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位吕姑娘,云居雁没有直接接触过。但从旁人的描述中,她觉得对方应该是极为孤芳自赏的,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的高傲。“吕姑娘现在何处?”她想去见一见她。
大约一盏茶之后。云居雁已经来到了吕氏暂住的小院。她微笑着坐在吕姑娘面前,已经两次请她坐下说话,可对方只是低头而站,并不看她一眼。从云居雁走入院子,她已经说了不下十句话,可得到的回答只有四个字“大姑娘,好。”
云居雁之前就听抚琴说过,就算是负责照顾她的丫鬟。从早到晚也听不到她说一句话。她总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内。原本云居雁以为她性格冷傲,又在陌生的环境,才会特别沉默。可看着眼前的她,她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恍惚中,她记起了刚刚从车祸中醒来的自己。那时候。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可怕,她害怕,她无助,她惶恐,她不想看到周遭的一切,她只求忘掉一切,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想不起来。可她的周围都是人,看着他们怜悯的目光,看着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她只能不断尖叫,试图驱赶他们。
那个时候,除了镇静剂,唯一能让她消除恐慌的只剩下音乐。后来,据现代的医生说,她得的是创伤后应激障碍,是一种心理疾病。时至今日,她虽然依旧不知道这是什么病,但她记得,那时候每天都有一个人给她放音乐,陪她说话,鼓励她做喜欢的事。后来她还告诉她,是他救了她,他一定不希望她把自己封闭起来——
想到病床上的他,云居雁强迫自己收回思绪。她命其他人都退下,称自己有话单独对吕姑娘说。玉瑶、抚琴虽有些担忧,但还是屈膝退下了。
至屋子内只剩下云居雁与吕氏二人,云居雁抬头环顾四周。院子是空置许久的,房间的摆设十分简单,而吕氏亦无太多的私人物品。云居雁看到床边的架子上放着一只埙,她认得出,这并不是她家的,想来应该是吕氏带来的。
“你会吹埙?”云居雁一边问,一边朝床边走去。她并不期待吕氏会回答她,只是伸手拿起了那只埙。“能借给我吹一下吗?”她只是试探性地询问,并没有拿起来吹奏,因为她知道,她最恨别人动自己的乐器。“你希望我还给你吗?”她接着问。
吕氏依旧没有回答,目光直愣愣地看着那只埙。
“既然你不想借给我,那我便还给你吧。”云居雁把东西放了回去,又说:“不如这样,我明天再来找你,带上我的埙。我们比一比,看谁吹得更好听。”
吕氏连连摇头,瓮声瓮气地说:“姑娘,使不得。”言下之意,以她的身份是不能和云居雁比试的。
云居雁笑了笑,只说自己明日再来,便回去了。
她刚回到自己的房间,还来不及细细询问吕姑娘的情形,许氏急匆匆来了,进门就问:“囡囡,那个姓吕的,你不是说他穷得揭不开锅了吗?他怎么会连银子都不要。”
“母亲,发生了什么事?您慢点说。”云居雁拉着许氏坐下,笑盈盈地追问:“是吕师傅惹您不高兴吗?”
“不是我。”许氏气呼呼地说:“你父亲许他一个月三十两银子,让他留在府上,连带着,他的女儿我们也会好吃好喝地供养着。可他居然执意要走。你不是说那个张铁槐是他的亲戚吗?让他去问问,他到底想要多少月钱。”
三十两银子已经是一个西席的月俸了。云居雁看得出,父亲极想把吕师傅留下。而他执意要走,应该是为了女儿,而非银两。
听到女儿说张铁槐尚未从京城回来,许氏又低声抱怨:“你父亲也真是的,世上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会制陶器。他走了,我们再找别人就是,何必苦苦求着人家。”说着,她的情绪低落了几分,喃喃着:“我也不过就是说了这么几句,他就不耐烦地走了。”
“母亲,父亲因为这件事心烦,您说那些话不是让他更心烦吗?”
“连你都替他说话!”
“我这哪是替父亲说话。”云居雁挽着母亲的手腕,半真半假地笑道:“女儿这不是就事论事吗?不过呢,母亲也说,他不过是个制陶器的工匠,哪里值得母亲为他生气。既然父亲想留下他,我们便想办法把他留下就是。说不定父亲还会因此感激母亲。”
“若是张铁槐在,让他去问问他到底要多少银子,我们又不是出不起这个钱……”
“母亲,依我想来,吕师傅是为了其他原因才想走的。”云居雁亲昵地握着许氏的手,“其实刚才女儿正想把这件事问清楚。”说着她扬声命玉瑶、抚琴进屋,又让人去唤张铁槐家的过来。
须臾,三人站在了许氏和云居雁面前。按照三人所说,吕姑娘除了对送东西给她的抚琴说了一声“谢谢”,对张铁槐家的唤了一声“婶婶”,再无说过其他话。玉瑶、抚琴看到她的时候,她只是呆呆坐着。而张铁槐家的去吕家的时候,她在洗衣服,甚至没有正眼看她。
听到张铁槐家的说这句话,抚琴又补充,按照负责在吕氏那边洒扫,送三餐的丫鬟们的说法,吕氏的眼睛是长在头顶的,从不正眼看她们,也不屑与她们说话,比正经主子还高傲。还有一次,花房的丫鬟领着小厮搬盆栽进院子,她不与人打招呼就算了,还当着他们的面,“嘭”一声关上了房门。
许氏越听越火大,不悦地说:“看她父亲倒是一副老实相,说话也是一是一,二是二的,没想到他女儿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居然如此不识时务……”
“母亲,您都未见过她,如何知道……”
“这还需要见吗?原本我还想着无论花多少银子都要留下他们,现在想想,与其留这么个惹事精,还不如另找其他人。”
“母亲。”云居雁制止了许氏,示意丫鬟们先行退下,这才悄声告诉她吕氏并不是故意的,可能只能生病了。
许氏一听吕姑娘有病,更是不愿意他们父女留下。云居雁正想再劝劝,之后要求许氏让她见见吕师傅,春芽突然来了,对着许氏耳语了几句。许氏一听,急匆匆地说自己要去泰清居,性急慌忙地走了。
云居雁看着蹊跷,急忙命锦绣过去打听。一盏茶之后,锦绣回来告诉云居雁,云辅刚收到沈家的来信,信上说,淮安郡王要把她与沈君昊的婚期提前至明年的四月十八或者三月二十八。
云居雁一听这话,整个人都懵了。前世,她与许弘文的婚期初定在四月十八,最后确定在了三月二十八。
“难道我真的逃不开前世的命运?”她抬头,默默问着蔚蓝的天空。
第225章激怒(二更)
云居雁呆呆地望着天空。她曾经很清楚地向沈君昊表示,她不希望婚期提前,而他也同意了。她不知道此番的变故是他反悔了,还是老天一定要她在兴瑞六年的三月二十八成亲。对所有人来说,婚礼从六月提前至三月不过是三个月时间罢了,可对她来说,相差的是整整一年。
当初,她对母亲说,希望在家过了十六岁生辰再结婚,婚期这才定在了六月,可现在,如果是沈家希望提前成亲,那么“十六岁生辰”这个理由太过薄弱了。
最让云居雁在意的,为什么偏偏是三月二十八这天。时至今日她依然记得艳阳高照的那一天,她怀着无比的甜蜜与期待坐上了花轿,迎接她的却是通向死亡的婚礼。
“为什么偏偏是那一天!”她咬牙切齿地问着老天。
玉瑶和抚琴站得最近,她们清楚地听到了她的话语。两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不解。玉瑶轻声说:“姑娘,郡王爷提了两个日子,想来应该是让老太爷选择……”
“一定是三月二十八,一定!”
几个丫鬟都不知道主子的愤怒和绝望从何而来,不敢再吱声,只能在一旁默默陪着。云居雁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至夕阳西沉,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把她唤醒,她才猛然发现,她根本没有悲春伤秋的时间。不管突来的变故是不是老天的旨意,她都不能放弃。她有太多的事需要做,短短半年是绝对不够的。
“去泰清居。”她高声命令。哪怕想不到正当的理由,她也要尝试着去说服所有人。
所有人都知道云辅怀疑云居雁在泰清居安插了眼线,特别是锦绣。之前如意已经不止一次提醒她,不要把事情做得太明显,否则云辅一定会拿她杀鸡儆猴。因此,她急忙说道:“姑娘,选日子是大事。老太爷一定会拿出去请大师算过之后再决定。”
“对,我怎么忘了这点。”云居雁的眼前突现一道曙光,她转而对锦绣说:“你快帮我去打听清楚,祖父想请哪位大师批日子。”
锦绣应声而去,云居雁的心稍稍平静。待到她进了屋,抚琴一边为她倒茶。一边说:“沈公子之前也提过,想把日子往前挪挪,或许这其中是有什么缘由的……”
“你们不必劝我。”云居雁打断了她,斩钉截铁地说:“无论怎么样婚期都不能提前。”
玉瑶怕主子因为这事与家里的长辈起了冲突。收到抚琴的目光,她接着劝说:“夫人一定希望多留姑娘一些日子。可老太爷一向以大局为重。”她接过抚琴手中的杯子,递至云居雁前面,嘴里说着:“在老太爷面前。别说是姑娘,就是老爷和夫人,也都是晚辈。”她在婉转地劝告云居雁,不要为了这事让许氏为难,毕竟云辅才是大家长。
云居雁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她原本就没打算让许氏去说服云辅,她想的是贿赂云辅找的“大师”,告诉所有人,四月十八或者三月二十八都不适合。因着她心情烦躁。不耐烦向丫鬟们解释,只是命抚琴去通知张泰,在府里等着她的吩咐。
晚饭的时候。芷槐院派了丫鬟通知云居雁,云平昭和许氏让她过去一起用晚膳。她才一入屋,就见母亲眼眶红红的。“母亲。您怎么了?”她一边问,一边朝云平昭看去,生怕他们因吕师傅的去留问题起了争执。
许氏擦了擦眼角,不满地嘟囔:“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为什么突然要改日子?这改来改去的,也不过是三个月时间,他沈家就这么着急吗?”
云平昭轻咳一声,暗示她不要在女儿面前说这些。许氏才不管,接着念叨:“父亲肯定是因为你说了要带我去阳羡的事,这才立马就答应了,还急巴巴地找人去算日子。现在好了,哪里都不用去了。还有啊,那些外人,知道的,心里明白是他沈家着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急着嫁女儿……”
云平昭听许氏像孩子般絮絮叨叨埋怨着,又好气又好笑,只能对女儿解释:“你母亲这是舍不得你。”
“是,女儿明白。”云居雁点头,冲着许氏笑了笑,转而问云平昭:“父亲,这事为何这么突然?是不是郡王府有什么事?”
“信上只说他们一直打算让你们早日成亲,好像四月十八或者三月二十八这两个日子是郡王爷和君昊一起看黄历选的。”
真的是他反悔了!云居雁心中暗恨,却只能笑着劝许氏不要再生气了,一切等云辅找人批了日子再说。稍早之前,她已经从锦绣那边得知了消息,拿了银子给张泰去贿赂云辅找的算命师傅。
许氏虽舍不得女儿,但在她眼中,这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见女儿没有太大的反感,又说京城离永州不过三天的路程,她们想见面也是十分方便的,慢慢也就释怀了。
云居雁记挂着吕师傅的事,正欲对父母开口,忽然听到春芽与芷槐院的小丫鬟说话,说是云辅要云居雁马上去泰清居。
云居雁发现来人并不是如意,便已心生忧虑。之后,云平昭和许氏本想一起去泰清居,被拦下了,她更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来到泰清居,看到张泰跪在廊下,显然已经被打过板子了,心里不由地“咯噔”一下。入了屋,见云辅面无表情地坐着,她索性直接跪下了。
云辅把手中的茶杯重重撂在桌上,沉声说:“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张泰被抓住了,云居雁无可辩驳,但是她不想就这样屈服。本来她的时间已经很紧迫了,若是再失去整整一年,她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大着胆子,硬着头皮,她低头说:“祖父,是孙女错了,但是有一句话孙女不得不说。”
“你还有话说?”云辅愈加愤怒。
云居雁一径低着头,用沉稳的声音说:“祖父,郡王爷虽然身份尊贵,但两家结亲凡事都应该相互商量。他一封书信就要我们把婚期提前,为免太不尊重我们了。”
“啪!”云辅一掌打在桌子上,震得茶杯一声脆响。“你还有脸说!”他气得喘了两口粗气,接着又大声咆哮:“若不是你写信给沈君昊,让他招待程大,我用得着一口就答应这事吗?”
云居雁心中更是生气。沈君昊分别收到她和沈襄的书信,这事知道的人寥寥无几,郡王爷如何会知晓?她没有说,而沈襄早已离开,言明绝不会去京城,那么剩下的唯一可能就是沈君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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