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你别怕啊,先别进去,小心误伤,我现在过去找你!”
不进家门当然是不可能的,沐想想挂断电话后还是果断地打开了大门。她有些想不通,早些年因为弟弟脾气不好又不爱学习的缘故,家里确实是经常能听到他和父亲的争吵,可自从她跟乔南换回各自的身体起,沐家已经很久没有响起磕碰了,常年住校的弟弟甚至直接从学校宿舍搬了回来,近段时间家里晚餐桌气氛也都和乐融融的,很难想象到底是什么打破了这份和睦。
房门内的场面让原本有所准备的她还是意外了一把——门边横躺一尊铜器,刚才大概就是这个东西砸响的大门,除此之外,餐椅沙发都已经被推歪,地面随处可见被摔成粉碎的碗盘瓷片。
能让爱惜东西的沐家人吵到砸那么多东西的,绝对不是一般的小事。
这念头才在她脑中升起,紧接着一阵哐哐的碰撞声,沐松的爆喝便从房间方向传了出来:“我受够了!你们什么时候能相信我一回!不要那么顽固!为什么我在你们眼里永远都那么一无是处!”
沐想想鞋都来不及换丢下书包就跑了过去,沐松的房间没关门,刚跑过去她就被自己见到的画面吓了一跳。
眼前的房间有如战后废墟一般,被子枕头全在争执中扯到了地面,大灯亮着,打在墙壁上,沐想想记得这间房间原本贴着许多沐松喜欢的各种乐队歌手的海报,然而现在那些海报却已经全被撕下了,过程明显还很混乱,有一些甚至只扯下一半,留下剩余的部分苟延残喘地挂在胶布上。
脸色铁青的沐爸手上正抓着沐松的吉他,沐想想冲过去的时候正碰上沐松旋风般刮出来,姐弟俩撞了个正着。
沐松看到姐姐,脚步顿了顿,怒火散去些许,小声喊了句:“姐。”
沐想想盯着他和他手上的包:“你去哪?”
沐松抿了抿嘴,避开她的视线:“大亚给我们安排了集训宿舍,我以后搬到那里住,专心学音乐,不回来了。”
“还专心学音乐,成绩都差成这样了还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看你就是不想好好上学!”沐爸闻言嘴唇一阵哆嗦,他提高吉他,“你今天敢出这个家门,我就把你这个害人的东西给——”
沐松咬着牙,又变回了那副尖锐锋利的模样,他头也不回地冷笑一声,将背包朝肩上一甩:“你砸啊!”
他说着跨开满地的碎片径直朝着大门走去。沐爸气得仿佛要昏过去,他一瘸一拐地追到房门口,举着吉他似乎真的要砸的模样,然而直到外头轰然响起关门声,他最终也没真的将胳膊落下。
沐爸颓丧地靠着大门,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沐妈捂着脸哭得泣不成声:“想啊,你说你弟怎么就不能跟你似的,让我们省点心呢!他不好好上学,以后能做什么?能找什么好工作?难不成要走我跟你爸的老路,吃一辈子苦头吗?”
“这孩子已经失心疯了,他现在是听不进劝,鬼迷心窍地要朝火坑里跳呢。”沐爸搓了把脸,“他那个大亚公司姓周领导说他参加那个什么集训必须要监护人签字同意才行,咱们不同意,他就没法去。”
沐爸抖着手,哆哆嗦嗦地给妻子定心:“你放心,他想不上学去搞歪门邪道,做梦吧。”
沐想想听明白了什么,她转头朝着大门方向扫了一眼,又看了眼自己如临大敌的父母,思索片刻后一把抓起沐爸靠墙搁着的吉他追了出去。
沐松正在等电梯,脸上是空茫到没有情绪的神情,听到开门声的那瞬间他飞快回头,看到出来的人是姐姐后,眼神中些微的神采又熄灭了。
自嘲地笑了笑,片刻的停顿后,他转过身,飞快走近,然后展开双臂——
“姐,幸好还有你。”
第六十章
到楼下的时候正好碰上驱车赶来的乔南; 看到戴着帽子口罩蹲在小区门口背着吉他一脸阴沉的沐松; 他直接上前抬腿踢了人家小孩屁股一脚,差点将酷炫的主唱踢得当街大马趴。
正在发呆的沐松愤愤回神:“你有病啊!”
表情虽说很生气; 凝滞他和沐想想姐弟之间沉闷的氛围却终于被打破了。
乔南扫了他放在身边的行李袋一眼; 皱着眉头将一脸严肃的沐想想拉到身边检查了一圈:“没伤着吧?”
沐想想摇摇头,为眼前的状况高速转动的头脑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忽然就觉得很疲惫。
乔南注意到她的脸色; 抬手掐了掐她的脸; 觉得不对又松开揉了揉:“到底怎么回事?”
沐想想叹息摇头:“无妄之灾。”
事情还得从大亚传媒和不久前结束的那场音乐节说起。
大亚传媒的周华采安排沐松他们乐队进音乐节,并承诺只要能翻出水花就可以让他们获得参加某场选秀的机会,这是一场相当好的历练; 沐松跟他的队友们更是超水平发挥最终抱回了二等奖奖杯,还借此在网络上小红了一把。
接下来的行程他们已经可以预见; 赶在热度消退之前; 周华采会接着这股网红的东风将他们真正推上那个万众瞩目的舞台——那场即将开始海选的选秀活动迄今已举办到第十五届,在社会上很有水花,这可不是什么籍籍无名的小活动; 只要足够真材实料,届时踏上这一平台,他们一定能距离自己的梦想更进一步。
但大概这就是乐极生悲吧,或许是沐松他们在音乐节现场的表现优秀到同样超乎了大亚传媒的预估; 原本对这帮被周华采挖来的无名小辈不理不睬的公司突然就对他们热心了起来,直接发来通知,告知周华采可以安排包括沐松在内的五名liberty队员参加本期的新人培训。
作为业内巨头级别的影视公司之一,大亚传媒资源斐然; 每年都会在公司签下的新人里挑选出一部分格外优秀的参与集中培训。这种集中培训的含金量业内人无可出其右,针对的是对未出道艺人全方位的提升,名额相当珍贵。周华采一开始想为沐松等人申请资格时被告知名额已满,得到这一消息,当然相当的惊喜和意外。
于是他没多想,就直接联系了liberty的队员们早做准备,且因为培训的性质跟选秀不同,在某些时候活动难免会跟学校课业出现冲突,于是针对未成年的队员们,公司在还得在确定他们本人意见之前提前征得监护人的许可。
沐松在外从来没表露过自己的难处,包括周华采在内,谁都不知道他为了掩藏梦想需得在家多么小心翼翼,小心翼翼到甚至连音乐节的奖杯都只能藏在姐姐的房间里。
真相就这么被措不及防地戳穿,沐爸简直跟疯了一样,莫说从来都只被温柔以待的沐想想,就连前些年跟家人争吵频繁如同沐松,都是第一次看到父亲如此失去理智的状态。
家已经一片狼藉了,肯定没法回去。
乔南拦了一辆车送沐松去大亚安排给艺人们的宿舍,沐想想一路忧心忡忡,沐松的心情却似乎根本不受影响,还反过来安慰她:“哎你别搞成这个样子,我没事,不就吵个架吗?爸这个人什么样你还不清楚?我从一开始就不指望他能理解我。他不签字,大不了我培训课不上而已,这样专心选秀还更轻松,谁稀罕——”
他一边这么说着,路旁就下车了几个同样在朝宿舍赶的年轻人,随他们一并走了进来。
这群人有男有女,模样如何暂且不说,共通点是身边都跟了一大群扛着大包小包的长辈。长辈们们神情关切,如同送小孩进大学宿舍那样将他们送进集训楼房间,一路叨念着让自家孩子别放下文化课,同时要好好练琴好好练舞,累了撑不住了可以打电话回家倾诉,最重要还是注意身体云云。
被如此叨念的年轻人们一脸的不堪其扰,都在连哄带骗地劝家人们早些离开。
沐松站在集训宿舍门口看了半天后沉默地收回视线,鼻息不屑:“切。”
死小子。
乔南抬手伸向他脑门,发愣中的少年甚至忘记了如同平常那样躲开。他撸了那头蓬松的灰发一把,仿佛看到了很久之前的自己:“逞强什么?”
*****
出来后他看到沐想想有点恍惚的表情,眉头皱了皱,抬手揽住少女的肩膀安慰:“行了,别想那么多,你弟他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他很厉害,就算过程坎坷一点,未来也一定会成功的。”
乔南也曾叛逆过,也曾跟家人因各种原因针锋相对,站在同样的境遇里,沐松现在的心态他再了解不过——有些东西,虽然极致期待,但当它真的无法得到的时候,时间总会慢慢消磨掉那种执拗的。
最终留下的那些饱含遗憾的疮疤通常不伤性命,过来人们则将此称作“成长”。
很残酷。
却躲避不开。
沐想想收回望着天空的视线:“乔南,你知道吗?高妍有个哥哥,非常喜欢画画,人民广场上的那座大房子就是他设计的。”
乔南当然知道这位二代圈的奇人:“嗯?你提他干嘛?”
“她哥哥现在在最好的设计院里工作,按照普世标准,应该已经算是很成功了吧?”沐想想声音顿了顿,压低下来,“可是他现在移民国外,一年到头都未必跟家里人联系几次,我不希沐松以后也变成这个样子。”
乔南转头,沐想想也看过来,她眼神澄澈而认真,翻涌着坚韧的执拗:“我不希望我弟弟,在人生这么重要的阶段留下一辈子的遗憾,然后永远耿耿于怀。”
“我不希望他的成长,是用这么残酷的方式去推动的。”
“乔南,我想帮帮他,说服我爸我妈,至少要让我爸妈清楚他在做什么才行。”
“他没有不务正业。”
“他有他的梦想。”
“谁都可以误会他,只有我们不行。”
她站在集训楼的大门口,阳光洒在她雪白的脸庞上,那如同蒙上一层光晕般的细细的绒毛,让乔南看得几乎回不过神。
心脏砰砰跳着,有一种润物无声的力量从对方身体里缓缓散发而出。
那是一种让人贪念丛生,忍不住想要独占的温度。
正如同那个每日炊烟缭绕,热热闹闹,多了丑陋的地毯和摆件,却开始让他归心似箭的——
家。
*****
沐家仍旧处于混乱当中,沐想想回到家的时候,母亲已经不哭了,只双眼还肿胀微红,手里拿着扫帚清扫屋里那些被撒得一地都是的碎瓷片。
哗啦啦的声音里,沐妈抬头扫了进家的女儿一眼,口中苦笑一声:“你爸和你弟也真是,吵架就吵架呗,还非得糟蹋东西,好日子才过了几天啊就大手大脚起来了。”
沐想想挽起袖子上前:“我帮你。”
“走开走开。”沐妈却不容拒绝地挡住了她,“你小心一会儿划破手,行了这里用不着你,进去看看你爸吧。”
沐想想记起自己出门前父亲那副精疲力竭的样子:“爸爸怎么样了?”
沐妈叹了口气,刚想说话,朝西的屋子就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比两个孩子朝南的房间小了足有一圈的卧室里,沐爸正躺在床上养神。他嘴唇发白,眼皮子疲倦地半拢着,放在被面上的双手枯瘦,骨节畸形地凸出着,随处都是一辈子辛苦生活留下的印记。
沐想想端了杯温水坐到他床边:“爸,你还好吧?”
她已经很长时间没见父亲如此虚弱的模样了,犹记得上一回这样还是住在老房的时候,自搬家以来,父亲总是生机勃勃的,由此可见这次他真的被沐松气得不轻。
沐爸看到女儿,脸上扯出个温和的笑来:“没事儿,就是老毛病,爸躺一会儿就好。”
顿了顿想到女儿出门之前的事情,又迟疑地张口:“……你把那个,吉他,拿去给你弟了?”
沐想想:“嗯。”
她想到父亲提着吉他要砸时那满脸对手上【害人的东西】深恶痛绝的样子,本以为自己至少会被责怪两句的,但是并没有,沐爸只是叹了口气,接过女儿手上的杯子,问:“那他呢?跑哪儿去了?有地方住吗?”
沐想想为努力爬起的父亲后背加了两个枕头:“有,他住在集训宿舍。”
话音未落对上父亲皱起的眉头,她想了想又添上一句:“放心吧,宿舍很正规,那个娱乐公司有点规模的,里面很安全。”
那双紧皱的眉头就缓缓松开了,半晌后沐爸疲惫地叹了一声:“……安全就好啊,安全就好。”
顿了顿,眼中涌出一股湿意,他怅然地望着女儿的面孔:“你说松松怎么就不能跟你学学呢,我也不求他多刻苦,比如跟你似的拿奖学金考第一名,我只求他将来能考个普通高中普通大学,大学毕业了,能找得到一个安稳的工作,不用跟我和你妈似的每天累死累活也能过好日子。可你看看他现在,心思全放在唱歌跳舞上,搞那些歪门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