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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几,宋熹亲自登上龛合城楼。
夜下的火光中,城外的北勐军人数众多,蚂蚁似的排得密密麻麻。
看那阵势,虽有凌乱,却并未到达管宗光所谓的“毫无章法”的地方。
宋熹微微眯眸。
人群中,人人都穿着同样的战甲。
他在捕捉苏赫的身影——
分开了那么久了,他已许久不曾见过他了。
心里有那么一丝想法,看看他变成了什么样。
听说毁了容色,变了样子,他也有好奇——到底丑成了什么样子,竟然也没有让墨九嫌弃?到底丑成了什么样子,竟然让所有人都认不出他来?
可人群太乱了,他寻找了许久,都没有看见他。
抿一下唇,他再往前一步,极目远眺着,似乎想要透过北勐大军层层密布的阵列,看见一个更远的地方——到底有没有那个想了许久的女人。
没有!
除了兵马、旗幡,以及浓浓的夜色,哪里来的人?
片刻之后,他缓缓闭了闭眼,自嘲地一叹。
“唉!”
她怀着他的孩儿,即便跟在军中,又怎么可能出现在阵前?
是他太过想念了吧?竟生出这等旖旎来,希望看见她英姿飒爽的骑马杀在大军之中。
“陛下,城头上风凉,我们回吧!”
“不冷!”
“可这里——这里,危险啦!你龙体要紧。”管宗光额头上的冷汗,一直未干,带着皇帝在阵前游弋,他感觉自己手上拎的根本就不是武器,分明就是他的脑袋瓜子,还连带着一家老小的命。
皇帝有个三长两短,他再多脑袋都不够砍的。
心里揪揪着,他看宋熹的样子,已然急巴巴的了。
宋熹慢条斯理地扫过他的脸。
良久,嗯一声,点了点头。
见状,管宗光大喜,“多谢陛下体恤臣等1”
临下城楼之前,他往城墙外面的北勐阵中望了一眼,紧紧跟上宋熹的步伐,考虑着,突地进言,“微臣以为,陛下先前之言极为有理。打到这时,北勐军确已疲惫,不堪支撑了。如今有陛下坐镇龛合,咱们何不突开城门,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一来为了迎合宋熹,二来也为自己的官帽子打算。
从目前情形来看,南荣的胜机确实很大。
如果这一战胜了,他管宗光就得名垂青史了,那是何等的光宗耀祖?
可宋熹听完,沉吟片刻,就否定了他的建议,“不可。管将军忘了浚县山之战了?苏赫为人狡猾得紧。他这般只围不攻,做疲乏之态,切莫相信。宁可在他们势头大盛时出城痛击,也不可在这时开城——”
管宗光一怔。
想一想,确实如此啊。
想那苏赫军能在三日内从汴京赶到乾州,还连夺两城,这样吃人的行军步伐与过人的精神头儿,又怎会在连续进攻两个时辰后就疲成这样?
分明陷阱!
管束光脊背一紧,“陛下英明!”
宋熹不答,大步下了城墙,骑上战马在城中悠转了一圈,对军民协心抗敌的氛围似乎很满意,不时与龛谷的百姓摆谈几句,做足了明君的姿态,这才像不经意地问管宗光。
“听说墨家钜子跟随苏赫大军出战了,管爱卿可有见到人?”
管宗光一怔,心里明镜似的了然了。
皇帝以前和墨九也传过一些暧昧的风言风语,这般问他,肯定别有用心了。
只不过,君心难测,他不知皇帝存的到底哪门子心思。
考虑一下,管宗光模棱两可地回答。
“回陛下,确有此事。先前探子有报,墨九的马车就在城外。不过,北勐军在城外亦有驻营,他们此番进攻龛谷,是分成几个批次上来的。一批进攻,一批预备,一批休整,极有章法。”
说到这里,他想到自己先前的进言,头皮一麻,嘴唇哆嗦着瞄向宋熹,“陛下,微臣差一点犯下大错了。”
“何错之有?”
“他们进攻既然如此有章有序,也应个个休憩得宜才对,怎会露出那等倦乏不敌之态?亏得陛下英明,若不然,微臣又上当了,误了战事矣。”
这家伙会说话,马屁拍得神不知鬼不觉。
宋熹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一行人骑马走在硝烟弥漫的龛谷街上。
四周喧嚣不已,可他们却很安静。
于是,在战事中,这样的安静,却突兀地显出更多的紧张感。
“管将军——”静谧中,宋熹突然回头,“朕四处走走,你不必跟着朕,自去忙吧!”
“陛下,现下战情不急,微臣不忙。”
宋熹眉头一挑,似乎想要摆脱他,“朕自去便可,管将军去忙军务!”
前一句是客气,可这一句话,已然是命令的祈使句了。
那潜台词是:你一个领兵的将军,战事在前,不去安排忙碌,跟着老子做什么?你要真的没事可做,那要你这个统帅做什么?还想不想干了?
——管宗光大概听出了这么一个意味,稍稍迟疑一下,也就打马奔着城楼去了。
宋熹领着一群近卫,骑马停在街心。
四周又一次安静下来。
李福偷瞄几眼宋熹的脸,小心地问:“陛下,我们——”
“我们出城。”宋熹打断他的话,缓缓回头,目中映着烁烁火光。
坑深305米,执剑补天裂
首先三十万人,要怎么才会心
这种劝仗,比打仗还难,古璃阳毫无把握。樂文小說|
“可即便如此,要说服他们也渺茫啊!干系家国身家,一般人岂会轻易投敌?”
“我有一个办法——”薛昉顿了顿,似乎犹豫了很久才道:“咱们分两步走。第一步,先召集将校商议,就告诉他们,皇帝已然对我部有了戒心。若此时我们不动,回头等皇帝灭了北勐来犯之人,刀就架到咱们的脖子上了。将领们都看得清形势,如今皇帝不动我们,本就存了秋后算账的心思。”
古璃阳叹息一声,“薛小郎,我明白你的意思。可咱们要从甬道出兵龛谷,至少得有一个像样的借口吧?不然何以服众?”
喝止住了孙走南,薛昉慢吞吞看向古璃阳,似乎下定了决心,也站起了身来,“古将军,走南有一点说得对。我们在这里空等着,也不是办法,形势对咱们很不利,如果什么都不做,不如做了再说。哪怕做错了,生死也都有一个交代了。毕竟,一旦主上有事,我们选的时机再好,又有何用?不都晚了么?”
“走南!”不待他的火爆性子发作,薛昉就阻止了他,“你急什么?”
“想!还想个屁啊!再墨迹,就来不及了!你他娘的到底——”
“唉!”他敲额头,“我再想想,老孙,你容我再想想。”
必须得有一个合理的理由,先说服那些领兵的将校,再来说几十万军队啊?
太冒险了!怎么干?关键这事,并非他们三个人就干得起来的。
瞥一眼孙走南,古璃阳眉头蹙了蹙,还在沉思。
如今萧乾有难,他们怎么可以坐等?
他们都是萧乾的得力部众。
萧乾与宋熹在龛谷决战,这一夜,像他们一样无法入眠的人太多了。从到达江北大营开始,他们就一刻不停地在打探阵前的消息,可传回来的全都不是好消息。
“老古,薛小郎,咱们别等了。说干就干吧!再耽搁下去,我怕来不及啊。”
久久,性子粗糙的孙走南,终于坐不住了。
整个天地间,似乎都静谧一片。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帐中的火炉,烧得很旺,可他们还是觉得凉。
腊月的天儿,冷飕飕的,刮人骨缝。
在萧乾离开汴京回临安受审之前,他一直把这支三十多万人的兵马驻扎在这里。他“死”后,古璃阳也不曾迁徙,一来此处地势紧要,可称得一条扼紧南北喉咙的要道。另一方面,就是为了汉水底下的那一条甬道,以及藏匿甬道地窖中的大批转运物资。
古璃阳、薛昉和孙走南三个人,也是昨日从汴京到达汉北大营的。
将军帐中的三个男人,更是全神贯注,毫无睡意。
夜已深,营中火光点点。
南荣和北勐的大战在龛谷开始了,他们这支队伍一直不曾接到命令,却始终处于待命状态。看上去,好像不关他们什么事,但这样的时刻,哪个人还睡得着?
只不过,这里驻扎着的兵马,是萧乾曾经的北伐旧部。
在北岸码头附近,也有一个南荣兵大营。
同一片天空下,汉水北岸已三更。
……
……
“等消息!”
“陛下,咱们现在去哪儿?”
轻轻咳嗽一声,他看着站在风中的宋熹,迟疑着上前。
传令的人下去了,事情也都安排好了,可宋熹还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今天晚上的他,情绪有些莫名的亢奋,哪怕一直保持着某种怪异的平静,可熟悉他的李福,还是察觉出了他的异常。
偷渡汉江的兵马,到底是北勐军的主力,还是一小部分兵马在干扰他们的视线,一探便知了。
“速速派人出城查探北勐军虚实。”
宋熹停顿一下,突地调头看向身后的禁军统领。
“喏!”一个传令兵急忙忙下去了。
“传令古璃阳,令他于天亮之前,夺回邓县以丢弃的小城,并将过江的北勐军……剿灭在汉水北岸,不得有误。”
目光沉了沉,他慢吞吞地吩咐。
若苏赫派了主力军过汉水,那围在龛谷城外的军队,难道都是虚张声势?
可仔细一想,又生出了一些怀疑。
想到浚县山那一仗的先例,这种可能性,让宋熹心肝上都积了火。
就这样短短的时间,他这边才刚刚过了汉水到金州,他们居然摸过河去了?
“什么?”宋熹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
那人翻身下马,屁滚尿流似的紧张着半跪在宋熹的马前,咽了一下唾沫,紧张得都有些结巴了,“陛,陛下,刚刚接到消息,北勐大军偷偷渡过汉江,接连破灭了江北岸的两个小城,现下已直奔邓县而去——看那情形,他们似要冲汴京而去啊。”
大战在前,听了这话,宋熹神色狠狠一沉,“何事?”
“报——陛下,大事不好了。”
李福头皮一麻,脑袋都快要炸了,踌躇着,他正寻思要怎么阻止,就见到处火把的街道上,远远地飞奔过来一人一骑。
这非平常,而是战事,哪个敢放他出城?
就算想那个女人,也犯不着以身涉险啊?
皇帝也太过异想天开了吧?
“啊!”李福差点惊掉下巴。
坑深306米,往事嘶叫
腊月的天,冷得要人命。
凌晨时分的龛谷城外,雾气弥漫,霜冻入体生寒。
马车上面备着暖炉,可墨九缩在毯子里的身体,还是一阵冷似一阵。微弱的火光映着她苍白的双颊,嘴唇上有两排深深咬过的痕迹,可知她过得很是煎熬。
但她一直没有吭声,一双视线始终望着车窗外面,来来去去的巡逻兵士,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那个身影的出现。
可萧乾没有回来,一点消息都没有。
不过,度过了最初的紧张,墨九渐渐坦然了。
事到如今,再紧张也都无济于事。
除了安抚自己,她也没有别的办法。
萧六郎留下的药,她已经服用第二次了。
不得不说,六郎神医之名确实无虚。
在服用第二次药丸子后,她的小腹已经舒服了许多,虽然还隐隐有些抽抽,可比起之前那一种撕拉撕拉的疼痛来,简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如此,墨九对腹中胎儿又添了不少的信心。她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唯心主义者一样,始终用莫名的意志力与孩子默默说着话。告诉他要坚强、要勇敢、要努力、要支持住——
这样很傻。
但意志力的力量有时真的很大。
她说服了自己,好似也真的说服了那个什么都不懂的胎儿。
他们母子两个都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刻——
然而,身体舒服了一些,她心里的担心与记挂,却没有少半分。
这场仗打得太久了。
久得她觉得再等下去,就要把人等老了。
从出征以来,他们从来没有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战役。无数的北勐伤兵,从前方被人抬了下来,就放在那个简陋的篷子下面。有一些人死了,又有一些人填补了上去,人的性命,在战争里,变得极为渺小,战争的残酷在这里由从质到量,都有了更深的体现。
墨九都听见了,也看见了。
听说北勐暂时放弃了进攻,在休整骚扰期间——
可为什么萧乾还没有回来?
他在做什么呢?墨九不禁有了疑惑。
毯子下方的手指,轻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