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没了,还有太子。
皇帝没了,太子登基已成必然。
那么谢贵妃贵为太子之母,今后就是皇太后。
所以她的话还是有极大震慑力的,一看她歪颤着手,声嘶力竭的吼,嗓子都气哑了,众宫人不敢抗命,喏喏道声“是”,便鱼贯而退。
只有至化帝身边的李福拭着眼泪进来,小声道:“贵妃娘娘,太医院沈院判过来了,要不要老奴……请他进来?”
“不要!”谢贵妃盯着床榻上那个白光光的*,看着自己痴痴傻傻的女儿,包了半天的眼泪珠子终于从眼眶漱漱落下,“陛下已驾崩。吩咐下去,准备丧事……”
李福吓了一跳。
皇帝确实没有动静了,可按理还是该让太医来确认一下的。但话虽如此,他都是宫里的老人了,自然懂得审时度势。风往哪边吹,就往哪边倒,若皇帝活不成了,不就太子殿下登基了吗?
那么……谢贵妃说皇帝死了,自然就死了。
“是,奴才马上去办。”
李福低着头,正要躬身退下,谢贵妃突地喊住他。
“让人备车,我去一下东宫。这里,这里马上派禁军封锁,不许任何人进来……慢着,慢着……等一下,本宫想想……再想想……”这个时候,她心里也是乱的,不免有些语无伦次,“等本宫先把公主衣服穿好,让人把她带去本宫的寝殿……”
她说到这里,下意识回头,就看见榻上的至化帝手指头动了动。心里“咯噔”一声,她顿时大惊,拦在李福跟前,对他道:“算了,先下去交代吧,本宫先为他们更衣。”
李福不敢抬头,道声“是”,喏喏下去了。
谢贵妃转身,浅眯着眸子,慢腾腾走到床前,看一眼缩在床角一动不动的玉嘉,捡起衣裳,细心为她穿好,安抚几声“女儿不要怕”,又慢吞吞坐在床沿,看着至化帝——这个以权势之尊强娶了她,害得她与心爱的诚王失之交臂的男人。
“陛下……”她轻唤。
至化帝的手指头,又动了动。
“你想活,是不是?”她又问,声音似有笑意。
至化帝被墨九刺中咽喉,当场晕厥过去,大量失血后,一直处于假死的休克状态。如今恢复了一点意识,可他喉咙受损,声带断裂,半声都吭不出来,只能不停动着手指头,用强烈的求生*撑着最后一口气,想获得谢贵妃的救治。
“呵”一声,谢贵妃握住了他的手。
“你想活,可我却不能让你活。陛下……你毁了我的一生也就罢了,你千不该万不该,还毁了我的女儿。这滔天之恨,若让你活,我怎样能平?……你明知谢家与萧家是死敌,你为制衡朝堂,始终在两家之间左右摇摆,害得哥哥家破人亡……若让你活,我又怎样向双亲,向哥哥交代?”
风声悠悠,至化帝的手指头,痉挛般抽搐一下。
谢贵妃盯着他,面孔变得有些狰狞,“还有,你若不死,我的儿子怎样登基?你不要以为我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你对宋骜一直宠爱有加,早有立他为储的打算。若不是这两年他越发不争气,你又怎肯立东寂为太子?”
说到这里,她抿了抿干涩的唇,再次冷笑。
“这一切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老天终于开眼,你该有报应了——”
从小连一只鸡都没有杀过的谢贵妃,低声嘶吼着,慢吞吞捡起那把染血的匕首,站起身来,闭上眼睛憋住一口气。
“陛下去了黄泉路,有仇有怨,都冲着我来……不要找我的女儿!”
再睁开眼,她用最大的力气向至化帝的脖子捅去……至化帝喉管处的伤口越来越大,流血喷浆似的往外溅出,他手臂挣扎般颤抖了几下,猛地睁开眼瞪住谢贵妃,慢慢的,再也没有了动静,那垂死时的样子,狼狈、狰狞,谢贵妃却没有怕,睁大的双眼里有着复仇般的神采。
“陛下可看清楚我了?是我杀的你,是我杀的!”
她恨恨地低喃着,内室的门口却突地传来一声低喝。
“母妃!”
坑深131米 变!
这血腥的一幕,简直令人魂飞魄散。
东寂站在门口,被两个侍卫扶着左右胳膊,怔在当场。
鲜血从谢贵妃的指尖滑落,渗入她柔软的衣袖,缓缓落在被面上,融成一团团狰狞的花方。锋利的匕首闪着寒光,不仅刺穿了至化帝的脖子,也割裂了她纤柔白皙的手指。
那腥红的血,已分不清是至化帝的,还是她的。
看见儿子,谢贵妃也愣愣怔住。
床榻的角落里,还有一个发傻的玉嘉。
他们是一家四口,却以这样狼狈的方式相聚一室,上演生死别离……这样惊悚的画面,太直击人心,有一种梦幻般的不真实感。
良久,无人说话。
风从没有关严的窗子吹进来,凉意渗入心肺,却没有办法驱散凝滞在空气里的血腥味儿,也无法掩饰这一出人伦悲剧的惨淡落幕。
“下去!”宋熹挣脱侍卫。
“……殿下!”侍卫怕他摔倒,不敢放手。
“本宫让你们下去!”宋熹拔高声音,森冷的语调里全是命令色彩,还有着他平常很少有的冷肃。侍卫不敢不听,却仍是硬着头皮先将他扶坐在椅子上,留下两根拐杖,然后一声未吭地退下去,紧闭了殿门。
从头到尾,他们不敢抬头多看一眼床榻。
关了殿门,空气无法流通,血腥味儿更浓。
可屋内里的,却似没有察觉,一动也不动。
久久的沉默后,宋熹先开了口,“母妃,这是何故?”
谢贵妃像是受到惊吓,慌不迭地丢掉匕首,想想她又摇头,把匕首捡起来,指着至化帝说:“你都看见了……我杀了你父皇,是我杀的……弑君之事,是我做的,与玉嘉没有关系,与谁都没有关系。”
这种欲盖弥彰的说辞,怎能骗得过宋熹?
他紧盯谢贵妃惶恐的面孔,皱了皱眉头,没有动弹,却觉得身上每一处肌肉都“滋拉拉”疼痛。看着那一出人伦悲剧,他再一次陷入了沉默。等他再睁开眼时,眸子已平静了不少,似乎已从先前那一幕中整理好情绪。
“父皇是突发恶疾,因病驾崩!”
一句话不轻不重,却斩钉截铁。
从幽幽的风中传入耳,谢贵妃微微一怔。
她了解儿子的意思,可也知道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众目睽睽,很多人都看见了。东寂……咱们瞒不了人的。”惨笑一声,谢贵妃慢慢从榻上起身,每一个字都说得虚软无力,也有些语无伦次。
“弑君之事总得有人担负责任,才能堵住悠悠众口。玉嘉她……不能,这件事也不能让人知道,我是母亲,我要保护我的孩子。所以,弑君的人,只能是我……东寂,母妃也没什么活头了。关冷宫,还是以死谢罪,只要是为你们兄妹好……母妃都可以的……”
“不必说了!”宋熹厉目望她,眉间似有不耐,“我自有法子。母妃等下先把玉嘉带回宫去。剩下的事,都交给我来。”
儿子长大懂事了,是一件欣慰的事。
谢贵妃看着宋熹,目光有哀、有悲、也有喜。在她的心里,儿子一直还是当年嗷嗷待哺的小儿,还是不及她肩膀高的稚子……不过转眼之间,他已经长成了一个杀伐决断的男人。
她似乎有些意外,连道几声“好”,目光又不由自主望向宋熹的身子,“可我儿伤势未愈……母妃虽不懂国事,却也知道,朝中有异心者不知凡凡……如今你舅舅不在了,谢氏一脉也不知能有几个人会帮衬着你。你以病躯,如何驾驭朝臣?”
宋熹没有说话。
他望向闪烁的灯火,好一会,幽幽道:“我有萧六郎。”
谢贵妃吃惊地愣住,“你疯了?他怎会帮你?若萧家执意要扶宋骜上位,这样好的机会,他又怎会错过?我儿要早做打算才好。”
“嘭”一声,宋熹拐杖杵地,慢慢站起来。
他似是胸中已有决断,转头望向谢贵妃:“自古君亡,太子继位是天道正理,无人敢反对的……萧六郎,他也不能。”
“可是这……”谢贵妃张了张嘴巴,似乎还要再说,可宋熹却不给她机会,慢慢撑着拐杖,艰难地转过身子,头也没回地道:“母妃把玉嘉照顾好。剩下的事,不必操心了。”
在谢贵妃看来,至化帝突然死亡,儿子身为太子,继位虽然是理所应当,但萧乾在朝中势力庞大,还手握重兵,他若是趁着此时找个借口,拥宋骜继位,也能得到众人大臣的拥戴——毕竟墙头草太多,在谢忱死后,她已不敢奢望谢氏那些部从门生还能忠心于他们母子。
而且,若他们抓住皇帝的死大做文章,很有可能会因此毁了她的儿子……突然的,她有点后悔先前的轻率之举。
“东寂……”
似是感受到了外间风雨,谢贵妃打了个冷战,冷不丁唤住儿子,满身鲜血地走过去,裙摆在地面上拖出一道弯弯曲曲的血痕,看上去有点儿触目惊心,“母妃对不住你——”
宋熹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谢贵妃突地提起长长的裙摆,重重往地上一跪。
“都是母妃不好哇……”
听见身后响动,宋熹转身,却无力扶她。
“母妃这是作甚?”
谢贵妃已是梨花带雨、泪流满面,“母妃是个没用的人,什么也给不了你和玉嘉……生为人母,保护不了女儿,还拖儿子的后退……我是个没用的娘……如今你父王不在,咱孤儿寡母的,你得多艰难……”
“母妃起来吧。”宋熹声音很轻,略略皱了皱眉,目光扫过谢贵妃微垂的头顶,无奈一叹,“你现在什么都不要做,好好与玉嘉待在宫里。千万不要再做什么傻事,那才是给我添乱。”
谢贵妃微微一滞。
她的儿子什么时候有一双这样精明的眼睛了?
就在前一刻,她还曾想过“以死谢罪”,一力承担至化帝的死因。
纸包不住火,她知道这件事是盖不住的。她想为儿子做最后一件事,以免牵涉到他的地位。可从东寂的表情来看,他并不需要她这样的付出……谢贵妃扯了扯衣袖,突地有些手足无措,跪在地上看着儿子,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母妃害怕吗?”宋熹突地问。
谢贵妃拭了拭泪水,点了点头。
一刀下去,弑君弑夫,没有哪个女人会不害怕。
宋熹艰难地垂下手要牵她,“有我在,母妃不用怕。”
“东寂……”谢贵妃看着他孱弱的身子,不敢搭手。却慢慢自己撑地爬起来,哽咽着嗓子抹眼泪,“你长大了……可以保护母妃了。”
“是!”宋熹不再多言,“按我说的做,回宫去。还有……”他又看一眼依旧蜷缩在床头,像失魂般狼狈的玉嘉,默了片刻,“好好照顾玉嘉,她吓到了。等一下我会安排太医过来为她看诊。”
“好……”谢贵妃哽咽点头。
宫殿外面的侍卫与宫女并未散去。
他们不敢入殿,等待了许久,但情绪还在激昂状态。
宫里出了这样大的事,已是人心惶惶,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都在等待后续。看见太子殿下出来,人群小声的议论停了,一个个都小心翼翼地杵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宋熹。
大部分人的内心深处,其实渴望的是服从。
有人来告诉他们怎么做,他们才会安定。
也就是说……他们需要一个主心骨。
而这个时候的宋熹,无疑就是宫中人的定海神针。
他杵着拐杖站在殿前的台阶上,身体还不利索,可面孔镇定如常,一种独属于皇家太子爷的尊贵之气,一力压下空间里的浮躁,让众人安静下来,都瞪大眼睛看着他。
宋熹没有急着说话,而是慢慢环视着众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悠悠一叹,轻轻阖了阖眼,沉重且悲痛地道:“近日玉嘉公主身子不适,陛下忧心不已……今晨陛下前来看望公主时,突发恶疾,在公主殿内龙驭宾天了!”
一番说辞,完全颠覆了众人的眼睛。
大家愣愣着,相顾无言。
这样明显的谎言,显然没有人会相信。
但是,也没有人敢反驳。
在众人的静默中,宋熹没有看他们,却是转头看向在玉嘉殿内值夜的两个宫女,“你们过来。”
被太子殿下点了名,两名宫女心里“飕飕”乏着凉,像两只惊恐的兔子,颤抖的双脚,每一步都挪动得极为艰难。
“奴婢……奴婢参见殿下!”
宋熹不再看她们,只淡淡道:“以谣传谣,辱及皇室。杀!”
一个“杀”字,冰冷、森寒,却足够夺去两条人命。
他的几名近卫跟他有些时日了,不需更多吩咐,都能明白他的意思。
于是,手起刀落,两名宫女连申冤的机会都没有,便“咚”地倒在了青石板的地上,瞪大着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