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北辰为人冷淡,但颇有君子之风,她不信他会弃她于不顾,毕竟,于情于理都是他占了便宜!
季北辰低下头去,怔怔地望着脚边的女子,他的眸子闪了闪,抬眼定定地望着温玉,眼里满含了懊悔和痛苦:“温玉,我……”
“北辰若是喜欢她,收了便是,不用跟我解释。本殿约了五斗星君议事,先去了。”温玉的笑容温婉,语气平静,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缓慢地转身,竟然就要离开。
“温玉!”季北辰面色一变,忽然一脚踏在流觞胸前,踢得她惨叫一声,口吐鲜血倒在地上。他没有低头向下望一眼,快走了两步挡在她面前,脸色苍白,眼里一片幽暗,声音里含了三分戾气,“你一句都不想问我?”
温玉闻言怔了怔,将他压皱的衣领温柔地抚平,平静地笑道:“怎么了,要生这么大的气?”语气娇嗔,与平日里一般无二。
他脸色苍白,倒退两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倒在地上的流觞捂着胸口,挣扎着坐了起来,满脸难以置信的神色,忽然又混合了委屈和愤恨。胸前的白衣已经被血染红,她洁白的齿缝里也溢满了鲜血,显得极其狰狞。
她颤抖着手指着前方的两人,笑出了泪花来:“我知道了,是你们两个合演一场戏,故意发假令牌给我,让我背勾引上仙的罪名……绕这么大的一个圈子,不过就是为了除掉我!何必,何必要这么麻烦……”
流觞笑得牙齿咯咯作响,她一天内骤经大喜大悲,已经有些癫狂。
季北辰闻言,看着温玉,仿佛不认识她一般,冷笑道:“你还给她发了令牌,我派人叫的是你,你让她先来,你这是何意?”
温玉脸上仍然是处事不惊的温婉,她看着他的脸,眼中一片平静:“令牌不是我发的。我听说你叫我,便来了,没想到看见这种事。”她露出了一丝扫兴的神色,下一瞬,又朝他温柔地笑一笑,“北辰,五斗星君还在书房等我,我先回去了。”
她的眼光从他冰冷的脸上转下,盯着地上的流觞,眼中毫无波澜。流觞怨毒地看过来,口中喃喃自语:“这二百年,我像狗一样为你驱驰,你是如何对我?我早该知道,你们两个就是豺狼虎豹,早在二百年前算计凉玉……”
凉玉正聚精会神地听着,让凤君拦腰一提,便腾空飞走了。
她禁不住低呼起来:“怎么这时候走了?”凤桐低声道:“再往后,温玉回过神来,便走不了了。”
他们落在先前的槐树上枝干上,凤桐放下她,替她整了□□吹乱的头发,意味深长地笑道:“怎么,热闹没看够?”
她怔怔地点点头,又立即摇头:“我只是觉得奇怪,他们两个,很有点怪。”她微微侧过头,眼里是深重的茫然。
凤君告诉过她,这二百年,季北辰和温玉同进同出,他们的关系,应该已经昭示众人——可是,如果他们真的已经是那种关系,她不禁喃喃出声:“温玉的反应不该是这样……”
凤桐以一双修长好看的手半遮眼睛,闲闲地诱导:“如果是你,你会如何?”
“如果是我……”她咬了下唇,脱口而出,“我一定骂人,兴许当场大哭一场,谁的解释都不要听,说不定还要打他们一顿……多看一眼都受不了……忍不了……”
说着说着,发觉凤君在盯着她笑,脸红起来:“咳,我果然是太不温柔了……”
因羞赧低下的眼,过了片刻,忽然亮起来,宛如星子跳上了天幕, “凤君的意思是,他们奇怪,是因为温玉一点也不生气,怎么会不生气,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怎么能忍得了……”
她的双眸闪烁,娇嫩的唇瓣微张,阳光照在那上面,像最幼嫩的花瓣一般诱人。
他微微出了神。当年的小姑娘,已经变作最美丽诱人的大姑娘。
直到她软软的身子毫无戒备地靠下来,靠在他胸前,打破了他一点过分的绮思。她把双手举在眼前,十指投下的阴影便变换地落在他的衣摆上,她的声音很轻:“真是奇怪,季北辰那么喜欢温玉,温玉却不喜欢季北辰。”
她勾起嘴角想要笑,可是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两边抽动着下撇,眼里酸涩极了,不争气地涌上来许多眼泪,胀得眼眶发疼。
看啊,如今轮到你尝一尝这爱而不得的滋味。
她瞪大黑峻峻的一双眼睛,动也不动地看着前方,蛮横地不许眼泪掉下来。
她安静地吸收着这份情绪。好在凤君看不到她的脸,这样,他就没理由笑她了吧?
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化作许多铜钱般的小光斑,暖暖地撒在他们身上,他靠着树干,她靠在他怀里,头顶只有青翠的鸟鸣声。他的手轻轻抚弄她垂在身前的黑发,偶尔擦过她的肩膀,有点痒痒的。
她的心忽然一片平静,平静得只想这样偎着他,一辈子都坐在这棵树下。
“天气这样好,不如凤君给我讲个故事吧。”她的声音又得意起来。
他冷哼一声:“不要得寸进尺。”
她不说话了,阖着眼睛,含着笑等着。
静默,心里数过十秒钟。他的声音果然在耳畔响起:“上次,讲到哪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是周日,不过……五一加更~欢迎收藏。
第26章 流云(上)
明面上,此行是萧氏远行拜佛,统共去七日,相当于在凡间请了七天的假。现在一切顺利得出乎意料,多余出的时间,反倒茫然。
风桐道:“你还想去哪儿,我们趁机逛逛。”
这颗大槐树是花界的边境,毗邻人间。凉玉默然片刻,看到人界的一边,太阳已经渐渐西落。“我想去看看阿矩的帜繁海,可惜不行。”
帜繁海早已人去楼空,连昆仑洞也空无一人。人间百世,流干眼泪,捏碎真心,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尽头。
凤桐淡淡道:“寿宴之上,酒过三巡,司墨提起这件事。”
凉玉问:“唧唧雀说话了?”凤桐一笑:“司墨为人谨慎,不轻易暴露所想,只是向几个位高权重的神君敲了敲边鼓,一会儿说自己睹物思人,想念司矩;一会儿又提起司矩原来如何安分守己,不知是什么激得她性情大变。虽然没有说明白,但是显然已有疑惑。”
凉玉安慰地笑笑:“司墨上仙是个稳妥的人,他这样慢慢整理信息,反而是好的。”默然片刻,“凤君,我能去星寸台上看看吗?”
那是她梦起之处,也是她断魂之所。此时没有大型祭典,应该空着,冷冷清清。
“你是怀疑……”
“当日我虽然没有完成嗣位礼,但还有一线气息,为什么天雷转而劈了温玉?如果说华蓉认不得我,是因为被混沌改了本性,那天雷呢?”
凤桐叹了口气:“青凤台上星盘所载,重华夫人之女主花神位,按理说不可能有错。天雷并非不可引,当年平淑上仙飞升时,正值妖仙大战后身受重伤,她的孪生哥哥玉晏上仙怕妹妹捱不过去,遂以禁法,代她受了三道天雷。”他修长手指把玩着半片青叶,“但即使玉晏代受,飞升的仍是平淑。温玉不知是何来头,竟然能改天象,整个取而代之。”
只可惜,就算星寸台上有什么痕迹,也应该早就被料理干净。
凉玉摇摇头笑道: “温玉手上连混沌都有,还愁没有更令人震惊的法器吗?”
凤桐目光渐深,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倘若大胆猜测,温玉能够操纵落入魔界手中的上古第一法器乾坤阵,使战气凌乱,改天换地。”他的手指缩紧,声音带着极危险的一丝笑,“那样的话,十个凉玉,又怎是她的对手?”
“走,去星寸台。”
星寸台宽广,一望无际,此刻夜幕低垂,星子温润地挂在天上,一闪一闪。台上九根白玉柱,错落林立,幽幽地泛着一点柔和的白光,凉玉的手掌抚过冰凉的柱身,衣裙飘飞,在柱群中无声无息地绕行。
漆黑的夜色,乳白色的巨柱,银白色的衣裙,发丝纷飞,裙摆逶迤过地面,那光洁的地面,微微映出她裙摆的模糊的倒影。
风吹树梢,广远之处,树丛摆动,传来零星的轻响。她向前缓缓迈了一步,忽然听到背后不远处一个轻轻的声音:“你来了?”
她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浑身上下,如坠冰窟。
她从没想过,以这样的方式与他相见。
慌乱之下,心里顿生一计。她双手紧握,恍若未闻,步履不停,轻飘飘地穿梭过柱群,闪身隐在暗处。
季北辰笑了笑,并没有超前追,而是僵立在原地。“我以为,这里不会有你的幻影了。”声音有些干涩,语气却意外地亲和。他同她说话,向来客气谨慎,隔着不知道多少重山水,从来没有这样放松过。
她命绝星寸台,原来他是把她当做死后的幻影,当成是残气凝成的幽灵。
她侧头,从缝隙中看到他的小半身影。浓重的酒气飘飞过来。他手上端着一小坛醉仙酿。
原来他也是会喝酒的。
他端起酒坛,咕咚咕咚饮尽,有些许顺着嘴角流出,流过脖颈,打湿了衣襟,也满不在乎。他发丝微乱,眼眸湿润,苍白的面庞显得有些狼狈。
“连你也不愿意见我。”是个笃定的叹息,他嘴边含着一抹自嘲的笑。
他有些醉了。
凉玉眼帘微垂,一声不响。她提起裙摆,从暗处走出。乌发白裙,她头上不饰珠钗,身上没有一块金玉,单薄得真像一缕游魂,漠然地从他身旁走过,连气息也是冰冷的,像伏暑天气冷库里飘出的一丝稍纵即逝的寒烟。
季北辰紧盯她的侧脸,眼前模糊,看不真切,他闭了闭眼,忽然自顾自笑了,开始尚是低笑,后来笑声越来越急,越发喘不过气。
她停在远处,转头看他,脸上没有表情。风越刮越大,她的衣裙疯狂地在空中舞动,好像下一秒便会像蝴蝶样,煽动翅膀翩然飞去。
“她不像你。”季北辰看着她的脸,神情复杂地问,“为什么她不像你?”
凉玉眼里一抹冰冷的怜悯,缓缓后退,一步一步退到凤君支好的仙障里,先是脚踝,然后是裙摆,直到最后一缕发丝也消失不见。
泠泠月色撒在星寸台上,季北辰僵直地站着,脚边一团漆漆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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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侯府的日子过得有条不紊。
年画儿依旧日日来讨饼,再拉着凉玉的袖子告秦沅的状。不知不觉,年画身量长高了,人也瘦了,小脸慢慢有了形状,眉眼之间,隐约可见一份清丽。往常年画儿往萧氏身上扑,只能扑到腰际,现在,脑袋已经能抵到胸口了。
凉玉护崽的热情愈发高涨,有几次在庭院里看到秦沅带着年画在外面散步晒太阳,年画仰起头满脸的信任,那个高大的侍卫看着她,也是满脸宠溺,心里便立即警钟长鸣。她找来鸣夏剪秋悄悄嘱咐:“老三大了,男女有防,派几个人盯紧秦沅,别让他真的欺负年画儿,再派个人给老三教画画儿。”
拨月的智力停留在五六岁的孩童,学是上不了,但画画得确实不错。凉玉派人请的老师,几次三番地夸她有天赋。
凉玉心中稍感慰藉。
年末,推月生了,是个男孩儿,母子平安。虽然孕期反应巨大,几度吃不下东西,但推月从小习武,身体底子很好,这一次生得还是十分顺利。凉玉去推月婆家看过一回,新生儿的脸是皱皱巴巴的,又红又小,挤着眼睛砸着小嘴,像个小老头儿,凉玉心情复杂地接过来,又新奇又紧张,小心地抱在怀里哄。
“奶奶好歹也是抱过我们几个的,怎么姿势显得这么生疏?”推月靠在床畔,笑吟吟地调侃。她脸色红润,皮肤光滑,身材愈发丰满,像个熟透了的果子。凉玉心虚,恋恋不舍地将孩子还给她,讪讪笑道:“多少年没抱过了。”
推月把宝贝儿子抱在怀里哄着,甜蜜了一会儿。抬眼又开始操心起别人的事:“奶奶,不是孙女总提,二妹年纪不小了,还是应该快点找个婆家,推月觉得,那城西驻兵的汪家就不错……”
凉玉无可奈何地在心里叹息。
自从与郑袖正面对抗以后,她便派剪秋去跟拂月提点过。拂月过于敏感,自那以后便不再出来与郑衬见面。可是郑衬还依旧往应侯府跑,白跑了几个月终于消停。
回去以后,此人转了性,一次也没有再踏足京城的当红伊人馆,只闭门做功课。
后来,让啼春在院子里截了一封书信,她才知道,原来这郑衬还悄悄往拂月院子里送信,每天一封,风雨无阻,她展开信看了看,满满当当全是些酸诗,文才倒还不错,语气真挚,看起来很会讨女孩子喜欢。
她拆了几封看了看,趴在塌上笑了半晌,便命人以后不用再拦。
拂月依旧日日来请安,只是眉眼之间笼着淡淡的哀愁,没有前段日子那样轻松快活。凉玉看在眼中,也不点破,悄悄地问了几个丫鬟:“万一,我是说万一,郑衬这小子和老二真走在一处,他辈分上可是三表舅,算不算□□?”鸣夏一听便笑了:“老太太,咱们先夫人和郑贵妃的表,都表的八竿子打不着了,当初是两个大家族硬要攀亲,才故意拉近的。”剪秋也压低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