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路- 第1部分

　　《闺路》


　第001章　破庙乞丐三两个

　　　　灏德四年，秋，帝都。

　　　　天明气朗的清晨，几缕淡云随了风丝丝散去，空中如洗碧蓝，一望无际，阳光毫无顾忌的铺展开来，亮得人眼难开。浓郁梧桐树下透着几分清凉的影子，枝间鸟儿伴着微风细细吟唱，愈显一方清静。

　　　　一座破烂不堪的庙宇中，三个小小的身影闪现在眼前，他们年龄相仿，其中两名面容相差无二，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犹如杂草般无章节的生长着，似乎许久不曾打理。

　　　　此刻两人正安静的并排躺在由杂草堆砌而成的草席上，身上合裹着一件勉强算得上是袄子的衣裳，面容消瘦，四目紧闭，呼吸均匀，脸上都挂着浅浅的笑意，显然睡得正香。

　　　　两人头的上方，横躺着一个女孩，女孩身量不高，略显瘦弱，皮肤颇白，她额头略宽，狭长弯曲的睫毛遮盖着眼眸，挺翘的鼻梁犹如木刻般镶嵌在白皙的小脸上；看上去十分干爽。

　　　　云若睡眼朦胧的伸了伸懒腰，半眯着眼环顾四周，在看到整个破庙就剩他们三时，面露疑色，打了个哈欠，这才推了推自己前面的人，神情恹恹的问道：“小桐，大伙今儿怎么都起得这么早？”

　　　　声音清灵，如同清晨破晓时分远方传来的啼叫，不响亮却足以唤醒需醒的人。

　　　　被推到男孩幽幽的睁开了双眼，毫无顾忌的在地上打了个滚，破烂大衣立刻滑到一边，他伸手揉了揉眼睛，睁开，张望，带着零星的睡意，摇头：

　　　　“不知晓，平日里都是我们三最早，今日一眨眼都没影了，估计是饿得慌出去找东西吃去了吧。”

　　　　云若神色泛泛的哦了一声，一双明亮的眸子咕噜噜的转着，透着无尽的狡黠，一手托着下巴，作思考状，摇了摇头，得出结论，“不像！”

　　　　小桐挪动着身体，凑近云若，问道：“怎么不像？”小桐摸了摸干瘪的肚皮，故做可怜状，“我这都饿了，他们又不是石头做的，怎么能不饿呢。”他昨晚可是讨到好些东西，吃饱了的，如今这五脏庙都已经打鼓了，何况他可没瞧见他们吃了什么。

　　　　云若敲了下小桐的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笨啊，你哪日见着他们一起出去过，还这么早。”

　　　　小桐摸了摸被敲打的头，思索了一下，答道：“确实没有。”

　　　　云若一下子从脏乱的地上蹦起，拍了拍屁股上带起的稻草，小声的嘀咕到：“莫不是昨晚他们说得那事是真的？”

　　　　小桐松了松筋骨，也起了身，不解的问道：“你嘀咕什么呢，什么真真假假的？”

　　　　“就是开仓赈灾那事呀，他们说那个叫什么丞……对，丞相的大官要在城内施粥半月，无论老少都可以去呢。”

　　　　小桐一听，立刻夸张的跳起来，一副急冲冲的模样，“你怎么不早说呀！这么好的事怎么能错过，一顿粥虽然抵不了多少，但也好过在城里待上一天讨不到饭挨饿好。快，快，快，晚些了都被人抢光了。”

　　　　云若伸了伸懒腰，小声的嘀咕道：“我哪知道，我以为是假的，那官儿的名声差到不行，谁信他会干这种善事。”

　　　　小桐跺了跺脚，道“平时看你挺聪明的，这么这会儿犯起迷糊来了，是真是假去了不就知道了？”

　　　　小桐说完也顾不上云若，说干就干了起来，手脚麻利的收拾好自己，伸手将头上本就脏乱的头发弄得更乱，又拾起地上的稻草，往头上丢，穿上破烂不堪的草鞋，手拿破碗，一灰溜跑出了破庙。

　　　　“小桐，你别跑那么快，等等我。”云若冲着远远跑开的小人影大喊，随即好像忘了什么，顿下脚步，飞快的转身，麻利的拿起地上的破碗和拐杖，再次追了出去。

　　　　这可是她仅有的家当，也是她乞讨的必备武器。装就要装得有模有样，既然都是乞丐了，那她就让自己更惨点，所以，她的乞丐身份是小瘸子，还真别说，小瘸子还真比小桐他们光站着讨得多。

　　　　两道小人影如同荡漾在清晨的两阵微风，细微，渺小，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温度。

　　　　“你自己快点跟上来，别装瘸子了，再装下去一粒米都吃不到！”小桐边跑边对云若嚷嚷道，语气中明显带着几分急切。

　　　　平日里她装装瘸子倒还行，现在是紧要关头，哪还管的上这些。晚了肯定别想吃到什么了。

　　　　那小丫头平日里精明的很，怎么这时候变笨了呢。

　　　　云若一听，立刻把拐杖丢到破庙门口，拿着破碗，气喘吁吁的追了出去，那脚步可健壮的很，很快就追上了小桐。

　　　　“咦，小梧呢？”云若扫视四周，疑惑的问道。

　　　　小梧小桐乃孪生兄弟，小时因家道中落，又不幸遭遇横祸，其爹娘为保住他们，狠心将其送走，途中再遭不测，被人丢到此处，自此成了乞儿。

　　　　他们虽是孪生，性格却是迥然不同的。小桐性格急冲开朗，为人大气，学得一副油腔滑调，能左右逢源。而小梧却是安静沉稳，话语极少，却是极其聪慧，不过，他较为懒惰，时常因讨不到吃食而饿肚子。

　　　　闻言，小桐也停下了步子，回头望去，果然没有小梧的身影。

　　　　“刚刚我起来的时候他就没声没气的，会不会还在睡？”小桐又疑惑的看向门口，确定没有他的身影，也感觉到有些不寻常。

　　　　“小桐，你跑得快，先去领粥，往人多的地方跑。我回去叫上小梧再去找你。”

　　　　云若将破碗塞到小桐的怀里，叮嘱道：“记得叫人多给些，就说家里还有生病的爹爹娘亲，瘸腿的叔叔婶婶，还有……”

　　　　“知道了，知道了。”小桐接过碗，赶紧打断她，她那套台词，都说过千百遍的了，他早记得滚瓜烂熟了。

　　　　他当然知道对于乞讨她很有一招，但听着她说多了，耳朵都快起茧了，小桐朝云若挥了挥手，“好了，我走了，叫醒小梧就快点过来！”，说完，一灰溜又跑没影了。

　　　　云若也不敢耽搁，转身跑回破庙找小梧。

　　　　果然，小梧还一动不动的在地上躺着，就连刚刚小桐起身拉开的破衣都未来得及盖回去，可见他睡得是有多熟。

　　　　“小梧，小梧，醒醒，醒醒，城外有人施粥，晚了就没了，快起来！”云若伸手推了推小梧，试图把他叫醒。

　　　　可推了好几次小梧都没有醒来的迹象，云若有些无奈的坐到地上，随即灵光一闪，双手卷成喇叭状，凑近小梧的耳朵，大声的喊道：“小梧！起床了！”

　　　　小梧这才幽幽的睁开了眼睛，晃了晃脑袋，却没有立刻跳起来，神色也有些不对。

　第002章　小梧病中强争辩

　　　　男孩脸色红润异常，嘴唇如同沙漠般干裂，眼神空洞无光，看起来神采泛泛，毫无生气。

　　　　云若面露狐疑，心中有些慌乱，“小梧，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异常红润的脸仿佛被烈火烘烤过一样，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肿了一圈，就像被人毒打了一顿一样，人已经没了生气。

　　　　小梧闻言，晃了晃眩晕的头，眼前一片模糊，不在意的答道：“许是饿昏了头吧。”

　　　　云若半信半疑的看着他，他一直静静的躺在地上，一双骨瘦如柴的手紧紧的揪住身上的大袄使它裹得更严实些，虽是开口，声音却带着虚弱的呻吟，脸上的表情极其不自然，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云若心中顿时咯吱了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一手握在他揪住大袄的手上，略带紧张，试探性的问道：“你……你不会是病了吧？”

　　　　小梧眼眸半阖着，嘴角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意，反驳道：“怎么可能，你想多了。”

　　　　他越是不承认，云若心中的疑惑越重，也不管他是否会反对，当即将自己冰凉的手触上他的额头，额间的温度让她立刻将手收了回来。

　　　　心下一惊，当即就骂道：“你是傻的吗，额头都能烫死一头猪了，还敢说没事！”

　　　　作为一名穷困潦倒的乞儿，他们并不在乎吃不饱，穿不暖，睡不饱，因为这些已经成了他们的家常便饭，成了一种习惯，这种习惯让他们学会了隐忍，忍忍便过去了。

　　　　可他们对生病却是十分害怕和恐惧的，病来如山倒应在他们身上最合适不过。

　　　　他们没有银钱便无人肯为他们医治，这一病轻了还好，要是重了，也就等于一只脚踏进了棺材里，不对，他们连买棺材的钱都没，直接踏进泥土洞里了。

　　　　小梧见也瞒不过去，翻了个身，背对着云若，轻声的道：“我没事，睡一下就好，你方才不是说有人施粥吗，快去吧，不用管我。”

　　　　云若摇了摇头，推了推小梧，坚定的道：“不行，你额头好烫，我得带你去找大夫。”

　　　　小梧晃了晃昏昏沉沉的头，勉强的坐起来，冲云若大声的喊道：“去什么去，都说过两天就会好了，难道你要咒我不成？还是说你不肯给我饭吃？”

　　　　云若坚定的抓着他，鼻子有些酸涩，使劲的摇头。

　　　　小梧一把推开云若，面露凶狠，大吼道：“昨儿个我还说你人很好，今儿你就这样，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我真是看错你了！”

　　　　云若一听，顿时就急了，眼眶红红的，抓着小梧的手，不停的摇头，不停的摇头想要否认，想要告诉他，不是的，可喉咙里好像扎了一根刺，哽咽的发不出声，眼泪顿时涌了出来。

　　　　她知道他这是在赶她走，她知道他这是为了她好，她知道她即使是带他找到了大夫，也不会有人愿意医治的，她知道他是怕她像上次一样，因为求医被人打得半死，她都知道。可是她真的不能丢下他不管，她在这里就小梧和小桐两个朋友，如果他走了，她就只剩下小桐了，她不想要再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她不要。

　　　　小梧强忍着不看她，语气缓和了一些，“你放心，等我病好了，我一定会讨双倍的还你，不会白吃你的。”声音明显带着几分哽咽。

　　　　“小梧……我不去，我带你去看大夫，我一定能找到大夫给你看的，一定能的，你看，我有银子。”云若慌乱的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钱，约摸有七八枚，献宝似的捧到小梧的面前，证明她确实‘有钱’。

　　　　许是小梧看穿了她那点小心思，不忍心再欺骗她，双眼含泪的道：“小云，别傻了，你这点钱能干什么？就算你能请到大夫给我开药，可哪来的钱抓药？还不是浪费你这好不容易的来的银子。你快出去吧，我保证，等一下你回来我就好了。”

　　　　小梧好像为了验证他的话似的，一下子从脏乱的地上站起来，跳着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朝云若露出宽慰的笑容，“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就是我今天想偷懒而已。你不会真的不愿意讨些东西给我吧？”

　　　　云若虽然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但想到自己的这点银子确实不能干什么，现在看到他确实比刚才虚弱的样子好，顿时破涕为笑，用力的拍了拍小梧的肩膀，“就知道你骗我的，我就说嘛，平时就数你最懒，好吧，今天我准你休息，吃的交给我，我一定给你找些好吃的回来。”

　　　　云若拍拍胸脯胸有成竹的说道，眼中的笑意却有些牵强。

　　　　小梧见她动容了，忙低下身，捡起属于他的那个碗，塞到云若的手里，又将云若往破庙门口推去，“别尽会说大话，你能给我一碗白粥，我就满足了。去吧，回来我要是见不到吃的，我可饶不了你。”

　　　　云若被他推出了门口，回头深深的望了他一眼，眼里闪过坚定，“放心，我答应你的事就一定会做到，等着我回来，不许睡过去。”

　　　　不许睡过去不醒来，不许离开我们，不许丢下我们，不许……

　　　　云若的身影消失在小小的破庙门口，小梧突然捂住嘴剧烈的一咳，摊开手掌时，一片鲜红的血迹流淌在上面，触目惊心。

　　　　他身子在很久以前就感觉到不好了，原以为休息两天就会好了，谁知道，竟是越来越糟糕，于是，他开始不上街乞讨，开始不出门，开始起得晚，开始跑得慢，开始吃他们得来的食物，开始……

　　　　他不想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病，他不想连累他们，不想他们为了他被人打，不想他们看着自己死在他们的面前。他知道那种看着自己在意的人死在面前的痛；他不要他们为他伤心。

　　　　小梧将手掌往地上一抹，厚厚的灰尘便淹没了那抹血迹，拍了拍巴掌，甩掉那沾上的稻草，转过身，走到佛像前面，双手合十，虔诚的跪了下来。

　　　　“佛主大人，我小梧从出生就是个没人要，没人疼的小乞儿，每天依靠乞讨为生，可我从来就没怪过命运的不公，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不幸的。每天兢兢业业，安分守己的过着乞丐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