练场。
龙骑士这天早上起得很晚,他从一个被放进锅里煮了的噩梦中醒来,发觉自己果真已经接近七分熟。道格拉斯从未发过如此高的高烧,浑身的骨头都酥软无力,皮肤被滚烫的血液烧得发痛。他有气无力地爬下床,准备拜访一下医生,安抚自己受伤的身体与心灵。
梅薇斯是一位慈祥可爱的夫人,德鲁伊中颇有些质朴温柔的姑娘,有时还能在路上遇见亚马逊战士,她们像冒险故事一样吸引人。换了地方一样能如鱼得水的明星先生愉快地前行,却发现病房附近只有三个无聊到生无可恋的伤员。好心的护士说了附近不见人的原因,道格拉斯立刻起了兴趣,好奇心让他暂时遗忘了病痛。
道格拉斯在训练场中看到了一个同手同脚往人群里挤的匠矮人,他抬头往竞技场看去,不由得吹了个口哨。“理解你。”他调侃道。
竞技场中,其中一个女人有着惊人的美貌。尽管道格拉斯一直认为所有女性都有着独特的美,他还是得承认,眼前这一位衬得上是其中的佼佼者,能在任何骑士故事中担任女主角,能让诗人喝着酒流着泪书写酸唧唧的赞美诗篇。不过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见多识广的道格拉斯看着目光呆滞的匠矮人,露出了善意的嘲笑。
话说回来,匠矮人也会因为美人如此动容吗?他还以为他们只会对机械露出这副表情,或许那个女人背后背着的就是他们制造的什么作品……
等一下。
女人背着的东西在空中张开,看到这一幕的道格拉斯瞬间反应过来了。那不可能是什么机械,它看上去如此熟悉。
天啊,那就是龙翼!
看看那完美的弧度!骨骼锐利如刀刃,仿佛华美城堡的尖刺,美丽得像精雕细琢的工艺品,又充满了粗犷的力量,像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看看那漂亮的翼膜!暗红色薄膜中有血液流动,温暖的光辉像琥珀,像红宝石,像火焰中最华美的一捧,多美啊!它们竟能附加在人的躯体之上,那当中的骨骼肌腱如何运行?
道格拉斯魂不守舍地向前挤去,脖子伸得老长,宛如看到独角兽的八岁小女孩。他一脸梦幻地不断挤向看台,既没有听见周围的窃笑,也没感觉到兽耳少女剜在他脸上的锋利视线(换做平日,他应该已经开始策划逃生路线了)。他直勾勾看着,目光随着龙翼来回移动,没发现这场对练已经停了下来。哎,它们被人挡住了!
“看起来你没有什么问题。”一根手指戳着他滚烫的额头,一个声音玩味地说。
这声音并不难听,更不吓人,但是与它联系在一起的东西——狼首女士玩味的笑意,审讯,契约,奇迹——让道格拉斯打了个激灵,像在疯玩时撞见班主任,一下子从意乱神迷中回过了神。
美人是美人,龙翼是龙翼,但放在这位女士身上……道格拉斯总觉得那根手指下一秒会戳爆他的脑门。
“是您呀,女士。”龙骑士干笑道,把脑袋往后移动了一点。
“你在发高烧。”那位女士陈述道,“但既然你这么精神,你大概没必要治疗了。”
“一定有什么误会。”道格拉斯投降地举了举手,缓慢后退,企图退出那根手指和那道杀人视线(他终于注意到了)的范围,“我绝无轻薄之意,只是您的翅膀让我想起了我的龙……啊!宝贝儿,你怎么来了!”
快要退出训练场的龙骑士在门外看见了他的巨龙,他立刻跑了过去,像冲向家长,一把抱住了龙的脖子。他深情款款地宣誓道:“女士们,请相信我对我的龙至死不渝,有了她,我的心与目光已经不能分给任何姑娘!”
龙的血液滚烫,龙的鳞片却冰凉舒爽。道格拉斯扑向龙时多少带了点表演性质的作态,等真扑到,他无意识地呻吟一声,融化般软了下来。
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能量,正通过龙骑士与龙的接触在两者间流通。
噗通,噗通,普通,心跳声比整个世界的全部声音都响,它来自自己的心脏,还是龙鳞另一边巨龙的胸腔?无形的力量笼罩住了道格拉斯,体内煎熬的燥热仿佛有了出口,又像增加了新的入口。周围的世界突然离去,唯有龙与骑士突然定格。很难说是痛苦还是舒服,在道格拉斯体内,每个细胞都在重塑。
“你告诉他你是雄性了吗?”塔砂用龙语问。
红色的龙呼呼笑起来,它叼起龙骑士,迈着悠闲的步子离开。
巨龙之魂在龙骑士的血脉中潜伏已久,它为契约醒来,审视着挚友后裔的契约者。如果是不怀好意的存在骗取了道格拉斯的灵魂,巨龙之魂最后的诅咒足以让恶魔都感到头疼,但塔砂通过了它的检定。
没有什么东西长存不朽,残魂在复苏后消散,它不会恢复为曾经的传奇太古龙,但足以给予地下城一份丰厚的礼物。有着残魂凭依的巨龙比之前更接近了真龙,它依然缺乏曾经的记忆与施法能力,但光从智慧程度来说,蜕变后的巨龙与地下城刚刚制造出的时候不能同日而语。
它几乎就是个智慧生物了。
塔砂渐渐能摸索出所谓的“额外的龙属性加成”是怎么一回事,人物卡片后面带着(龙)标注的那些,符文伪龙、龙骑士道格拉斯和巨龙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提高。从进阶完成起,伪龙开始躁动不安,几小时下来它们的鳞片比以往坚固了许多,形态上也有了微妙的改变,更灵活,更适合飞行。道格拉斯的体温最高飙升到了五十多度,真让人怀疑他的脑子会不会烧化掉。巨龙对塔砂表示出了“不用担心道格拉斯”的意思,这头半吊子巨龙的进化和塔砂一样,在地下城进阶完毕的时候便已经完成了。
塔砂得到的不止是一对大蝙蝠翅膀。
最开始站起来都会保持不住平衡,而仅仅经过几个小时的训练,双翼就已经变得如臂指使。适应这具躯体所用的时间比狼首之躯短很多,明明狼首的身躯与人类更加接近。用几小时便适应新增的躯体,学会带着新肢体战斗,乃是妥善利用它们,掌握飞行能力,简直不可思议。要知道,学习游泳都不能在一朝一夕内完成,游泳所需的手脚还是天生就自带的呢。
与其说学到了什么,不如说“回忆”起什么。
身体记忆引导着塔砂操纵这双巨大的龙翼,伸张,收缩,滑向,飞行,她有种真正实地飞行也不算艰难的预感。上辈子是人,这辈子是地下城,塔砂根本没有飞行的肌肉记忆,这种力量,显然只存在于龙的传承当中。
“额外龙属性加成”让塔砂体验了一下,被造物主偏爱的巨龙如何通过解锁的记忆生活。
龙的肌肉记忆,从亚马逊人与军队中学习到的武技,恶魔灌输的战斗技巧,再加上一个注定没法和平安稳的未来……这具身体能成长到什么地步,真是让人期待。
不过,地下城诸多进阶的地方当中,塔砂认为最实用的反而不是龙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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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斯蒙神经质地啃咬着笔杆,他的狗又叫起来了,汪汪汪,汪汪汪,叫得他脑仁发痛。他想现在就冲下去,带着他的军刀,砍掉那个畜生的头。然后他会告诉妻子,狗冲进封好的地下室,摔死在了塌陷的地方。
“为什么?我们这样爱他!”他的妻子准会哭哭啼啼地这样说,“我们喂他这么多好吃的,给他这么大的房子,还总与他玩耍,他有什么不满意呢?”
“因为每一条被拴起来干活的狗都很想死,像我一样。”奥斯蒙会这样回答她,“我该死的上司把每一个足以让高级军官被绞死十次的问题丢给他的副官,现在我需要在一个老混蛋和一个年轻蠢蛋之间周旋,他们中任何一个都在把我当狗耍弄,能像我砍掉你的狗一样砍掉我的头。亲爱的蠢蛋,看看你快要发疯的丈夫,你还在关心你的那只叫个不停的蠢狗?!”
奥斯蒙不会真的这么干,不会真的对妻子这么喊,就像他不会真对上司说出什么怨言。
所以他还在这里,绝望地处理着中校先生、总督阁下和通向更高处的报告。本森中校只知道跟他哥哥嚷嚷,要求向希瑞尔将军汇报,但奥斯蒙知道他不敢真的那样做,他骨子里对总督深信不疑。总督最近没有命令,多半在焦头烂额地处理着飞艇失踪的后续问题,奥斯蒙根本不相信他弄到飞艇时使用了符合程序的手续。还有上头……所以这破事儿僵住了,他不知道书信来往需要浪费多少时间,不知道头顶的剑什么时候落下。
狗在狂吠。
奥斯蒙终于冲了下去,带着他的刀。他内心充满了狂怒,迁怒,想要让这狗东西闭上嘴。它为什么叫?为什么叫个不停?这蠢狗!奥斯本戒备森严的宅邸根本不可能进贼或别的野生动物……
他停了下来,在狂吠的狗面前,在静静的、没有任何警报被触发的院子里,一个半透明的幽影正在等他。
第55章
在奥斯蒙戒备森严的宅邸中,这片暗淡的夜幕里,骨白色的女人背对着宅邸的主人。狗还在狂吠,小猎犬项圈上的绳索被拉到了最紧,它刨着地,竭力想向前方半透明的幽影冲去。
“你是谁?”奥斯蒙高声喝问道。
他已经过了那个会为手中人命辗转反侧的年纪,根本不怕厉鬼索命——没有什么无所不能的厉鬼,否则那些比他更忙碌的前辈们怎么还活得好好的?凶人只死于时间、疾病与更凶恶的人之手,这世上根本没有鬼怪,或者说已经没有了。
埃瑞安的确曾有过各式各样的异类,如今强大的那些早已消逝,弱小的那些则不足为惧。奥斯蒙见过奇人装神弄鬼用的把戏,知道灯光与某些昂贵的技术能让人制造出什么唬人的奇迹。他只当来者是什么偷偷潜入的家伙,奥斯蒙脑中瞬间罗列出无数选项,他谨慎地举刀后退了一点,随时准备叫人。
女人转过头来,露出一张空白的脸。
是个面具,奥斯蒙镇定地想,努力忽视空白面孔上翻腾的暗淡光雾。他的目光向下移动,看向对方的脚……没有脚,裙摆如同被风吹起的窗帘,下方空无一物。无面的女人动了起来,她的头发与裙摆都在飘动,然而身躯无比稳定,根本看不出行走的起伏。
她正在向奥斯蒙平移。
“卫兵!”奥斯蒙喊叫起来,他保持着面向前方的姿势飞快地后退几步,解开了小猎犬脖子上的项圈。猎犬向那个人影扑去,一头撞穿了对方,仿佛穿透一道光。
奥斯蒙叫得更大声了,“来人啊!卫兵!”他喊道,默背着军校教科书上的幽灵资料。幽灵,幽魂,从小猎犬安然无恙这一点可以看出她不是什么吸食生命能量的品种,剩下的大部分幽灵全部安全无害,看得见摸不着,没有一点危险性。没什么好怕,该死,这儿为什么会有这种销声匿迹不知多少年的怪物?
周围的火把亮了起来,院子的门打开,守卫蜂拥而入。他们凶神恶煞地拿着武器到处张望,没头苍蝇似的乱转乱看。你们在找什么?都瞎了吗?奥斯蒙想这样呵斥他们,可他转回头来,立刻发现灯火通明的院中只站着他一个人。在他的视线往打开的门看过去的这一点功夫,慢慢飘向他的幽灵已经不见了。
“大人?”领头东张西望半天都没收获,只好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哪里都没有幽灵的影子,她和出现时一样消失得莫名其妙,毫无痕迹。院中只有小猎犬炮弹似的到处跑跳,漫无目的地跳起来撕咬,牙齿在半空中发出咬空的声音。没人把这当一回事,被奥斯蒙妻子宠坏的蠢狗会为一只蝴蝶发一下午疯。
“没事。”奥斯蒙勉强地说,“我可能看错了。”
蜂拥而至的卫兵一个个离开,火把移到外头,院中的光线又暗淡下来。奥斯蒙警惕地环视着周围的一切,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他戒备了好一会儿,直到双眼干涩,胳膊酸痛,连乱跑的猎犬都灰溜溜走回了狗窝。“亲爱的,你在做什么?”妻子的声音从楼上传来,穿着睡衣的女人站在二楼阳台向下望,“刚才有人来了?”
“什么都没有。”奥斯蒙说,收回刀,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我可能真的太累了,他想,该死的工作。奥斯蒙自嘲地摇了摇头,向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