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就回家带着材料坐上镇里唯一的那辆车,紧急奔赴县委驻地,向李书记汇报云沟镇建校铺路的计划。
李书记这次没有让他久等,第一时间就让他进了办公室,粗略地翻完材料后,立刻严厉地批评起他来。
“你们这些下面的同志啊,大事不报、小事天天报!这么大一笔款子,你们镇上也敢先斩后奏!搞改革谋发展要有大局观,别整天就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像乐女士这样有投资能力的爱国华侨,到了县里为什么不通知县委领导?”
这笔款项的来源,唐民益还没来得及交代,材料里也根本没有提,李书记却早得到风声,气得一肚子都是火。
唐民益还是那副老实样,扶了扶眼镜耐心解释,“我认为乐女士到云沟镇只是私人原因,并没有明确的投资意向。这笔款子也是她为了感谢谷医生为她的家人治病,以私人名义捐赠的,她指定款项要用在修路和建校上,特别强调了专款专用。”
这番“解释”把李书记噎得够呛,沉下脸语气铿锵地痛批他,“你认为?什么都是你认为,啥时候轮到我认为啊?你眼里还有没有组织观念!讲不讲党性原则?”
唐民益还想再多解释两句,并请示李书记是否能参加工程奠基剪彩等事宜,却被直接摆摆手阻止了,“行了行了行了,赶快去给戴县长汇报吧!别误了你们云沟镇的发展大计。”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重,明指他这个镇长眼里没有县委书记。唐民益也不再浪费时间,这李书记正在气头上,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站起来鞠个躬就走出门去。
戴县长那边自然没法再去了,否则会火上浇油,把李书记彻底得罪。
唐民益在姜伟家吃过午饭,再聊了些家常,便直接坐车回到镇上。
走到办公室门口,他才发现有群不速之客,一个染了黄毛的年轻人姿态不雅地坐在他的位子上。
貌似狗腿的一个小青年抬起下巴问他,“你是哪根葱?这里是镇长办公室,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乱闯的!”
唐民益眯起眼睛审视这群人,可不正是阿猫阿狗乱闯了他的办公室?
占着他位子的黄毛倒还有几分眼力,虽然没从椅子上起身,嘴里却轻佻地问道:“你是不是那个新来的镇长唐民益?我听我叔说过,新镇长就是个带眼镜的。”
唐民益皱了皱眉,刚要开口,许主任急急忙忙地从外面跑进来,拉了一下他的胳膊,堆起笑脸为他们相互介绍,“这位是李辉,县委李书记的侄子,县建筑公司的经理。李经理,这是咱们的唐镇长,唐民益。”
李辉鼻孔朝天、表情跋扈,“也就是个代镇长吧。”
唐民益皱起的眉头又舒展开了,完全不理睬对方幼稚的挑衅,客气地说了声,“李经理,幸会。请问你们今天来是?”
许主任赶紧解说道:“李经理打算承包咱们修路和建校的工程。”
唐民益当即对李辉表示了欢迎,还跟对方握了手,接着又问许主任,“马书记是领导小组的组长,他今天怎么不在?”
许主任抹了一把额上的汗,“马书记一大早就下乡,忙着给新学校选址去了,还有下面各乡的路况和村小学的现有情况,他说都要去实地了解。”
马书记看来是真的鼓上劲了,唐民益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许主任说着话就去端茶倒水,亲自伺候这一屋得罪不起的大爷。
李辉却十分嚣张,开口就让许主任去忙自己的事,他们跟唐镇长谈。许主任只得灰溜溜地走出办公室,临走前忧心地看了唐民益一眼。
☆、35·办公室大战
不光是态度上不礼貌;李辉谈起事情的方式也很粗暴;连场面话都不说一句,直接跟唐民益命令式的要求;“那两个工程,我都包下来了!”
唐民益不气不燥,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微笑着应允道:“没问题,只要能保证工程的质量;我代表镇政府欢迎县建筑公司参与云沟镇的建设。”
李辉倒是愣了一下;按照惯例自动忽略掉前面那句;只听那个最后的结果。他没想到这个代镇长这么好说话,很多敲打拿捏的话到了嘴边,也只能吞回肚子里;果然还是畏惧他叔叔的权势嘛。这么一想,他脸上多了轻蔑,态度却亲密起来,笑呵呵地拍了拍唐民益的肩膀,“这就好!以后都是自己人,我会在我叔面前经常提到你的。”
本来就只是个代镇长,领导小组负责的还是马书记,李辉也知道,这个镇长其实没有什么发言权,只要不跟他唱反调就成。
唐民益果然回道:“我这里是没有问题,毕竟马书记才是领导小组的组长……”
李辉毫无惧色,笑着挥挥手,“马家父子那边我会解决的,谅他们也不敢叽歪。以后啊,你就跟着我混,过阵子还可以考虑帮你挪个地方,保证比呆在这个穷山沟强!”
唐民益笑而不语,李辉心花怒放,觉得这个代镇长实在很听招呼,是个绝不会阻挠自己办事的“好同志”。
这时马镇长从办公室门口探进头来,肯定是得了许主任的消息,跑来跟李辉对阵了。李书记上次就在常委会上埋汰过他老子,这次又想把工程包给李家侄子,这事情他可不会答应!
听着李辉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话,马镇长倚在门边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走进来跟唐民益打过招呼,就冷淡客气地看着李辉,“哟,李经理,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要说李辉以前也见过马镇长,那态度可不像现在这样。
这货是吃错药了吧?以前不是一副奴才样,生怕得罪自己吗?
马镇长这就算打完招呼了,跟唐民益说自己还要下乡,工程招标的事明天上班再谈,迈开腿往门口走。
李辉向来跋扈,被他的表现气得脑门直冒火,“姓马的,给老子站住!狗|日的是不是不想要头上的乌纱帽了?刚才乱说什么呢?什么招标!”
马镇长这下更来劲了,终于可以英勇地强硬一回,停住脚回过身就沉着脸说:“狗|日的说谁呢?我的乌纱帽留不留得住,得由县委常委决定,你操哪门子心……”
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呢,李辉已经气得忘记招标这事了,抬起一根手指就往他脸上戳,“你、你……”
跟在李辉身后的小狗腿赶紧凑上来拉住他,在他耳边细细说了几句话,李辉这才想起自己的主要目的,忍住气愤逼问马镇长,“好,老子是文明人,不跟你一般见识!你刚才说的招标是怎么回事?别说你不知道,县建委给你们当天批下来,就是为了让我来包这两个工程!”
马镇长一脸的正义凛然,把李辉那根手指强拨了回去,“这种事关人民生命安全的工程,我们领导小组必须严格把关,我打算去市里甚至省里公开招标!欢迎所有有实力、讲质量的建筑公司参与竞标。李经理如果有足够的信心,也可以来公平竞争嘛。”
李辉听得咬牙切齿、双拳紧握,他身边的狗腿仗着主人的势冷笑起来,“这只是马镇长和马书记的意思吧?”
马镇长特别严肃地强调道:“我们可不搞任人唯亲这一套,这是云沟镇党委会开会决定的!两个工程都必须公开招标!”
李辉气得头顶冒烟,实在听不下去了,随手抓起桌上的茶杯,“砰”一声狠狠砸在马镇长头上,“招标!招你妈的标!谁给你的狗胆!”
唐民益完全没想到李辉会来这一手,简直就是流氓地痞做派。
马镇长顿时惨叫一声血流满面,血里面还混着茶水和茶叶。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一看全是血,不顾唐民益的劝阻就冲了上去,跟还在叫嚣的李辉扭打在一起。马镇长也是从小打架长大的主,真揍起人来拳拳到肉,李辉一时间还手不及,吃了好几下狠的,也使出打黑架的本事连捶带踹。
马镇长打得畅快,连痛都不怕,现在正是他报仇雪恨的机会,李书记上次的仇他一直记着呢!李辉才是先动手的人,这事说到哪都不理亏。以前每次在这个小衙内面前都跟孙子似的点头哈腰,今天可算新仇旧恨一起结帐了。
两人打得难解难分,还边打边喊今天非要单挑,不让其他人帮忙。
李书记两个女儿,却没有儿子,对唯一的这个侄子惯得要命,平常到哪都是横着走。但马镇长也不是吃素的,在云沟镇这么多年,他又何尝不是横着走?如今云沟镇有唐民益这种背景深厚的镇长,而且戴县长和唐镇长都明显跟李书记不是一条心,打这场架他还怕个什么!
唐民益在旁边劝了几句,许主任和其他办公室的人也都跑来劝架,两边各自拉各自的人,好一会才把李辉和马镇长分开。
两个人喘着粗气,还在相互叫骂,马镇长骂得相当粗俗,李辉却骂得含混不清,没一句能听明白的——他从脸到下巴都肿了,连牙都松了。
唐民益继续劝他们冷静,十二万分的苦口婆心:靠打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还是先送去镇卫生院包扎下伤口。
他们俩谁也不肯走,还在骂战不休,这时马书记终于带着人回来了。老书记闻声走进这间办公室,看到儿子被打得一头血,气得差点晕了过去,缓过精神来就捧胸跺脚,“没有王法了!竟敢公然殴打国家干部!还在镇长办公室!这还是党的天下!不是某些人的家天下呀!”
等马书记气冲冲地喊完这番话,视线才转向那个打人的暴徒,一开始没认出来,脸肿得跟猪头似的。仔细看了几眼,才从那头黄毛上揣测道:“这是……李书记的侄儿,李辉?哎呀!李书记也太以势压人了,竟然让亲侄子来镇政府公然殴打国家干部!儿子啊,我们得去向李书记讨个说法!”
马镇长哼哼唧唧地附和道:“唉哟,爸,我浑身疼!你看我的脑袋,都被他打破洞了!我们赶紧去县医院验伤!去派出所报案!”
李辉正是全身上下到处疼呢,嘴巴肿得话都说不清楚,但还是气得直咧嘴,“泥……泥打我……打册借样!我苏……苏苏弄屎泥们!”
好几个镇政府的人都忍不住露出笑意,李辉带来的人却骂骂咧咧,唐民益则态度温和地给他们做工作,还把放下狠话的李辉一行送出办公室。
事情闹成这样,马书记和马镇长都不肯善了,商量着到底先去县里验伤告状呢,还是先稳住这边的大局,以免让某些企图染指工程的混帐趁虚而入。
马镇长摩拳擦掌就要往县里奔,马书记则指望着唐民益拿主意,经过捐款事件后,老书记简直把这个代镇长当成主心骨,什么决策都想听这个年轻人的。
唐民益在老书记殷切的目光下说了四个字,“大局为重”,毕竟这事情闹大了双方都不好看。虽说是李辉先动的手,可马镇长这个国家干部毕竟在办公室里跟人打架了,真传到普通民众的耳朵里,那像什么话。
马书记也明白这个道理,把一直嚷嚷着的儿子拉住了,“咱们听小唐的,你还嫌这事不够丢人啊?”
马镇长这才消停下来,捂着额头去了卫生院包扎,等他弄完回来,三个人又凑在一起开会,许主任则老实旁听,顺手把唐民益的办公室收拾了一下——墙上的地图都被扯了一半,地面上还沾着血呢,简直跟凶案现场似的,太不体面了。
这时李书记的电话打了进来,一听接电话的是唐民益,就沉着声音让他找马书记来接。马书记接过电话还没开口呢,李书记就对他展开了一番干部素质教育,强调组织里稳定团结的重要性,对于自己侄子先动手打人的事轻描淡写地一并批评。表面上各打五十大板,说李辉太年轻太冲动,但云沟镇干部的工作方式也粗暴离谱,还让他们兜好自己裤裆里的屎,这事按原则来讲,当事人应该要受党纪政纪处分的。
被李书记“手下留情”,马书记气得鼻孔都在冒烟。明明他侄子先打人的,这会儿他倒居高临下地批评教育别人来了?什么东西!可是气归气,马书记总还记得李书记比自己高了不止一级,不过听到李书记指责他们搞招标是做花样文章、不顾大局之后,简直气得差点把电话都摔了。
唐民益在旁边听得仔细,看马书记也要冲动了,才摁一下他的肩膀,摇着头对他使了个眼色。马书记这便生生忍住怒气,挂完电话才看向唐民益,“小唐,李书记这种搞法,咱们真是没法活了!”
唐民益不动声色地微笑着说:“不管哪家公司来承接工程,对我们来说其实是一样的嘛。只要保质保量的完成,不偷工减料就行。”
“保质保量”四个字被他加重了发音,小心思正活络的马镇长立刻心领神会,“对呀!要是偷工减料,保证不了质量,咱就狠狠地罚!反正工程是在云沟镇的地盘上,咱没事天天去盯着,半点纰漏都不许出!否则……嘿嘿!唐镇长,你真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