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了周不疑的为难,曹盼道:“怎么?”
“小娘子本意如何安置她们?”周不疑问了出口。
“问清楚她们家乡何在,给她们一批钱,送她们回乡。”曹盼显然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周不疑道:“在丞相治下,或是其他诸侯之地,钱不如粮。”
额!也是曹盼的惯性思维,二十多年的习惯,总觉得有钱可以解决问题,但是,显然这个粮食紧缺的年代,并不是。
“不说她们的经历,就算小娘子能给她们粮食,她们一介女流,不说能不能将粮食带回去,哪怕带回去了,她们的家乡就真有她们的容身之地?”周不疑又将问题抛了出来,曹盼道:“依你所见?”
周不疑正要开口,胡本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小娘子,周先生。”
“怎么?”曹盼挑眉问,今日出城她只带了燕舞出去,胡本跟静姝都留在城里,周不疑想是给胡本安排了什么事办。
“小娘子让人送回来的姑娘,三个上吊,一个投井,一个割脉自杀了!”胡本连忙地报来,曹盼大惊,“什么!”
抬脚就想去那些人所在的地方,突然止步看向周不疑跟胡本,“人都安顿在哪儿了?”
“奴为小娘子引路!”胡本哪敢迟疑啊,赶紧的给曹盼带路!
周不疑单独给安排了一处宅子,几十个姑娘住在一起,三个上吊死了,一个投井也死了,就那割脉的被人救了回来,眼下一群姑娘都围着那没死成的一个劝着。
“你怎么那么傻啊,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你怎么就寻死了呢。”
“逃出来了又怎么样,这天下之大,哪里还有我们的容身之地?我们生为女儿身,向来不受家中看重,我被掳这些年,怕是都当我死了,这个时候就算我回去,家里也不会再容我的。与其回去受罪,再被卖掉,还不如死了的好!”
“你别说了,我也是不知道该怎么的好。我们家的情况不好,我娘死得早,阿爹早娶,后来生了弟弟妹妹,原本在家里就吃不饱穿不暖,原想快些长大了,嫁了人就好了。如今成了这般回去了,我比你好不到哪儿去。”
嘤嘤的哭声自屋里传来,“我们女人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啊!”
“明明不是我们的错,为什么最后都由我们来承受,那个畜生,都是那个畜生的错,我们明明是受害者,为什么都成了我们的不是?我们还要受那流言蜚言,指指点点,这个世道,怎么就这么不公平?”
多少人心中不是这样想着,她们生为女儿之身,活在这世道并不比那些男人努力得少了,怎么就不能像那些男人一样受到公平的待遇。
明明不是她们的错,明明她们是受苦的一方,出了这样的事,她们却要为之而痛苦,承受。
逃出了生天,之后的路,她们却不知该如何地走,正是因为不能承受逃了出来还要比被人囚禁活得更难,她们才想死。
曹盼站在外头,听着她们的话久久没有动。
周不疑后了一些,速度也没有那么快,追上来见到小娘子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看了胡本一眼,唤了一声小娘子。
“元直你说,如果送了她们回家,她们会是什么样的下场?”曹盼轻轻地问了周不疑。
周不疑道:“无论她们的父母能不能容下她们,她们注定了回不去。”
回不去原本的生活,也不能再像平常的女人那样嫁人生子。这一段记忆,不仅她们自己会记着,别的人更会帮着她们记着。
“凭什么,错的不是她们。”曹盼刚刚的到那些人的话,心里本来就憋屈得慌,在听到周不疑这一句,曹盼不愤,不平!
“无论是不是她们的错,最后都只能是她们错的。女子未嫁失贞,沦为玩物,这个印记会随她们一辈子。”周不疑冷清地陈述这样的事实。
“这是不对的,不对的!”曹盼冲着周不疑说。
“小娘子知道不对,我也知道不对,可是又能怎么样呢?这天下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她们被人掳了,她们失去了一个女人的贞节,哪怕就连她们都觉得自己低人一等,谁又还会拿她们当人看?”周不疑将事实血淋淋地揭露在曹盼的面前。
“比起天下好些女子来来,小娘子是幸运的,幸运的有丞相这样的父亲,否则若是换了别的人,小娘子想上战场都不可能,想必,小娘子自己更清楚。”周不疑又拿了曹盼自己为例。
曹盼当然清楚,她能肆意妄为,除了她本身步步为营,更有曹操的纵容。甚至在诸葛亮的事情上,曹操也对她极大的包容。
然而,那只是因为她遇到了曹操这样的父亲,并不表示这是这个社会的常态。
如那屋里的人,她们经历如此噩耗,当她们被救出来时,想要回家,又哪里有她们的容身之地?
“我既然救了她们就要救到底。”曹盼坚定地开口,周不疑道:“小娘子想要如何救?世道如此,小娘子难道要改了这世道?”
“有何不可?她们之今日,焉知不是我之明日。我原本就要与这天下人争,争得一席之地,如今不过是为了她们,也要多争一些罢了,有何不可?”曹盼目光流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坚定,周不疑道:“小娘子有丞相助,要改你自己的命数,争得一席之地不难,若要改这世道,帮着天下女人争得一席之地,难!”
曹盼道:“知难而退?我曹盼并非如此之人。”
“无论前途多难,刀山也罢,火海也罢。身为女子,眼看着她们饱受欺凌却无能反抗,我明明可以为她们争一争,就因为怕难而退?元直,你要跟随的是这样的人吗?”
“我既然要为自己争一席之地,也为你而争得一席之地,我为什么就不能为这些同为女人的人争一席之地,至少,让她们付出同样努力的时候,不至于被天下人否认;在她们受到欺凌之时,不被天下人唾弃!”曹盼的声音铿锵有力地在周不疑的耳边响起。
周不疑看着这个浑身散发着坚韧的人,她决定要走这条路,虽万难却一往无前。
回想他自己这一生,何尝不是千难万难,再难,他依然走到了今天。
如果他放弃了,早在数年前,他就已经死了。
世人皆是求生,若非无法生,谁又愿死。那里屋的女人啊,皆是被人欺压而落到今日这般的地步。上吊投井割脉,不过都是因为看不到前路,并非是她们不想活。
曹盼想要给她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活下的地方,就像是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可以活下去一样,有什么不对呢?
周不疑想通了,与曹盼一拜,“不疑,愿助小娘子一臂之力。”
曹盼听到周不疑所言,勾起了一抹笑容,衷心地与周不疑道:“元直,我谢谢你!”
“当是不疑,谢过小娘子!”谢你当初救了我,谢你也愿意给我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所以,今天他才可以也给别人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小娘子欲如何安顿她们?”眼下,这是最要紧的。
第136章 想死就的去死吧
曹盼看着屋里那头已经没了哭声,曹盼与胡本道:“请她们都出来。”
胡本得令,立刻前去敲门,“诸位娘子,我家小娘子有请!”
那不知将来何去何归,茫然不知如何是好的姑娘们呐,听到胡本的话赶紧的抹了眼泪跑了出来,包括刚刚割脉的姑娘。
大大小小的人数算起来有将近五十个,如今没了四个,也就四十五个。
齐整的几十人站在那儿,曹盼走到叫人搀扶着的割脉女子面前。“果真是不想活了?”
那女子面色发白,即是失血过多,如今被曹盼这么一盯,也是害怕。
曹盼道:“如果还有谁想死的,都不必救。不想死的人还能救回来,求死之人,救了她反倒要落了她的埋怨。”
割脉之女子一声都不敢吭,整个人摇摇欲坠,似是下一刻就要昏倒。
曹盼道:“怎么,觉得我很冷血?觉得之前明明待你们十分温和,为什么一转眼我就成了这般冷酷的模样?”
“我,我没有这个意思!”割脉女子战战兢兢地回答。
曹盼道:“是吗?”
“我以为,你们好不容易逃出生死,往后的日子,你们一定能过得比别人更好!但是,三个上吊,一个投井,还有一个割脉。原来,你们都不需要别人来救你们的啊。”曹盼冷淡的声音响起来。
“小娘子容我们说一句,那几个姐妹也是被逼无奈呐。小娘子虽然将我们救了出来,但这世上,并无我们的容身之地。”有人代为说了一句话,其他人都抹了一把泪。
“那就是说,要是所有人都想要你们死,你们不用他们动手,就自己把自己弄死了?”曹盼刁钻地问了一句,周不疑默默地看了曹盼一眼,要不是曹盼刚刚跟他说了那些话,如今表现的曹盼,他真要以为她对这些人十分冷血,绝对不会管这些人的。
一片死寂 ,曹盼却扬声地问道:“我在问你们,是不是?是不是只要别人要你们死,你们就无须旁人动手,能够自我了结?如果是,自杀怕是好些人拿不准 ,我宁愿手上多沾些人命,帮你们一把。”
冷冽的双眸扫过这些人,曹盼等着她们的回答。
好些人被曹盼吓得腿软,挨不住地软倒了,曹盼根本不在意,而是再次地问了一次,“我在问你们话,很难回答吗?”
还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迈出了一步,“我们不想死,哪怕受了这一遭罪,我还是不想死,我想好好地活着,求小娘子为我们指一条生路。”
说完了直朝着曹盼跪下了,曹盼走了过去,蹲在那个小娘子的面前,“生路从来不是别人给的,而是凭自己挣的。我给你们一个晚上的机会,好好地考虑,明天,你们是什么样的选择,告诉我。我还是那句话,想死的谁都别拦着,连区区的流言蜚语都受不住的人,死了也干净!”
说完,曹盼抬脚头也不回地走了,周不疑心下一笑,哪怕曹盼再年幼,还是个小娘子,他也必须地承认,曹盼太懂人心了!
周不疑转过身,跟着曹盼一块离去,事情,已经成了大半了。
曹盼在门口时与周不疑道:“你好生歇息,账本的事说急也不急。”
“是!”绝口不提屋里那些女子,周不疑恭送曹盼。
但是没有多久,燕舞到了这院里,查看了在手上割了一刀的女子的伤口,冷声地道:“下次想死往脖子上抹,绝对没人能救你。”
已经叫曹盼吓得不轻的人听到燕舞的话更是一个激灵,“我没有,我不是!”
“没有什么?不是什么?这刀难道不是你自己划的,难道你不是求死?”燕舞一张平凡无奇的脸,说话时也是平静无波,说好听见是淡漠,说难听点就是死人脸。
她又穿着一身黑衣,从她嘴里说出这些话,不知怎么的就是让人觉得从心底里发寒。
“我也是,我也是没办法。”那女子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地落下。
燕舞冷声地道:“人还活着,就没有什么没办法的。你只要想活,就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活下去,而不是自我了断。”
说完这话收拾着她的药箱准备走,女子本来还在哭着,看了燕舞这般,张口问道:“你是,你是小娘子的大夫吗?”
“侍卫!”燕舞简言意洁的回答,女子抹了泪道:“小娘子不仅能上战场,还能带女侍卫吗?”
“有本事,谁管你是男人还女人?”燕舞呛了一句。
女子就想到了今天那些兵对曹盼听话时的模样,曹盼说什么就是什么,曹盼让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些人,哪怕看着她们的目光透着可怜,却无一人敢嚼半句舌根。
“我,我可不可以留在小娘子的身边,像你一样?”燕舞收拾完了准备离开,那女子突然捉住了燕舞的手问。
燕舞的目光落在她那捉住她的手上,女子反应极快地松开手,连忙道歉,“我不是,不是有意的。”
“小娘子的身边不留无用之人。”燕舞开口说。
“觉得外头那些兵很厉害吗?”燕舞多问了一句,本来低落的女子听着点了点头,“很厉害,但是,他们都听小娘子的。”
燕舞道:“都是小娘子练出来的兵,自然要听小娘子的,否则要他们何用!”
女子一吓唬了一跳,“小娘子还会练兵?”
“小娘子既然敢上战场,自然是会练兵的。”燕舞肯定地说。
“小娘子,小娘子会收女兵吗?”死寂了半天,女子突然问了一句,燕舞十分干脆地回答,“不知道。”
女子刚升起的念头一下子就被燕舞这一句给浇灭了。
“很多事,没做之前谁都不敢说死。不过,你想活着,昂头挺胸的活着,明明有一丝可能,因为不确定,难道就不做了吗?死亡的滋味,好受吗?”燕舞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