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翎调转方向,立刻向驻地飞奔。
南澜城内,原本的王宫被破坏地太过惨烈,一时难以修整。北军将一处富商的别院收拾出来,充作简单的驻地。
裴翎带着护卫匆匆而至,季浩、曹琦等亲信部属迎了出来。正要禀报军务,却见自家将军脸色黑如锅底,不禁都愣住了。
裴翎想来冷静自持,极少有这样感情外露的时候。
好在难看的脸色并没有影响大将军的敬业精神,听完了属下的禀报,他匆匆处理完军务,并交待了后续的军略,之后才返回内室。
他第一时间要求呈上的,便是雪烈族,尤其灵女殿下的情报。
幸而雪烈族作为结盟的重点,北军也收集了足够多的情报,尤其这位未来的贵妃娘娘。
从灵女在天兴山上展现神迹,带领部族逃离劫难开始,裴翎仔细翻阅着相关情报,这位灵女殿下的丰功伟绩,其实大多数他早已经看过了,却愚蠢地没有一丝联想。
反复将手里的文书看了三遍,裴翎才彻底冷静下来,神情也恢复如常。
天色已晚,他坐在桌案边,苦笑了一声,摇摇头。
尚未睡下,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是曹琦,似乎还在门外犹豫地转了两圈。
裴翎已经调整好了心情,出声道:“进来吧。”
曹琦立刻推门进了房内,躬身行礼之后,笑道:“今日见将军脸色欠佳,可是一路旅途劳累了。”
裴翎嗯了一声。
曹琦看他脸色已经恢复,稍稍放下心来,继续笑道:“听闻将军还拐道去了一趟瑶山祭坛,难怪劳累。”
裴翎看他一眼,没有言语。
曹琦硬着头皮继续道:“听闻将军还遇到了灵女殿下,据说这位灵女殿下国色天香,举世罕见,当初,连北朔的皇帝陛下都被迷得神魂颠倒,也不知道真假。”
裴翎额头挂下一排黑线:“什么国色天香,以后谁也不许说这种话。”顿了顿,又道,“灵女殿下身份尊贵,是即将入我大周后宫的,岂能任意评价亵渎。日后军中有擅议贵人的,立刻杖责。”
“将军英明,贵妃堪比副后,非是等闲妃嫔。只是,这北朔的女子,听闻风气开放,与众不同,时常与男子协同出游……”曹琦头疼地说着。
心中暗骂,戴德耀那王八蛋,明明是他提起的事端,却不自己来说,推了自己来劝谏。还说什么自己读书人能点到即止,他们这帮子武夫说不明白。
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他们大将军跟未来的贵妃娘娘,不就是凑巧遇见说了两句话吗,北朔的女子本来就开放,非要劝谏什么?
裴翎是什么人,闻弦歌而知雅意。曹琦虽然说得隐晦,他立刻醒悟了话中内涵。
不提这事儿还好,提起来裴翎又黑了脸色,斥责道:“本就无事,你们在胡思乱想什么?”
曹琦松了一口气,本来嘛,戴德耀真是,想必是那灵女一时活泼,蛮荒部族,就是这般不讲究礼数的。
裴翎收回了目光,突然道:“正好你在,传我军令,让晏畅和姚星旭去整理昌龙观的库房,不将内务整理清楚,不得返回。”
啊???曹琦大吃一惊,昌龙观的库房是他们之前提到的军务之一。
之前那笔被突毕族劫掠的财货,如今已经被裴拓带着水师战船抢了回来,直接送回了昌龙观。
但是经过这两次倒手,财货堆积如山,乱七八糟。根本无法理清。而且内中不仅有昌龙观的库存,那地方本就是突毕族的一处库房。原属于突毕族的财货也很多,被裴拓一股脑搬运了回去。如今昌龙观里上百个仓库全部爆满,混杂无比。
偏偏在昌龙观陷落的时候,那帮万恶的突毕族还放了一把火,虽然没有造成太大折损,却将库房保存账目的房间给烧着了,账目如今一干二净。
如何整理可是个大工程,这些日子昌龙观内的财务官员,连同北军几十名军需官带着手下焦头烂额。
晏畅这几个小子,最头疼的就是这些内务计算的军政活儿了,这不是要这两人的命吗?
裴翎冷哼了一声:“这有什么困难的,在封雪堂的时候不都学过算学吗?身为军官,只知道一味拼杀怎么能行,也需要知道后勤内务。”
不仅学过,还是我教的呢。曹琦暗暗吐槽了一句。所以完全知道这两个家伙算学有多么烂。要是任惊雷还好些……
“嗯,还有裴拓,也一起过去。一个月之内整理不出来,军法处置。”裴翎冷冷说着。
得,又添一个倒霉蛋!这几个小子是得罪了将军吗?如此下狠手整治?
曹琦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问道,“将军,为何要……”
“今日灵女殿下向我提了几句,这几个人在雪烈族中的时候,对她甚是不敬!应该好好处罚!”裴翎板着脸说道。
曹琦恍然大悟,得罪了未来的贵妃,难怪这个下场。
原来灵女那个时侯是在告状啊!戴德耀真是想多了。
哎,不过这灵女好黑啊!
第222章 一段往事
裴翎并没有在南澜城停留太久; 随着周边局势稳定,他带着部分北军启程返回。戊北将军季浩统帅八万精兵驻守南澜城; 同时平定周边局面。
北军的这一次征伐; 基本到了尾声,突毕族已经彻底覆灭。其领地南部的富饶城池都成了大周的领土。将来如何设置郡县,安排官员; 还需要朝廷从长计议。
而西部的辽阔土地则被雪烈族等诸多部族瓜分; 如何与这些部族和平相处; 也是将来地方官员需要头疼的问题。
裴翎率军南下; 同时也护送着灵女的凤驾。
天气渐凉; 灵女的车驾一路南下; 抵达了安荼。
在后世看来; 这一切简直快得不可思议。
双方一来一回; 短短数月时间,就完成了迎娶灵女的礼节。
比起之前十三公主和亲北朝那旷日持久的来往谈判,简直高效地让人流泪。
“这里就是安荼吗?”秦诺策马走在街市上; 兴致盎然地看着四周。
大概有北方小城池的规模,整个城池的构造,像极了他曾经住过几天的磐洛城。
经过数月的治理,如今的安荼已经恢复了基本的秩序,破损的建筑也大都修复,除了街市上来回巡逻的士兵比较多之外,与平常的城池没有什么不同了。
从南下开始,他彻底摆脱了灵女的身份; 以陪同送嫁的部将庞徽的身份,光明正大走在外面。
虽然也要隐瞒着身份,但幸而北军大部分军官,都压根儿没有见过皇帝。
“这么快将地方治理安稳,恢复秩序,将军真是功德无量。”秦诺仔细观察四周行走的百姓,虽然行色匆匆,但已经没有了朝不保夕的恐惧。
“多谢皇上夸赞,臣分内之事罢了,比起皇上的丰功伟绩来,臣所作的这点儿活儿,根本不值一提。”
“咳咳,将军不必过谦。”
“朕想过,将来以南澜城、安荼,还有西部的恒城分别设郡,驻扎兵马,也可以与西面的部族通商贸易……”秦诺向裴翎说着未来的构思。
裴翎仔细听着,不时提出几点意见。
“如此,北疆的百姓也可得安稳。皇上此举,才是功德无量。”裴翎慨叹一声。边疆的界线向北推移,北疆大部分地域从此可得安稳,百姓也不必整日里担心兵燹战乱了。
两人一路闲谈着,很快抵达了城主府内。
仆役早已经收拾好下榻的院落。
晚膳之后,秦诺还没有歇息,裴翎又上门拜访,送来了北军刚刚收到的军务急报。
从南部战线飞鸽传来的捷报,比秦诺预料中的更快。
南部六郡开城归降了!
虽然早已经在预料之中,但这么顺利完成,也让秦诺惊喜。这一切得赖于那个人在南陈残党军中多年的声望,得赖于陈氏兄弟的表明态度,更得赖于民心,被战争折磨了这么多年,六郡的百姓确实已经疲惫不堪了。如今终于能够回归和平安定的生活。
“臣理应恭喜皇上,南陈彻底平定了。自此至少二十年内,天下安定,不兴兵戈。”裴翎躬身笑道。
秦诺收起奏报,笑道:“这还是有赖将军之功。”
“哈,臣可不敢居功,此番大局平定,都是皇上一人谋划之局矣。”裴翎摇头笑道,“皇上登基至今,不过三年时光,就已经定朝纲,平南陈,征北朔。三年之内建立如此功业的帝王,纵观史册,少之又少。”
“有这么夸张吗?”秦诺摸了摸鼻子,感觉有些脸红。
“皇上习惯就好,如今只怕上奏恭贺的折子已经堆满半个乾元殿了。”裴翎笑道。
秦诺想了想,这确实是可以预见的景象,顿时一阵头疼。这么想想,简直不想回去了。
秦诺起身,走到廊下。短短不过三年,竟然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想想自己穿越之初,一心只想当个闲散王爷的志向,不知不觉就走到如今了,简直不可思议。
月明星稀,四野清寂。
这个夜晚是如此的安详宁静,希望这样的日子,能长长久久,在每个战士和百姓的生命里。
如今南部六郡平定,还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忙碌,水师战船不久就要返回,海贸的事情也要提上日程了。
秦诺忍不住转头看向裴翎,笑问:“将军不关心朕会如何处置陈氏兄弟吗?”
“皇上仁慈之君,他们也算及时回头了。”裴翎冷静地说道,“况且,就算是自取死路,臣也不可能再求情一次。”
秦诺忍不住笑了起来,“之前陈璃曾经送信给你吧,包括调动北军伏击济城之外的突毕族主力。”
裴翎苦笑,“看来千秋把什么都告诉皇上了。”
“千秋?就是那个贺兰缜的真名吗?”秦诺恍然大悟。“其实不必他说,朕大致也能猜得到。”
陈璃设局想要离开北朔,返回南陈故地,但同时也想要偿还裴翎的恩德,送给他一场大胜,所以之前他通过贺兰缜,将突毕族的布局全数告知了裴翎。当然,他不发这个讯息,秦诺也会下令的。
“他对将军也算是真心实意了。”
裴翎神情微黯,没有说话。
秦诺看着他,突然想起,当初陈璃被揭穿身份,裴翎入宫跪求自己饶他性命的那一幕。
他低声说着,“是臣的报应……”神情凄凉而茫然。
当时秦诺震惊之余,以为裴翎所谓的“报应”,是指他当年在征伐南陈过程中的屠戮。但是后来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劲儿。
慈不掌兵,裴翎从来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仔细翻阅他在南陈的战报,就知道他在南陈征战那过程中,该下手杀的时候,杀伐决断,毫不容情。没必要下手的时候,他也绝不会枉造杀孽,屠戮生命。
这样的战争,又有什么“报应”可言呢?
直到在雪烈族听了大祭司的一番话语,亲眼看到了雪烈族由盛转衰的惨烈遭遇,才知晓这些年来,裴翎心心念念的心魔,是什么。
裴翎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皇上是如何知道的?”
秦诺忍不住想笑,他以为裴翎不会问了呢。他的大将军足够沉得住气,从那天巧遇之后到现在已过去不少日子了,两人见面商议公务也有很多次了。却始终没有再提起。
就在秦诺以为他不会再说到这件事的时候,还是开口询问了。
“是在天兴山的神庙之内,大祭司向朕提起雪烈族当年的往事,在偏殿书房中,朕看到了黎妥儿灵女的画像。”秦诺简单说道。
裴翎立刻全明白了。
“那位灵女殿下,应该没有死吧?”秦诺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裴渡年龄比自己还小一岁呢,只能说明,当时的黎妥儿在跳崖之后,并未死去。所以那个时侯,秦诺才会脱口问出大祭司是否见到灵女的尸体。
大祭司的回答则是,万丈悬崖之下,哪里能找到尸骨。
大概看出了皇帝的好奇心,裴翎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短暂沉默了片刻,他开始讲述这段缘由。
“一切要从四十多年前说起,记得是太清初年,趁着太清帝刚刚继位,朝政未稳,雪烈族在冬天倾举族之力攻伐北疆。那一战规模庞大,连续攻陷三座城池,将北疆十数万子民掳走北上,沦为奴隶,折损的财物更是无可计数……”
伴着大将军清朗的声音,秦诺的心神也回到了那个金戈铁马的时代。
在这些被掳走的人的当中,有一位是岭东何家的旁系女儿。她因为生得美貌,辗转被突毕族的一个富商买了,收为外室。
这个漂泊的女子在南澜城生活了十几年,虽然给富商生下了一个儿子,却并未被家族承认,连那个孩子也只能随母姓,取名何解忧。而且那富商性情暴戾,对其非打即骂,这女子一直不甘心沦落为奴的生活,终于与北地的细作联络上,成了其中的一员。
真正的何解忧竟然是岭东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