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拔起初并不吃苏月白做出来的东西,对那张简易床榻也并无好感,还经常冷嘲热讽。苏月白也不计较,他不吃,那她自己吃。他不睡,她便自己睡。时间一长,沧拔竟也觉得,苏月白这招欲擒故纵让他很是不爽。于是抓了她放在桌上的烤鱼大快朵颐起来。
苏月白看着他,冷冰冰地嘟囔:“你不吃东西,身体如何能好?你的身体不好,听寒如何能够清醒?他不清醒,我又如何能放心离开?你若讨厌我,便把身子骨养好,我也好走得安心。”
沧拔自狼吞虎咽里扬起脸,鼻腔里哼了一声,不满道:“你做得东西难以下咽,吾如何吃得下?”
“你若这样说,那下次你自己出去抓鱼好了。”
苏月白转过身,将吃剩的鱼骨头包进叶子,正要出去扔掉,就听身后一阵急切的咳嗽。显然是沧拔吃得太急,呛到了。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慢吞吞地走了过去,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嚷了句:“没人与你抢。”
沧拔猛然回头,抓住她的手腕,眼光荡漾,扯开唇角冷笑道:“你可真好骗。”
苏月白愣了愣,慌忙抽手,但为时已晚,她的腰被死死地缠住,不属于听寒的鼻息凑了过来,隐隐有股鱼腥味。
她挣扎了一下,忽然笑了:“你不是讨厌我么?”
面前的脸微微一抖,沧拔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荡起涟漪,他凑过来捉住她的下巴,浅笑着回道:
“吾不过想试试你有何手段,竟能将他迷得神魂颠倒。”
“自然不是这种手段。”
苏月白亦接了一句,别扭地甩开他的手。奇怪的是,虽然他抓得很紧,但却很容易被甩开。
苏月白自他的怀里挣开,不动声色地退回桌旁,再回神时,沧拔已经变回了听寒。她舒了口气,指着桌上的鱼骨头,淡淡地说:“沧拔吃过了,你若不饿,我便把桌子收了。”
听寒瞟了她一眼,轻轻地点头。他能察觉得到,她的肩膀在微微发抖。虽然不喜欢与沧拔相处,但为了听寒她也忍了下来。
“月儿……”听寒柔柔地唤了一声,暖洋洋的声音将墓室里的阴气都吓退了。
苏月白回过头,瞅着靠过来的人影。他的脸因为身体的痊愈渐渐褪去了伤疤,如今看起来,却是顺眼多了。她伸过手,摸着他脸上残存的伤疤,担心地问:“你身子可好些了?”
听寒点点头,握住她伸过来的手。温暖一触即发,当即传遍全身。苏月白没有挣扎,只仰着头,劝道:“这地宫并非久居之地,且此处阴寒,若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还是外面比较合适。”
“吾只是担心……”
听寒掩了笑容,面色有些凄凉。他怕一旦离开这里,她便会走掉。他比谁都清楚,她并不属于自己。她的存在无非只是同情,更或者是义气。但是,他更害怕因为现在还无法掌控的心魔,让沧拔在她面前干出更加危险的事情。
“我和沧拔商量一下,咱们去凡间吧,那里有浊气,能够隐藏你们身上的妖气。”苏月白拍拍他的肩,像赐予力量般笑了笑。
听寒没再犹豫,只点了点头。但眼底的光芒却暗了下去,他揉搓着她那垂在额前的发丝,有些心疼地嘟囔:“吾让你受委屈了……”
“早点好起来,然后逃得远远的。至少不要再因为我,与冥王为敌。你活着,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事。”
苏月白扬起脸,亮晶晶的眼底涌动着泪光。她在后悔,后悔自己的执念,后悔没有来得及狠下心肠,将听寒拒绝。
作者有话要说: 手一哆嗦就发出去了,存稿也乱了,好吧……
发出去就发出去吧,一天双更……
压力好大( ⊙ o ⊙ )啊!
☆、第九十二章 死不踏实
夜还很长,但是苏月白却睡不着。她辗转反侧,最后终于自草堆中钻了出来,她望着那根白烛,若有所思地问:“你是听寒还是沧拔?”
烛下人影没有回头,只淡淡地答:“唤吾作甚?”
如此不耐烦的语气,以及爱理不理的烂性子,苏月白已经肯定,面前的背影是沧拔。她叹口气,接着问:“如果我把身体还给听寒,他会怎样?”
沧拔的背影没有回答,只慢慢转过头,赤红色的瞳孔亮了亮。
“我总归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况且自打入了冥界也没什么人生追求,如果我死了,听寒会好起来,我愿意去死。”她站起来,迈着小步向沧拔挪动。
她的脸在白烛的微光中有些朦胧,但眉眼中的决绝还是很犀利的。
沧拔拧起眉,难得温和地问:“你要辜负他?”
“我想过了,这些事都是因我而起。如果没有我,大家都可以活得很幸福。我本就是多余的人,死了很正常。”
苏月白停到他的身前,不再畏惧的直直地看过去。这些天,她经常在想,因为自己的优柔寡断,当断不断。听寒变成了魂身,而墨九君也定是怀抱自责,每日哭丧着脸。既然相爱不能两全,那她便做出牺牲,让一切回归原点。
她欠墨九君的,墨尘和墨曦替她还。她欠听寒,用这条命还。只要他们活着,她也会笑。如今,太多的琐事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本就不是意气风发的人,一心只想着天下太平,安稳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可现如今,她的存在却成了这个世界最不安定的因素。
“我的这颗心就送给听寒吧,我能给他的也只有这个了。”苏月白抿抿嘴,笑容轻如烟霞,她扬起脸,向沧拔伸出了手。
那双手没有犹豫,稳稳地停在他的眼前。
沧拔抬眉,冰冷残酷地赤瞳里翻腾着艳艳的光。他接过她的手,笑道:“你确定?若是魂魄离体,你会魂飞魄散。”
苏月白忽然抽回手,后知后觉地将指尖含进嘴里。
沧拔咧嘴一笑,嘲笑道:“你果然还是怕了?”
“我的血不知道还有没有孟婆汤的功效,但是总归残存些巫力。待我消失后,把这个给听寒喝掉。或许,他会把我忘了。”
苏月白一滴一滴地将鲜血挤进碗里,递给沧拔的时候因为疼痛,手掌有些颤抖。碗里的鲜血晕出光圈,照出几近残破的脸。
沧拔有些吃惊,眼睛微微睁大,“你……果真要自行了断?”
“要不然呢?”
苏月白无奈地笑笑,她将碗放到桌子上,伸手轻柔地摸了摸沧拔的脸。在她眼里,这是对听寒的告别。他们注定没办法面对面说再见,他们有太多的不舍,又有太多的不忍。
沧拔被她那冰凉的手撩拨得有些心悸,微微扬起的脸不自觉地忧伤起来。他终究能感受到听寒的不舍,以及他那强烈的挽留。
“来吧!把我的魂魄逼出来……”
苏月白抽回手,倒退一步,但眼神里淡漠的光却并未消逝。她是真的下定了决心,用自己的命结束这一切纠葛和缠怨。
沧拔的心像是被一双手拉扯着,尖锐的疼痛让他有一丝清醒,好像听寒将要苏醒,正在挣扎着冲破他的身体。为了阻止这份急切的心情,他张开双臂在空中划出一个圆圈。
圆圈里刮来一阵强风,巨大的抽离感撕扯着苏月白的身体,她感觉的到自己飞了出去,并轻飘飘的越飘越远。直到视线逐渐模糊,直到意识不再清醒。她满足地笑了笑,竟有些庆幸,自己死得时候连痛苦都没有。如此甚好,或许她能就此穿越回去,继续做那个老实巴交无欲无求的小公务员。
但是,她忘记了,沧拔终究是听寒的分|身。听寒对她的那份执念,他会承担一部分,虽然极少但也不是没有。从某种意义上说,沧拔亦是舍不得眼见她去死的。所以,在将她的魂魄逼出来后,他用自己的妖力为她编织了一个结界,以便保护她不会被外界的戾气所伤。
或许天无绝人之路,或许是苏月白命大。总之,没有心又没有肉身的她,就那么飘乎乎地飞向天际,与一只自由翱翔的乌鸦融为一体。
五百年后,当苏月白完全清醒,从漫长的回忆中解脱出来后,她已经变成了一只拥有百年修行的乌鸦精。乌鸦精比水蛇精更加快活,至少她长了翅膀,至少她可以飞翔。对于人类而言,飞翔就是梦,而她正在肆无忌惮地完成这个梦。
没有了心,她便不再忆起曾经的过往。只浅浅地记着自己的名字,以及身为乌鸦的事实。她本就残存了一些巫力,又沾染了沧拔的妖力,稍加修行,竟也结了丹,只要稍加努力便可化形。
那日,苏月白忽然想吃馒头,便飞到屋后的坟场去猎食。说是猎食,不过就是捡些凡人供奉的食物,果腹而已。好在,她是乌鸦,出现在坟地中也是习以为常的。
就那么恣意地叫着,穿透阴森的雾霭,惊醒已经沉睡的人们。
树下刚好有座新坟,祭拜的人们跪了一圈,为首的女人匍匐在地上,哭声低沉哀怨。
苏月白落在树枝上,低头瞅着。以女人的容貌来看,顶多二十出头,皮肤干净白皙,眉清目秀。在凡人的世界里应该算是个漂亮的人,但总归是生离死别难免哀伤憔悴,她的脸也就平添了几处楚楚可怜的味道。
“秀秀……是时候回去了……”
女人的身后伸过来一双苍老的手,老妇将她搀起,摇晃着走了两步。
“娘……儿媳想多待一会儿……”唤作秀秀的姑娘反手握住老妇的手,目露恳求。
老妇只好叹息着点头,回身唤来身后的随从,慢悠悠地离开了。
苏月白在树枝上抓耳挠腮,有些不耐烦。若秀秀不走,那她便不能俯冲下去,抢那个红红绿绿的馒头来吃。可是,要撵一个伤心人,她又觉得有些残忍。
一时无奈,只好嘎嘎的叫着,劝自己耐心等待。
这死去的人,或许是秀秀的夫君,她轻抚着石碑,口内喃喃:
“段郎,你怎忍心丢下我不管?如今你尸骨未寒,娘却劝我改嫁……此事……如何是好?”
她的泪淌在石碑上,光洁的石头表面,留下了深一道浅一道的泪痕。
苏月白自树上飞下来,落在附近的石碑上,侧头瞅着已经哭成泪人的姑娘。此情此景,确实有些伤感。但她却再度不耐烦了,所谓人死不能复生,何必为了个死人哭哭啼啼的。她不太理解,索性干叫一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圆敦敦的坟冢还没有长草,灰扑扑的泥土里一条几近透明的人形慢慢地爬了出来,他抽出双腿,站到石碑面前,就那般淡漠地看着秀秀。
人死魂散,但凡人的魂魄总归有个好去处。他们可以无休止的轮回重生,在凡尘中一遍又一遍地磨练。
苏月白可以看见魂魄,这是她与生俱来的能力,她一直以为这是上天赠与她的天赋,也是她修仙的资本。望着人鬼殊途的一双人影,她非常配合地叫唤了两声。那男人的魂魄应声看了过来,却也是眉眼清晰,一副俊俏的模样。
苏月白住在坟场的树上,对这片坟场的死人非常了解,很少有这般俊俏的。那些死于非命的人,死后的魂魄也会保持身前的状态,要么缺胳膊短腿,要么鲜血横流,要么索性连脑袋都裂开了。更有病弱的人,走起路来一步三摇,看着都让人心烦。每当瞧见这些歪瓜裂枣,苏月白就觉得,死了真好,省得他们危害人间。
但如今,面前这个俊俏的小哥,却是死得有些可惜。本该郎才女貌,却已然天各一方。她眨眨眼,晃了晃鸟头。
那小哥忽然轻轻一笑,慢慢走了过来。他停在苏月白跟前,低头问:“你可是能看见我?”
苏月白点点头。
“我知道有些唐突,可否帮我将此物交给她。”小哥递上来一块锃光瓦亮的玉佩,侧头瞟了眼还陷在沉痛里的姑娘。
苏月白摇头,不满道:“我为何要帮你?咱俩非亲非故。”
小哥不好意思地抽回手,眉眼中的光亮熄灭了。
苏月白调转鸟身,正要飞走,可胸腔里忽然涌上来一股热热的暖流。似曾相识的温柔感让她有些恍惚,竟再度调转身,诧异地盯住了小哥的脸。
好像,在很久以前,这一幕曾经发生过。她有些慌乱,干嚎一声,嚷道:“我可以帮你,但是,你的馒头都给我吃。”
小哥点点头,将玉佩套在了苏月白的鸟脖子上。她二话不说,径自飞到秀秀跟前的墓碑上,低头将玉佩扔了下去。
秀秀一惊,颤巍巍地捡起玉佩,再抬头时苏月白已经飞走了。她不喜欢与活人打交道,因为他们是吃鸟的。更有调皮的孩子,还拿着弹弓,追着她到处跑。
不过,秀秀得了玉佩,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只惊喜地哭了一回,然后起身拍了拍尘土,走掉了。
苏月白扑到馒头上,很满足地啄了几口,侧头道:“你我可说好了,这些馒头全是我的,你不许和我抢。”
小哥淡淡地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