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前面已经跟老乡借好了暂居的地方,陛下快回去吧,莫淋了雨着了凉。”胡本撑着伞走来,这雨已经越下越大了,莫怪胡本催促着曹盼他们快回去。
曹盼拿着扇子看了诸葛亮一眼,诸葛亮同样看着她。算了,曹盼往前走了,诸葛亮不错一步随身于旁,雨伞与曹盼撑着,长青在后头看了道:“公子都淋湿了。”
“你这么笨,难怪到现在都娶不了媳妇。”崔钧有意地走慢一些,与嘀咕的长青道了一句。
长青怒瞪了过去,“崔公子怎么说话的呢?”
崔钧道:“觉得我说得不对,那你倒是娶个媳妇回来。你家公子跟你家夫人难得相聚,你是一点眼色都没有,屡屡坏你家公子的好事,笨极了。”
不断地数落着长青,曹盼与诸葛亮走着,崔钧的话也是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低头一笑,诸葛亮带着疑惑地看向曹盼,曹盼道:“崔先生在教长青怎么娶媳妇。”
诸葛亮听之不再追问,曹盼道:“公事说完了,是不是,你有什么私事要与我说?”
“是。”曹盼既然提起了,有些话,藏得太久,半生皆过,再相逢,岂能不问。
“好。”应下的这一声好,诸葛亮听得分明,只觉得心口痛得厉害极了。
乡间之处,不过都是寻常的百姓,好不容易找着避雨的地方,这还是与村里的人借的。胡本派人先将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通,曹盼与诸葛亮往一处去,长青在后是要跟上的,崔钧却把人拉住了,“不是跟你说了,让你别坏你家公子和夫人的好事?避雨的地方一定不止安排了一处,你跟着去做甚。”
长青正要答一句,胡本却已经上前来道:“崔公子,你们请随我来。”
却是要安排跟着诸葛亮来的一行人。能叫诸葛亮挑选来的人,自然是对诸葛亮忠心耿耿的,眼下诸葛亮不在,都拿眼看了长青,长青道:“无事,那是我们夫人,公子和夫人在一块,不用你们。”
有了长青这一句,侍卫便与长青一道随胡本去安顿了。
“去取些热水来,顺便去问丞相的随从与丞相拿身衣裳来。”进了屋,曹盼与将羽扇放在了榻上的案上,与燕舞吩咐。燕舞一眼看去,只见诸葛亮的衣裳已经湿了大半,倒是曹盼身上的衣裳未湿半分。
刚要应下,诸葛亮道:“取衣裳来换即可。”
燕舞看了曹盼一眼,曹盼道:“不能沐浴,擦擦身还是要的。让人烧。”
这人,当然是她带来的人,燕舞再不犹豫地应声退了出去。
胡本是伺候曹盼多年的老人,对曹盼的习惯再是了解不过了,简陋的屋子案上放着热水,还有碗。曹盼走了过去倒了一碗水,端到诸葛亮的面前,“喝点热水,袪袪寒气。”
诸葛亮也不推脱,接过之后,也与曹盼倒了一碗,“你也喝。”
来而不往非礼也,是这个意思。曹盼也不客气地接过了,沾了一口,滚烫得厉害,曹盼随意地坐在了榻前,目光看向诸葛亮,诸葛亮同样看着她。
上一次他们见面是什么时候?刘备兴兵汉中,诸葛亮来救,那个时候他们并没有见着,再往前,是在益州,益州境内,曹盼为了樊夫人而入益州之时。
“我今年,二十八岁了。”曹盼想着冒出了这么一句。诸葛亮道:“你与当年一般。”
曹盼一下子笑出声来了,伸手拉了诸葛亮胡须,“说得好生亏心,当年我尚未及笄,你正值年轻貌美,如今都蓄须了。这般真丑。”
毫不掩饰对于诸葛亮胡须的嫌弃,这样的语气,似乎这么多年他们夫妻从来没有分开过,也没有对立过。
可是,他们相识于十四年前,曹盼十四岁,如今曹盼已经二十八了。
“盼盼。”诸葛亮唤了一声,曹盼应了一声,俯身而近,亲了亲诸葛亮的唇,极致克制的开始,最后变成了狂风暴雨,诸葛亮俯身压住曹盼,十四年的分别,十四年的思念,十四年的刻骨铭心,都欲宣泄出来。
“陛下。”
燕舞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曹盼赶紧的将诸葛亮推开,两人都喘着气,等平息了会儿,曹盼才道:“进来。”
门被推开了,燕舞走了进来,却是垂着头连看都不看一眼。“陛下,水和衣裳取来了。”
“放着,出去吧。”曹盼对于身边这些个人精已经习惯了。燕舞将诸葛亮的衣裳放在了一旁,胡本端着热水进来放下,都退了出去,顺便把门关上。
曹盼一眼看了旁边那正襟危坐的人,侧过头问道:“我帮你擦?换?”
本以为这人会拒绝的,没想到诸葛亮道:“帮我换!”
好吧,轮到曹盼一顿,但是,既然她都开了口,没有临阵退缩的道理。既然不想擦,那就直接换吧。曹盼站起来走过去,将诸葛亮的衣裳一件一件的解开。
“诸葛,你不知道我打的什么主意?”解下诸葛亮的外袍时,曹盼问了一句。
“三年孝期已过,为帝者无子承嗣,百官心不能安,百姓心不能安。”诸葛亮一语道破,曹盼轻笑出声,又解下了他身上的另一件衣裳。“所以,你的选择?”
诸葛亮不答反问,“你的选择?”
曹盼并不如他那般避之不能谈,直白地道:“我需要一个孩子,无论是男孩是女孩。你不回答我,是因为你忠于你的汉室,你不能接受你的孩子将来成为窃国之君。可是,大魏的下一个帝王,是我的孩子,也只能是我的。我找你,因为心里有你,我不愿意别的男人碰我,但是,我也要告诉你,孩子,我必须要。”
“你既知我的心意,又怎么敢肯定我会答应你?”他们是最亲近的人,也是最了解对方的人。
曹盼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将他身上的衣裳全都换上了,这才迎着诸葛亮道:“赵子龙死前,与你说出当初我为何从南阳离开的内情。这,也是你想问我的?”
“是。”诸葛亮悲痛地看着曹盼,他想伸手抚过曹盼,曹盼道:“那么,如果我再告诉你,当初他们不仅险些要了我的命,更害了我们的孩子。”
诸葛亮就要抚到曹盼脸上的动作瞬间顿住了,惊恐万分地看向曹盼,曹盼平静地回望着他。“我们的孩子,我从许都醒来的时候,九死一生,太医告诉我,我有了孩子,我们的孩子,那一刻我真的高兴,可是,转眼间太医又告诉我,孩子已经胎死腹中,我纵然想保,孩子生下来也是死胎,我只能服药,堕胎!”
“五天的用药,我痛了五天,我看着自己身上染尽了血,看着床榻染红一片,这里很痛,心里更痛。痛得,这十几年来,我连想都不敢想起那个孩子。”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诸葛亮干涩地吐字,额头的青筋直跳,隐忍之极!
曹盼道:“我以为是你要娶黄氏的时候去找过你的,我想告诉你的。可你告诉我,无论我因为什么离开你,你的立场都不会变。我是曹操之女,你眼中的窃汉之贼之女,你哪怕离了刘备,也不会我跟回许都。既然不会,所以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差别。我要毁了你?我能毁了你?”
放眼天下,刘备,孙权,曹操,那已经是当世之英雄,诸葛亮如果可以选择曹操与孙权,他就不会选择明显处于弱势的刘备。曹盼把真相告诉了诸葛亮,是能让诸葛亮离开刘备,诸葛亮离开了,他这一生也就毁了。曹盼要毁了他吗?
“痛吗?”曹盼看着诸葛亮捂着心口痛得通红的模样,捧着诸葛亮的脸,“我也痛。我本不想瞒你,可是,有些话一开始不说,后来就更说不出口了。诸葛亮,你欠我一个孩子,我曹盼的孩子,不是你诸葛亮的。”
“你瞒得我好苦!”诸葛亮捉住曹盼的双肩,第一次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的捉住曹盼的双肩,双目充血。
曹盼的离开,他们的孩子,那是曹盼最不该瞒着他的,可她瞒了他十四年,十四年呐。
“你真狠心。”
狠心吗?曹盼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无论是谁都觉得她选择自己承担这两件事是傻是蠢,可是,那被瞒了半生的人,最该知道真相的人,因为她的隐瞒,在十四年后才知道,他们曾经有一个孩子,可是那个孩子因为他,因为他所选择的主公,他选择的志向而死。那于诸葛亮是多大的冲击。
“你把我赶了出去,你舍弃了我,也同样舍弃了我们的孩子。我狠心,我纵是狠心又如何,我痛,我就想要你比我更痛。”曹盼在诸葛亮的耳边轻喃着。
“你在知道当年我为什么离开你的真相之后,因为赵子龙的自刎谢罪。关羽,张飞,他们都已经死了,也算是我促成了他们的死。于我,他们当初要杀我,我如今让他们都死了,这个仇我报了;于你,从前你不知内情,知道了,人都已经死了,你什么都做不了。把他们的尸体翻出来鞭尸,还是让他们断子绝孙?你不会,我也不会。欠了我的,我都讨回来,他们死了,此事于我已经完结,于你也是,哪怕你痛苦难受,人死了,你什么都做不了。”
“你说得对,我狠心,怎么不狠。我如今把这些事都告诉你,甚至在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完结之后才告诉你,就像用一把纯刀挖着你的心,偏偏你什么都做不了。甚至,也因人死而罪没,所以刘备的临终恳请,士为知己者死,你纵然知道刘备为什么选择你,你不是还选择了继续帮他的儿子吗?”
“你选择了刘备,三分天下,三足鼎立,你做到了。接下来,你想的是如何兴复汉室。原本,最好是与孙权联手对付我,可是我偏不由你们联手,而是要你与我共取江东。刘备不就是想看你我夫妻究竟谁更胜一筹吗?好啊,那我们就把孙权这个卡在我们中间的障碍解决,将来的天下,且看是你能兴汉室,还是我大魏一统天下。”
诸葛亮看着曹盼,看着那目光坚定,毫不掩饰她的意图的曹盼。曹盼手放在诸葛亮的心口,“痛又如何。因天下,因志向,我们不是分开了吗?你没有后退的权利,我也没有。我登基的时候,你害怕的吧。从前哪怕再战,再打,但你知道,刘备奈何不了我,张飞关羽叫嚣再厉害要杀我,他们也杀不了我,你与我斗智,斗得旗鼓相当,你很高兴的,我也高兴。可是,我称帝了就不一样,我所面对的敌人,将不再是战场上的明刀明枪,而是天下群起而攻之的阴谋诡计。”
“答应刘备担起益州的重责,既因不负你之志向,也因为,成为刘备一朝的丞相,将来,哪怕我败了,无论败在你的手里,还是孙权的手里,你至少还能护我一回,对不对?”
诸葛亮的心依然隐隐作痛,可是,痛过之后又因曹盼知他而甜,叫诸葛亮抱住了曹盼,紧紧地抱住,想起了什么一般,“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突然迫切地解开了曹盼身上的衣裳,露出了曹盼的后背。
他们是夫妻,诸葛亮是最熟悉曹盼的人,原本光洁的后背从肩上至腰下那一道浅红色的疤痕,纵然用了最好的药,伤得太深,依然没有完全褪袪。
这一刀砍下去的时候,曹盼是有多痛?失去孩子,失去孩子的时候,曹盼又有多痛?
“对不起!”这一句是最空洞无用的话,但是此时此刻,诸葛亮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诸葛,孩子我非要不可。不要逼我成为我自己不喜欢的人,一个背信弃义,违背自己真心的人。我欢喜你,这辈子都只喜欢你,但我既为大魏的女帝,我答应过阿爹,这辈子,我会一统天下,为帝王者不可无嗣。孩子,是我的,与你没有半分关系。”
“我知道!”怎么会不知道。
曹盼回过头道:“那么,孙权,孩子,说定了。”
“好!”诸葛亮吐字,纵然心口依然在抽痛着,诸葛亮抱住曹盼,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有一句话曹盼说得没错,三足鼎立本就是不得已而为之,平分江东,天下仅剩他们,相斗相争便只有他们,那么,无论是何结果,他终于能有机会可以护她一回。纵然,鹿死谁手尚未可知,然他也想有一回,不负天下,不负她。
“陛下,雨停了!”他们说这一会儿话,大雨停了,燕舞在外提醒了说了一句。
诸葛亮的心口的痛也终是止住了,曹盼看了他一眼,“还痛吗?”
“不痛了。”纵然痛,他又该怎么跟她说。想了想,诸葛亮道:“何日兴兵?”
“自然是越快越好,打孙权一个措手不及。”曹盼毫不掩饰欲对孙权兴兵,诸葛亮道:“好!”
已经决定了要去做,又何必再迟疑,诸葛亮站了起来,牵着曹盼的手,曹盼看着他,诸葛亮也同样看着她,轻声地说了一句,“你照顾好自己。”
曹盼轻笑道:“诸葛丞相,我的局面比你要好多了。”
一个君,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