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月儿是被沧拔打下噬魂谷的,那个时候听寒就在月儿身前,他……都没有拦着。”
“怪不得吾等每次问询他关于你的下落,他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说不定他压根就没有找你。”孟奶奶恼了脸,气愤地扭动着眉毛。
孟老爹也马上附和:“亏得我和你奶奶还为他做了内应,扫平了冥界,原来他只是利用了我们。”
苏月白点点头,却再没有说些狠话。她知道,即使如此,让她怨恨听寒,还是很难的。所以,她提出一个大胆的设想:用月儿的样貌去见听寒最后一面。
她的提议得到了孟家二老的赞同,他们也想用这个方法证明听寒的人品,然后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彻底离开妖界,与他恩断义绝。
苏月白的行动力很强,也非常抓紧时间,她即怕墨九君那里惹出什么事端,又怕老奸巨猾的沧拔发现他们。为了不会夜长梦多,她只能发挥超强的学习能力,向孟奶奶学会了画易容符,又在孟老爹的掩护下,轻松地潜入了听寒的寝室。
听寒虽然做了妖王,而且还娶了九尾狐妖做妖后,但是他们夫妻的感情显然不好。他经常宿在昭阳大殿的侧室里,平日也以事务繁忙很少出殿外溜达。简而言之,自打听寒做了妖王,就成了宅男,大有种不闻身外事的趋势。
苏月白拍了易容符,在孟老爹的关照里跃进窗子,稳稳地立在了听寒的书桌旁。听寒的书房很干净,靠窗的一排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各色书简,架子上的白瓷花瓶非常通透,一支红梅在瓶子上艳艳地开着。
书桌上端正地摆着文房四宝,墨色狮子形的纸镇下压着两张宣纸。微风过第一层白纸被撩开一角,下面却是张绘好的丹青。
苏月白好奇地凑过去,掀开宣纸瞅了一眼,这一眼还真是把她吓出了一身冷汗。那幅丹青绘出得人形正是月儿,那模样那眼神还真是惟妙惟肖,让她都忍不住赞一句听寒的绘画实力。她活着的时候没有被好好珍惜,死后反倒一直被缅怀着,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就在苏月白端看丹青的功夫,听寒已经推门进来,刚一抬眼,就看到了立在桌前的从丹青里跳出来的大活人。他吓了一跳,万年冰封的脸浮起惊异的表情。
苏月白听到动静,缓缓抬眼,望住听寒的脸,沉声道:“人都死了,一副画能解多少相思?”
“你……你是……”听寒的嘴唇动了动,继而冷笑一声,“若桐,休要胡闹。”
苏月白一愣,在脑袋里琢磨着“若桐”这个名字,然后仰头,和他一样冷笑道:“若桐又是谁?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的桃花运尤其好。”
“你……你不是若桐?”听寒跨前一步,眉心微微皱起,显然并非高兴的表情。
苏月白叹口气,将纸镇拿起来,抽出丹青,当即揉成一团,阴笑着丢到听寒的身上,嚷嚷着:“你的若桐显然比我重要,何必拿一幅死人的丹青折磨人家呢?”
“月儿……你是月儿?”听寒三步并做两步,冲到苏月白跟前,圈住她的肩膀,死死地端详着她的脸。
“我来寻仇,你要不要捅自己一刀?”苏月白挣开他的手,往书架前退了一步。
听寒并未停下追着她的眼神,直接扑过去抓住她的手腕,反手一掏扯下她藏在衣服里的易容符。没了符咒的支撑,月儿的脸很快溶解,苏月白现了原形。
“你还活着?”他哑着嗓子,低低地问。虽然苏月白的脸和月儿的脸千差万别,但是那眼神和说话的语气,以及身上再也掩不住的气息,都让听寒明白,月儿没有死。
“月儿死了,但是我还活着,要不要我把自己的大名告诉你?”苏月白抿嘴笑着,眼中却是难以化开的悲切。自打月儿被沧拔推下噬魂谷,他们便再也回不去了。
“月儿,莫要胡闹,既然你活着为何不来寻我?”听寒近前一步,将她拉进怀里。
苏月白仰着脸,依旧挂着坚硬无比的笑容,只挑了挑眉毛,嘲笑道:“寻你作甚?找死?”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章 海誓山盟
“你竟这般怨吾?”听寒紧紧攥着苏月白的手,将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发顶心。他的眼底翻滚着忏悔、愧疚、自责以及各种纠结的情绪,光是看着,都让人混乱。
苏月白不愿再看他的眼睛,慢慢垂头,叹气道:“我也想怨你,只是怨不起来,我终究不够狠心,没办法不顾念那些一起的日子。而你……却是真的狠心……”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竟逝入风里。
听寒慢慢松开她的手,退了一步,将二人的距离稍稍拉开。他倚着书桌,一只手撑着桌面,好像随时都会摔倒一样。
“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一声,在你见死不救的时候我已经嫁为人妇,我的夫君是现在的新冥王。所以你我再次对立,有朝一日在战场相见时,还请你做好心理准备,免得我下手太重你心有不甘。”苏月白将此番来意说明,便转了身。她没有勇气看他,也没有勇气面对自己那颗伤痕累累的心。
窗外的风已经冷了,妖界的夜晚如冥界一般寒凉。到底还是错过了,让她自打进了这个门,就有一种陌生感,好像自己是不折不扣的外人。
听寒没有说话,但是那双撑在书桌上的手却已经渗出了血色,他攥紧桌角,感觉浑身的血气都冷却了。那是来自地底的寒冷,冻僵了他的每一根汗毛。
“谢谢你找到了奶奶和爹爹,不过……这些年,他们并未亏待你。所以,他们与我一样并不欠你。如今一旦恩断义绝,我等也不会再受前尘往事的羁绊,你做你的妖王,我做我的冥后,咱们算是两清了。”苏月白艰难地迈了一步,自地上捡起那个被揉成团的丹青,似笑非笑地嘟囔着:“日后,不要画这种东西了,免得惹你家若桐不高兴。”
她是站在旁观者的立场想,真的以撇清关系为目的,来进行告别的。告诉他,不要再自责;告诉他,她可以活得很好;告诉他,他们之间已经彻底结束;告诉他,她是爱过他的。
“虽然晚了,但是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应该说出来,免得日后会后悔。还是月儿的时候,我太过依赖你,以至于这种依赖变成了信赖,最后演变成喜欢。所以,我才会用自己的命作为赌注,如果你拦在沧拔面前,我会放弃冥界跟你走。但是,你没有。”
苏月白慢慢扭头,顷刻间泪如雨下。她眨眨湿漉漉的睫毛,苦涩地笑了笑,算是最初也是最后的告白。
“月儿……”听寒低低地呼唤,好像万千言语只凝结成这一句,他开不了口,也没办法再说些挽留的话。他只能任凭她尖锐地说出绝情的话,却无能为力。
“月儿已经死了!”苏月白擦干眼泪,扬起脸。她冷淡地瞅着他,没有表情的脸像一块石头,冰冷又无情。
“明天,希望你能放了奶奶和爹爹。算是对我……最后的一点点温柔。”苏月白终于说出了结束语,并翻身跃出窗子,为了让自己的背影看上去潇洒一些,她甚至在腿上拍了一张疾风符。
一溜烟的时间,一段往事便已结束。
回到孟家的别院,苏月白将见面后的对话有筛选地告诉了孟奶奶,并像往常一样,服侍她睡下。然后又跑到孟老爹的屋里,陪他聊天。说了些在噬魂谷的事,以及和墨九君成亲的事。
直到孟老爹昏睡过去,她才自屋子里走出来。刚刚阖上房门,就见立在树荫下的人形闪了出来。
听寒望着她,虽是熟悉的清淡表情却又像欲言又止般沉闷。他走过来,小声道:“吾有个要求。”
苏月白望着他,假装困意来袭般打着哈欠,嘟囔一句:“说!”
“可否再为吾做一次红烧鱼?”听寒轻描淡写地开了腔,却并没有丝毫刁难之意。
苏月白点点头,扭身道:“厨房在哪儿?”
听寒转身带头,把她领进后厨,然后端坐在椅子上,就那么淡淡地看着她。
苏月白麻利地清理了鱼的内脏和鳞片,找来相关食材,切好后直接倒油下锅。不消一个时辰,红烧鱼已经端上了餐桌,她递过筷子,冷言道:“你自己吃吧,我睡觉去了。”
“能否陪吾一起吃?”听寒拽住她的手,眼神中都是软软的恳切。
苏月白无奈地摇摇头,径自倒了一杯茶水坐到了他的对面。
“你们硕大的一个妖界,连个做红烧鱼的都没有?”她抿了口茶水,瞟了瞟听寒慢条斯理的表情。他吃得极慢,细嚼慢咽之余好像还在回味。
“你过得可好?”鱼肚子被吃完后,听寒竟冷不防地问了一句。
苏月白正在打瞌睡,被他这么一问,马上清醒,点着头答道:“那是自然,凡人有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景乐之亦活着?”听寒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的时候还不忘发问。
苏月白觉得这个问题涉及到别人的隐私,于是隐晦道:“陛下的事,我不愿多说,你也休要问我。不过,我倒是好奇你与冥界的深仇大恨可还要继续?”
“若论旧恨已然了清,但是新仇……?”听寒依旧慢悠悠地嚼着鱼肉,表情如水,自是万年沉稳。
苏月白长叹一口,稍微放缓了语气,嘟囔着:“你的那些新仇旧恨我自是管不了,不过,看在我因为你的仇恨又是被利用又是惨死的份儿上,你们能不能消停一段时间?打架有什么好,不过小孩子胡闹而已,这个年头,纠纷和争端应该用谈判解决,为何非要动武?听寒,你明明就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
虽然是一贯絮絮叨叨的语气,但是落在听寒的耳里却忽然倍感亲切,他低下头忍不住偷笑,竟也是满心欢喜。她虽然口口声声说着要来报仇,但是始终未曾动过他一根手指头。长时间的相处让他明白,她不过是金刚嘴豆腐心,仇恨之于她并非那么严肃的东西。
“如果吾愿意休战,你会不会……”听寒的话说到一半,忽然隐入了风里。苏月白没有听清,只瞪着眼睛望着他。
他抬起头,眼中有些细碎的波澜,但是面上却依旧沉稳,不漏痕迹地摇摇头,愕然道:“罢了,吾不想你为难。”
“为难?我已经很难了。”
苏月白讽刺一句,继而转移话题,毫不矜持地问:
“你喜欢过月儿么?她虽是个小丫头,但是并非木头疙瘩,你对她如此上心,不会只是单纯的役使情谊吧!”
她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但是心底却还是会淋漓一片,不知怎得就觉得听到答案也是一种折磨,最后竟马上摆手,嚷道:“算了,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何意义?”
听寒抬眼,对她的自说自话习以为常,但是那个问题,他却是真想好好回答,哪怕时间无法倒流,哪怕已经物是人非。所以,他放下筷子,抓住苏月白的手,一双墨色眸子闪着微光将她圈住,尤其诚恳地开口道:
“若没了妖界,吾宁愿与你相携一生。”
“也就是说,妖界比月儿重要!”苏月白自嘲地抽出手,自凳子上站起来,扭身道:“有个人却是至死不渝,宁愿身死也要与月儿相携的。你有你的担当,注定成为了不起的人,不过对于月儿来说却是差了点。”
她说完便转身出了房门,刚跨出门槛,就见沧拔阴着脸立在门外,那浑身上下贴着的蝙蝠也是一如既往的恐怖。
苏月白愣了一秒,继而飞快地冲到屋里躲到听寒的身后,拽着他的胳膊嚷道:“你不会又要见死不救吧,我如此声明大义,你却这般不仗义?”
听寒放下筷子,拽起她的手,迈步行至门口。
沧拔见到听寒马上半跪到地上,口出:“主上,此女留不得。”
“吾自有分寸!”听寒牵起她的手,路过沧拔的身边,那飒飒的背影在沧拔看来一定非常刺眼。苏月白悄悄回头,瞅着沧拔那愤愤的眼神,忽然侧头道:“他为何如此讨厌我?”
“因为你是吾的劫数。”听寒倒是老实,一语道破天机。
苏月白诧异地瞟了他一眼,嚷道:“劫数?那是何物?”
听寒探手拂过她的发顶心,但是在触碰到她的头发后又马上抽了回来。嘴角微微一扭,叹息道:“自是天机不可泄露。”
“你知道的,我最讨厌半句话。”苏月白恼了脸,扭脸生气的时候发现他们已经离开了孟家的别院,此处翠竹环绕,竹林深处竹屋的一角隐在月光里。
苏月白拽拽他的胳膊,警惕道:“你带我去哪儿?奶奶和爹爹可有危险?”
“有吾在,你尽管放心。”听寒拽着她,脚步匆匆地往竹林里走。
苏月白小跑着才能跟上他,嘴里还在嘟囔:“放心?能放心我就不会死了……”
“那件事,确实是吾之过。”听寒竟然承认了错误,好像致人死地就是一件非常平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