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娘这才注意到,自己刚才后退的时候,糕点已经从怀里跌出来了。地上都是泥水,早已经不能吃了。
敏娘含着手指头,泪眼汪汪看着浸泡在泥坑里的桂花糕。
“我跟你一起再去买一份吧。”任惊雷笑着说道。
“这样行吗?”
“刚才是我骑马不慎,惊吓了你,才害得这些桂花糕落进了水里,当然应该补偿你了。”
任惊雷一边笑着,牵着敏娘的手,进了巷子里。
那里果然有一家卖糕点的铺子。
清晨时分就已经开始营业了,任惊雷带着敏娘进了店铺,挑选了几样点心,精心包好。
两人出了店铺,任惊雷又将敏娘送到了蒋府的后门处。
敏娘是趁着看门婆子不注意的时候,从角门溜了出来。此时门边却已经有两个丫环正在闲磕牙,看模样一时半会儿都不会离开。
敏娘脚步一顿,被人知道她偷偷出门,只怕又少不了一顿责骂。
旁边的任惊雷立刻体贴地说道:“我送你回去吧。”
说完,抱起她来,从后门不远处的墙上一跃而起,稳稳地落在了府邸之内。
敏娘站在地上,张大了嘴巴。
“原来大哥哥你就是传说中的武功高手啊,我听二哥以前讲过,好多修习武道的人,能飞天遁地的,难怪,之前我看到你在偷看娘亲,一转眼,却又看不到人了。”小丫头激动地语无伦次。
任惊雷将她在后花园中放下来,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别念叨了,快回去吧,不然你娘亲要牵挂了。”
敏娘用力点点头,转身要离开,却又很快转过身来,她从怀中的纸包里摸出一块点心,递给任惊雷。
“这家的桂花糕,做得又甜又糯,可好吃了。”
任惊雷一怔,笑着接过来,目送着小女孩消失在花园深处。
趁着没人注意,他翻身出了蒋家的院子。
倚在后围墙上,他闭上眼睛,将手中的桂花糕递到嘴边。
轻轻咬一口,依稀还是记忆中的味道,他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吃过这个了。
任惊雷慢慢将桂花糕一口一口吃干净,然后拍了拍手,走出了巷子。
回到裴府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了。
门口的老管事看见任惊雷回来,立刻敞开了大门,招呼道:“惊雷少爷回来了。”
“周伯,将军已经起来了吗?”任惊雷下了马,笑问道。
“刚刚起来,昨晚都没怎么睡呢,一直在书房里看书看到了很晚。”周伯替任惊雷牵过马匹,一边抱怨着。
周伯是裴家的老人了,在裴家灭门之前就曾经是管事,后来被牵连发卖。沦为卑贱仆役的时候,还不忘替裴家的祖坟宗祠清扫祭祀。裴翎起复之后,将一些忠心的旧仆赎买了回来。
“惊雷少爷自从去了五城兵马司任职,回来的时候也少了。”周伯抱怨着,任惊雷也算他看着长大的人了。
任惊雷笑着说了两句,快步进了中庭。
果然裴翎刚起床没多久,正在偏厅用早饭。
“还没吃吧?”看到任惊雷进来,裴翎笑着问道。
不用吩咐,自然有裴家的仆役摆上碗筷。
任惊雷在下首坐了,陪着裴翎吃了这一顿早饭。
世家公子出身,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虽然半辈子都在军营里混,但裴翎身上还是完好地保持了这些习惯。
任惊雷从小受他教导,本也是如此。但今天却仿佛有些多话。
也许是熟悉的菜肴勾起了记忆。
米粥喝了几口,任惊雷忍不住笑道:“突然之间想起以前在北疆的时候,将军为我炖的鸡蛋羹和米粥。”
被他说得一愣,裴翎看了他一眼,知晓他说的是哪一次,任惊雷八岁那年,来到他身边,也许是因为全家被屠戮,受了极大的惊吓,那一段时日,非常体弱多病。动辄夜晚就发起热来。
军营中大多数都是老粗,而且南陈战事正紧张着,哪里能细心照料一个孩子。
裴翎少不得将任惊雷带在身边。经常白天率军出战,夜晚讨论战略到深夜,回来还得牵挂着他的身体。
有一次任惊雷发热地厉害,什么都吃不下,裴翎亲自下厨给他熬了米粥和鸡蛋羹。
虽然身为贵公子出身,但他从小就精通杂学,涉猎广泛,连厨艺都是不错的。
这样折腾了几个月,总算到了战事略缓和的时候,任惊雷的身体才略微休养回来。
裴翎想要将他送回北方京城先住下,任惊雷却缠磨着他,不肯回去。
裴翎知晓他家人全部丧生,对人的依赖有选择,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那一场南陈战事,持续一年多,在战场上,裴翎这个主帅也熬得够呛,几次险些累得病倒。
好在最终平定了南地,更立下不世之功。
之后任惊雷被裴翎带着去了北疆,每当生病的时候,裴翎还是会亲自下厨给他做饭。
不过随着年龄增长,次数越来越少了。
倒是偶尔任惊雷会亲自下厨,整治些酒菜,给裴翎享用。受裴翎的影响,任惊雷完全没有君子远庖厨的念头。
裴翎还记得头一次尝到他的手艺,笑道:“辛苦养儿数载,总算到了收获的时候。”
裴拓那小子就完全不指望了,烧个水都能把锅底烧穿掉的。
“怎么又想起来这些了?”裴翎笑道。
“将军以前为我熬的粥和蛋羹,是世上最美味的粥和蛋羹了。”任惊雷低头说着。
“天下的米粥,还不都一个味道。”裴翎笑着摇头,结束了这个话题。
两人继续吃着饭。
直到吃完,净过手,裴翎才施施然问道:“昨晚战况如何?”
事情的大概经过,早已经有侍从第一时间禀报了回来。但详细的情形,尤其皇帝等人的表现,还是得陪伴在圣驾身边的任惊雷说一遍。
听完整个经过,裴翎点点头,“皇上心性比我想象的更加沉稳。”
任惊雷犹豫道:“只是看皇上那时候的表情,极为痛苦,只怕此时心中悲恸呢。”
“嗯,我这就进宫一趟。”裴翎点点头。
“你五城兵马司那边事务繁忙,早些去处理吧。”
第148章 康城攻略
任惊雷说的没错; 此时的秦诺确实很痛苦,但更多的; 却是一种愤怒。
宫廷之内。
秦诺一个人在乾元殿内来回徘徊着; 屏退了所有人的进入。
包括霍幼绢,也只是在殿外紧张地看着内殿,心情沉重。
所有人都明白; 皇帝需要一个空间冷静一下。
并不像他们所想象的那样; 皇帝在殿内一脸震怒或者失措。秦诺的神情堪称冷静; 只是走动之间; 怅然失神。
所谓的怒意; 最终都化成一句话:“这个骗子……”
短短半个时辰之后; 秦诺就走出了大殿。
时间比众人想象中的都要短。许敏才几个人悄悄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松到一半; 就听到皇上开了口。
“酒水准备好了吗?朕要亲自送过去。”
“皇上!”许敏才脸色剧变,“皇上龙体牵系天下安泰,绝不可轻易涉险。”
秦诺摇摇头:“他若是想要杀朕; 在这宫里有多少机会?之前都没有动手,现在又怎么可能动手。”
“那不一样。”许敏才坚持道。之前方源潜伏皇帝身边,没有动手,也许是为了套取更多的情报,和更安全的隐藏,现在已经身份败露……
“许公公,就请皇上走一趟吧。”霍幼绢开了口,声音冷静自持。
意料之外; 作为最关心皇帝安危的人,竟然赞同这个冒险的举动。
霍幼绢低声道:“不让皇上过去,他只会一辈子放不下这件事。”
许敏才神情犹豫纠结,其实,方源在被押回宫中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喝下了散功的毒药,论理现在功体受制,并不会有威胁,但他总觉得还是很危险。
“闪开。”秦诺沉下脸色。
年轻帝王少见地展现自己威仪的一面,最终,阻拦的脚步都只能乖乖后退。
秦诺快步走过廊道。到了方源的房间门口。
将人押回宫中之后,秦诺并没有将人关进慎刑司那些地方,而是将人关进了他原本居住的房间里。
看守的侍卫躬身行礼,然后打开门锁。
秦诺进了房内。
两人关系虽然亲密,但是方源的房间他还是第一次进来。目光扫过,房间里简单地出奇,也干净地出奇。
桌椅板凳都一尘不染,除了这些必要的生活物品,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赘饰。从这样一个房间里,几乎丝毫看不见主人的喜好和乐趣。
是他疏忽了,他从来没有想过,在他看不见的角落,方源的日子会是这样苦闷。
而方源本人正坐在桌子旁边,神情如往常般的淡然。
看到秦诺进来,他起身躬身行礼,那一瞬间,秦诺有种错觉,之前的种种变故,都是刚才自己午睡时候的噩梦。
自己和方源之间一如既往。
很快,这份臆想被打破了,被清脆的锁链声。方源的手脚都戴着精铁所制的束缚。虽然武功已经被制住,但宫中还是没有丝毫放松。
“皇上不该过来的。”方源开口道。
“朕只是不甘心。”秦诺盯着他。
方源笑了笑:“皇上还有什么想要询问的吗?”
“该知道的朕都知道了。”秦诺垂下视线,“朕就是不明白,在你的认知中,南陈还有赢面吗?”
方源沉默了片刻,抬头道:“希望皇上记住之前的承诺,善待南陈子民。”
“原来你也不看好未来的大势,为什么非要选择这一条死路。”秦诺咬牙问道。
“有些道路,纵然明知道走下去会粉身碎骨,也不得不选择罢了。”方源垂下视线。
秦诺突然瞪着他:“你之前欺骗朕,你说在南陈已经没有任何牵挂了。”
“所以,皇上想要过来问罪吗?”方源嘴角甚至浮现了一抹笑意。
“那么,臣已经知罪了,请皇上赐罪吧。”
他的目光落在桌上,李丸跟在秦诺身后,已经将一壶酒送上了桌案。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秦诺别过头:“真的要到这一步吗?”
“皇上难道认为,这中间还有缓和的余地?”方源反问。
“如果有这么深的仇恨,为什么之前没有对我动手?”秦诺问道。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皇上对我有知遇之恩,臣并不想辜负这份恩义。”顿了顿,方源继续说道,“至于裴将军,他武功太高,还在臣之上,臣几次想过要动手,奈何找不到破绽。”
“他应该察觉到了。臣的真实身份,也是他告诉皇上的吧?”方源平淡地说着。
完美的说辞,毫无破绽。秦诺死死盯着他,试图在这张熟悉的脸孔上找出一分动摇来。
沉默了片刻,秦诺突然开口问道:“除了朕,你以前教过别人武功吗?”这是皇帝第二次询问他这个问题。日常习武教导的间隙,他也曾含笑追问着这些往事。
对这个问题,方源还是一样的回答。
他闭上眼睛:“陈年往事,臣已经记不清楚了。”
等了一会儿,见皇帝还是没有动手的念头,他又催促道:“结束了,皇上,一切都结束了。”
秦诺咬着唇,终于点头道:“好,如你所愿,结束了,朕送你一程。”
他走到桌边,亲自动手斟了一杯酒,甘醇的香气传来,是秦诺喜欢的琼花酿的味道。
方源的手被禁锢着,秦诺端着酒杯,送到他唇边。
就着年轻皇帝的手,方源将毒酒一饮而尽。
将杯子扔在地上,秦诺低声道:“你我的师徒缘分,朕今生都铭记在心。”
顿了顿,又问:“到了这个地步,没有什么要跟朕说的吗?”
方源闭上眼睛,不再回答。
秦诺也不留恋,转身离开,他知晓方源骨子里是个骄傲的人,并不愿意让人看见狼狈的姿态,更重要的是,他还有接下来的布局要筹谋。
走到门边,秦诺却又听见那人低低的声音传来。
“臣祝皇上诸事遂顺,腾风而起,荡平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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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乾元殿,许敏才小心翼翼通禀,“右相求见。”
秦诺沉默了片刻,才传召裴翎入内。
等候在外面的裴翎并不着急,随意地问起皇帝这些日子的饮食起居,李丸小心翼翼地回答着。
入殿之后,裴翎仔细看着秦诺的神情,疲惫却依然冷静。他心下稍安。
注意到裴翎在观察自己,秦诺随意地笑了笑,“朕无事,裴卿不必担心,这些挫折,朕还能承受地起。”
“皇上心性豁达,臣等就放心了。”裴翎笑道。皇帝如此冷静,实在出乎他意料之外。
秦诺苦笑,“豁达未必,只是心中的痛苦,不好与人分享罢了。”
裴翎温声道:“皇上,人与人之间,本就讲究一个缘字,缘来则聚,缘尽则散,不必强求。”
秦诺抬头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