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楼是个神射手确实出乎意料; 胡珉一直以为周弘文私下里交代要弄死的人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从未想过苏锦楼臂力惊人,竟能将箭射得如此之远,且又是百发百中,三箭齐射,此等本事实属世间罕有。
怪不得当初周弘文还特意强调不能让苏锦楼接触弓箭,那时他还奇怪为何有此嘱咐,现在看来对方应该早就知道苏锦楼射艺不凡。
一路走来,苏锦楼面对军中的冷暴力选择沉默忍受,这让胡珉误以为苏锦楼外表弱鸡内里也是个弱鸡,弱鸡好啊,等出战之时随随便便将人扔到战场上,肯定活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轻轻松松就能对二公子交差,还不引人怀疑。
可现在看来,原本的计划显然是行不通了,知己知彼方能立于不败之地,既然苏锦楼有真才实学,他就任其发挥,也好借此探清此子的底牌,等充分了解到苏锦楼的手段,再重新考虑该怎样神不知鬼不觉的置其于死地。
若是苏锦楼在此次战役中立下汗马功劳,待其身死,他定要借此良机挑拨凉王与麾下武将之间的关系。
苏锦楼是凉王亲自下令调入先锋军中的,而凉王嫡子却在背地里使绊子想要杀死苏锦楼,此事一旦爆发,定能在武将心中划下一道不可磨灭的隔阂,再加上大人私下里的安排,完全能够削减凉王大半势力。
当然,作为害死苏锦楼的凶手,此事一旦传扬出去,凉王头一个要收拾的人就是自己,可是为了太子殿下的大业,为了维护大庆正统,即便自己身死,也在所不惜。
别人不晓得眼前这个深受主帅信任的胡将军乃是一个暗探,亦是方世泽安插进入凉王阵营中职位最高的武将,对于胡珉把首战交由苏锦楼统领,大家都持迟疑态度。
苏教头箭法高超,确实当得起教头一职,但他以往一心科举从未领过兵打过仗,即便他在闲暇之余读过两本兵书,也并不是意味着他就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将领。
首战与军心息息相关,将首战交给这样一个没有经验的新人,将军之令实在太过草率。
顾飞委婉的说道,“将军,苏教头以前从未带兵迎战,初战就命其领兵,是否有些不妥。”
“不必多言,”胡珉言简意赅,力排众议,“苏教头六箭射伤敌军主帅,重挫敌军锐气,鼓舞我军军心,此等本事试问在场之人有谁能比得上的?”
又对苏锦楼说道,“苏教头,我相信你必定不会辜负我的期望。”
看着胡珉眼中满满的信任,苏锦楼感动的热泪盈眶,若不是先前胡珉给他挖了一个又一个大坑,他差点就喊出士为知己者死的口号了。
苏锦楼抱拳,声音铿锵有力,“承蒙将军信得过属下,属下必定夺回周将军的尸身!”
这句话倒是无半点虚假,周挚死守城池誓与雍城共存亡,虽说最终雍城失守,但他的忠肝义胆为国为民的赤诚之心如朗月昭昭,清晰可见。
苏锦楼打心底里敬佩这位舍身取义的将军,他不愿见到周挚死后还被白荻人鞭尸侮辱,更不愿看到其曝尸荒野无法入土为安,故而他领命后迅速点齐兵士,领着这两千人出城迎战。
正值白荻军队人心不稳之际,怀余城城门大开,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带着千余个骑兵气势汹汹的冲了出来,不一会儿就与白荻最前面的士兵交上了手。
苏锦楼背着弓箭,骑着战马,抽出腰间的长刀,见人就杀,无一丝犹豫手软,刀锋锐利,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眨眼间就有五六个白荻士兵成为刀下亡魂。
苏锦楼所带领的庆军见其携猛虎下山之势,杀人如切菜般果决,锐气冲天无人可挡,顿时心情激荡热血沸腾,不用苏锦楼出言鼓舞就怒吼着举起手中的武器奋勇杀敌。
“杀啊!”
“杀!杀!杀!”
两千庆军喊声震天,一时间声势竟是压过了白荻的一万兵力,站在城楼上随时待命准备回援的顾飞目露惊艳之色。
“将军,属下终于明白您为何总是对苏教头另眼相看了。”
苏教头虽是文人出身,但却无一丝文人的骄矜之气,且箭术超群,胆气魄人,如今观其领兵之势,竟与军中老将不相上下,白荻人以骁勇善战闻名,可在苏教头的手底下却如遇见了狼群的羚羊,个个无反击之力。
莫非将军早就知晓苏教头乃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要不然将军怎会一反常态去看顾一个文人,或许凉王殿下确实私下里有所嘱托,但却不是嘱托将军让苏教头白揽功劳,而是让将军把苏教头作为秘密武器使用。
嗯,看来苏教头应该不是凉王的私生子了,先前的种种猜测都是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将军高瞻远瞩,用人不疑,属下心服口服。”
胡珉毫不心虚的接下了顾飞的赞美之言,尽管他对苏锦楼青睐有佳的最初目的是为了坑人,但这并不妨碍他在此时树立一个英明神武的将军形象,反正苏锦楼是他手底下的兵,调遣下令的人也是他,如今苏锦楼在战场上如鱼得水,当然就是他知人善任的功劳,即便这个“知人”有点水分,可好歹“善任”是实实在在不掺一点虚假的。
顾飞性格耿直,向来是有什么就说什么,见到苏锦楼杀敌杀的兴起不由感叹道,“苏教头不仅射艺不俗,身手也是一等一的灵敏,当真是个天生的将才,他以前为何想不开偏偏去考那什劳子科举?天天闷在屋里看书能有在战场上杀敌来的痛快?”
胡珉眼中意味不明,看着战场上苏锦楼越杀越勇猛,凡靠近他身边的白荻士兵无一不死于其刀下,心里暗自想到,若是此子愿意投入太子麾下,他也不介意放其一条生路。
“战场上刀剑无眼,一不小心就会受伤,丢掉性命亦是常事,有谁愿意好好的安生日子不过,跑到战场上搏军功?”
胡珉指向战场,“苏教头虽武艺不凡,但他终究是一个人,且白荻兵力远多于我军,待白荻主将控制住士兵,情势会立马反转。”
从城楼上观看,苏锦楼率领的两千人似是插入白荻大军的一支利箭,趁着白荻主帅受伤,出其不意的攻入军中,加上苏锦楼的骁勇善战,其身后士兵勇猛精进,短时间内就杀掉了白荻一千余人,可越是靠近周挚的尸身处,所遭受的阻力越大,前进的速度也随之慢了下来。
白荻这次是有备而来,除了呼邪律这个主帅外,底下还有三个将军负责调兵,短时间的慌乱过后,白荻的左翼先锋将军呼延鸿率先冷静下来,见苏锦楼带领着庆军不断向吊着周挚尸骨的地方靠近,转瞬间便料到了庆军出战的目的,立马率领士兵上前围剿。
苏锦楼见呼延鸿率军攻来,长笑一声,不退反进,右手举起长刀挥劈而下,与身边十多个白荻士兵战作一团,他身形矫捷,左闪右躲,迅速移动,加上身后庆军的帮衬,短时间内白荻士兵无法形成合围之势,不到片刻便被屠杀殆尽。
苏锦楼凶悍无比,且似乎不知疲倦为何物,刀锋所过之处每每带起一道血痕,一时间杀的白荻士兵心神俱裂,竟无意识的远远逃离,不愿再靠近苏锦楼。
呼延鸿心知自己不敌,便想着用人海战术生生耗死苏锦楼,此时见底下士兵竟不听自己的命令,气的抽出长剑杀死了身边一个后退的士兵。
“谁再敢往后退一步,本将就先送他上路,给我杀!”
军令如山,后退便会死,且当了逃兵亦会连累家中父母亲人,众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破釜沉舟,斩断后路,不约而同一起冲向苏锦楼。
苏锦楼身边压力骤增,敌众我寡,他再怎么武艺超群终究没有三头六臂,争斗之间后背肩胛处都添了新伤。
城楼上,胡珉见庆军开始呈现疲态,立马走到牛皮鼓前亲自击鼓,所谓击鼓进军,鸣金收兵,胡珉作为先锋军的最高统领,现在亲手击鼓,为的便是鼓舞军心。
鼓声浑厚,旋律激荡,远远的传到战场之上,庆军闻听此声,似是打了鸡血一样,吼声洪亮,杀敌的动作越发迅速,一扫先前的疲态。
苏锦楼带着士兵一路杀到周挚的尸骨处,他的脸上脖子上以及身上都被鲜血染红,手中紧握的长刀却是如未出鞘一样,锋利干净,不沾一滴血迹,手起刀落间,砍断了吊着尸骨的绳子。
将尸骨置于战马之上后苏锦楼见周围又有数十士兵逞合围之势袭来,他赶忙上前砍杀了最近的两个士兵,“当当”两声,荡开敌军的长矛,苏锦楼跨步上前,一刀挥过一人的面门,另一脚踢在另一人的第三条腿上,又接连把两人踹飞到人群密集处将其余敌军放倒,趁此空档抓住缰绳与马鞍利落的翻身上马。
“驾!”苏锦楼一拍马屁股,马儿扬蹄疾驰飞奔回程,一路上他左右挥刀,所过之处试图阻拦他的敌人非死即伤,就这样他浴血奋战,一往无前,带着余下的庆军生生的冲出了白荻士兵的包围圈。
城楼上,见苏锦楼率军回程胡珉连忙下令道,“顾副官,赶快率军接应苏教头。”
“是!属下领命。”顾飞一刻都不敢耽搁,动作迅速的带着一千庆军冲出城外为苏锦楼断后。
苏锦楼在前面骑马狂奔,后面的呼延鸿紧追不舍,直到顾飞率军来援才有了一丝喘息之地,行至城门口,苏锦楼陡然顿住身形,回首望去,只见呼延鸿指挥着士兵拖延顾飞撤退的脚步,不远处其余白荻大军正向这边逼近。
当白荻大军进入射程之内,城楼上滚石箭矢如雨点般纷纷落下,先锋军当初疾行的目的就在于支援函裕关,轻车简行后所带的军资不多,军中箭矢根本经不住长时间的消耗,一旦没了箭矢,白荻势必会全力攻城,到了那时为了守住怀余,不管城外有没有庆军逗留,胡珉都必须下令关闭城门。
苏锦楼看着眼前半开的城门,又瞧了瞧远处无法脱身的顾飞,当机立断将背后弓箭取出,转眼之间对着呼延鸿射出三只利箭。
呼延鸿本以为苏锦楼会立马进城,万万没想到对方冷不丁的放了冷箭,而且一射就是三支,他的身手可没呼邪律那般灵活,慌乱中躲过了第一支箭,却被第二支箭射中了眼睛,又被第三支箭穿透了脑袋。
主将被杀,军心溃散,白荻士兵不知是进是退,见状,苏锦楼立刻调转马头冲到顾飞身边,砍杀了周围的士兵,和顾飞通力合作一起率领余下的庆军回到了怀余。
白荻主帅受伤又死了一个主将,损失不可谓不大,见城楼上的士兵殊死抵抗,短时间内没法攻陷怀余,余下的两位主将当即决定鸣金收兵。
首战告捷,守卫怀余的庆军虽然疲惫不堪,精神上却亢奋不已,他们不由得为退敌欢呼,为夺回袍泽的尸骨欢呼,更是为了苏锦楼而欢呼。
不知何人带头,先是一两声,后来声音越聚越多,最终汇成了一句话。
“苏教头威武!苏教头威武!”
声音响彻天际,久久回荡在怀余城楼之上。
城外残留了一地的尸体,鲜血浸染着大地,红霞染红了半个天际,几只乌鸦徘徊在上空发出沙哑刺耳的声音,给这场战争平添了几丝悲意。
第112章 弃城
白荻大军在怀余城外七十里处扎下近千座营盘; 旌旗蔽野,尘土遮天,与庆军形成对峙之势。
第二天; 白荻重整旗鼓再一次攻打怀余; 这一次主帅呼邪律直接略过阵前叫骂; 简截了当下令发起攻击,明显是打算强攻。
擂鼓震天,旗帜飘扬; 怀余城外黑压压的白荻大军有序而迅速的向城墙推进,面对敌军如巨浪般袭来的滔天攻势,城楼上的庆军稳如磐石严阵以待。
胡珉神色凝重,面上一片肃然,“白荻昨日诱哄我军主动迎战; 却折了一个主将; 今日看来对方知道诱哄之计行不通,故而打算强行攻打怀余了; 我军军资有限,兵力不足,不适宜长久对战; 此战定要速战速决。”
众将士均神情严肃; 一同应和道,“属下等必定竭尽全力; 击退白荻,守卫怀余。”
见敌军已经进入射程; 胡珉立刻下令,“放箭!投石!”
话音刚落,城楼上早已举弓待发的大庆士兵立马射出手中箭矢,不远处的其他庆军两两配合,使用投石器械不断对着敌军投放石头。
攻城的前线士兵头上顶着硕大的挡箭牌,冒着石块箭矢,带着攻城器械,极速向前冲锋,石块箭矢似雨点般落下,不少白荻士兵立马死在箭术石块之下,前队倒下,后队又跟了上来,前赴后继悍然赴死。
没有呐喊,没有叫嚣,只有沉默前进的步伐与盔甲摩擦的声音,死亡,流血,在这个战场上不值一提,无形之中一股肃杀之意笼罩在整个城墙之外。
胡珉与麾下将士脸色越发难看,白荻兵力强盛,士兵个个勇猛凶悍,此刻不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