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锁的是一人,收卷的是另一人。
收卷官收了他的考卷,给他发一签,与卷子和号房的数字相同。
收卷后便挥手示意瑾瑜可离开,收卷官继续前往下一个号房。
这些考卷收上去之后,立刻将考生姓名糊上,同考官阅卷前,有抄工用朱笔将内容重新抄录。
阅卷官评阅的是抄工誊抄的朱卷,便不能以字迹认人,旨在公平公正。
瑾瑜出了贡院,看到四周都是跟自己一样面露疲惫的考生,四下张望,不知道陈君然和李言卿是不是跟自己一批出场。
只在门前看到了冬青,快步走过去,“你怎么知道我第二批出场?”
冬青露出一口白牙,“因为啊……我从第一批出场就等在这里,无论你哪一批出场,都能第一时间看到我。”
瑾瑜皱起浓眉,“你午前就来了?还没吃饭吧?刚好我这几天都没吃好,我们叫上李言卿他二人,吃顿好的。”
冬青道:“我带了饭团垫过,不是很饿,李言卿是午前第一批出来的,回客店洗漱去了。”
瑾瑜才想起自己也是三天没有好好洗漱的人,拎起衣襟闻了闻,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味道。
“我也该回去洗洗,既然你垫过肚子,那便等我洗干净了再说。”
瑾瑜又道:“陈君然呢?午前没出来是吧?那我们等等看这一批他有没有出来。”
“嗯。”冬青点头,往人潮中张望,奈何身高不足,视线并不顺畅。
垫脚也无济于事,索性垮下身子,戳戳瑾瑜的手,“我不看了,你看。”
“哈哈!行,我看。”瑾瑜一边搜寻陈君然的身影,一边偷瞄身侧的冬青。
他喜欢娇小的冬青,能作抱枕,又觉得大力些就能把她捏碎。
这一批散了个差不多,才看到陈君然从贡院大门慢悠悠出来,长叹一口气,下意识四下寻找同伴。
瑾瑜对陈君然招手,陈君然快步走到跟前。
“如何?言卿呢?他可有出场了?”
“出来了,他午前就出来了,我们回客店遇他,而且我们都要洗洗才行。”
陈君然颔首,三人回客店,烧了一大桶水泡了个舒服,才又聚在一起,下楼叫上一桌好菜。
“全哥,言卿,你们觉得这次题目怎么样?”
陈君然问起瑾瑜和李言卿对这第一场题目的看法,他上次落榜后又潜心在学院学习了三年,这次觉得不如上次吃力。
李言卿砸吧一下嘴,“嘶……怎么说呢……我觉得还行,只是我没见过试帖诗的题目,旁的两题只要读熟了四书,这四书里选的文章经义算不得难,若是没读熟没记下,难度就大大增加,与我一起出场的,有人没有完卷,只怕后面的两场都不用试了,没有完卷不可能榜上有名。”
瑾瑜道:“就我来说,这第一场不算难,四书五经我滚瓜烂熟,试帖诗的题目我在诗词鉴赏里读过,倒是言卿,你不知道出处,怎么着手写的?”
李言卿叹口气,“嗨别提了,我反复琢磨,这玉碗盛来琥珀光盛的是什么,然后灵光一现,想起不知在哪儿看过的‘玉椀’一词,指装酒的器具,便当它玉碗中装了酒,由此下笔。”
陈君然不禁抚掌赞叹,“言卿实在算得上福至心灵,这玉碗盛来琥珀光,玉碗盛的,就是酒。”
“哈哈哈哈哈真的吗?”李言卿忍不住大笑出声,这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感觉,竟有点爽。
“确实如此,这般看来,第一场应该暂时不必担忧。”
第一场考试后,间隔一日,八月十二第二场进场,又要被锁到那狭窄的考棚内三天。
第二场考试,试五经文一篇,策论一道,外加数道算学。
五经比之四书,字数相对多了不少,每篇篇幅不短,想要把四书五经尽数记下并不容易,而每个人的记忆力参差不齐。
有的人记忆力好,很容易记下,而读十遍不如旁人读一遍的大有人在。
瑾瑜属于读三遍的,不算最优秀,却也不落下乘,所以五经文虽然篇幅相对长,但没有把他难住。
至于策论,前生上学学过议论文的写作要点。
议论三要素,论点,论据,论证。
论点便是这次考试的题目,他需要条理清晰的完整表达,先提出问题,再分析解决,在规定字数内将这些写完,这道策论就算答完了。
第三场考试试五道时务策,瑾瑜之前钻研很长一段时间的东西便派上了用场。
总而言之,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再经受过高考洗礼,常年沐浴在大大小小的考试中,瑾瑜对付考试很有一套。
考试的流程总是在循环,进场,锁场,出场。
瑾瑜重复了这个过程三次,三场考试考完,今年的中秋都是在那只能打个转身的考棚里过的。
不过还好,冬青提前给他准备了月饼放在考篮内,哪怕看不见月亮,也算是过了中秋的。
八月十六,秋闱最后一场毕,照例收卷清场。
从贡院出来,所有应试考生皆如释重负。
无论面色愁云惨淡,还是喜笑颜开,左右是考完了,是骡子是马,得等放榜才知道。
一般来说,只要不偏离题意,能不能中榜,就看文章的优劣
评卷的同考官批阅考卷后,取中的考卷便会推荐给主考官,称之为荐卷,若三场考试的考卷皆被荐卷,才会被主考官审阅,若主考官没取中,予以淘汰,称之为落卷。
因为考完后考官需要一定的时间阅卷,乡试的放榜时间都在九月初十前后,现在才是八月中旬,距离放榜日期还有二十余日。
很多离家远的考生,并没有急着回乡,都要留在湘廊,等待放榜,看看自己是否榜上有名。
留在湘廊的考生,一部分整日窝在屋里念书,还有一部分考后放松,十分逍遥,整日吃喝玩乐。
只在瑾瑜李言卿陈君然三人中就存在此现象。
李言卿心态轻松,把湘廊能玩的地方转个遍,还去湘廊最大的两家青楼逛了一圈。
陈君然则恰好相反,整日泡在书里。
一是因为他不舍得花这么多钱去玩乐,二是没心思。
没有放榜他心里总是压着一块大石,玩乐时都显得心不在焉万分焦躁,只有一直读书才能压下那些焦躁。
毕竟念书百利而无一害,若是榜上无名,便应该再接再厉,不能停下念书的脚步,若是榜上有名,明年就要去都城参加春闱,更是不能松懈。
对于陈君然浑身紧绷的状态,瑾瑜和李言卿无可奈何,只盼着陈君然榜上留名,心里那块大石落地,看看会不会好上一些。
在等候放榜这些时日,冬青步伐未变,依然大街小巷兜售着挑花刺绣。
现在到了八月下旬,冬青带来的一百套挑花刺绣,大件小件各占一半,已经卖出去三分之二。
瑾瑜看冬青的挑花刺绣卖得很好,索性四处走访,买来网格布料与染料,点起了新花色。
他一不赌钱,二不逛声色场所,现在读书也没甚作用,干脆搭把手,帮着冬青一起赚钱,这样他们也能快一些跻身有钱人的行列。
在白日有空时,便跟着冬青上街,充当了冬青的货架,抱着一堆布卷子跟在冬青后面。
瑾瑜看着撩袖拭汗的冬青,道:“虽然现在是秋天,但日头还是挺毒,你先到阴凉的地儿歇会儿吧,我在这里就行。”
冬青摇头道:“不碍事,我在山河县时,每日也是这般晒着,适应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着挑花刺绣的生意,在湘廊不好做。”
“这话怎么讲?你已经卖出这么多套挑花刺绣,怎么会说不好做?”瑾瑜心里迅速计算了一下。
在冬青没有全力推销的情况下,现在已经卖出去一百多套挑花刺绣,就算不是特别多,但绝对说不上生意不好做。
冬青黛眉微敛,“不是看总数,要看比例,你仔细想想看,湘廊人数流动得比山河县多多少?六月时,我在山河县卖出一百五套,在湘廊快一个月,最后也不过只有这点数量,若是湘廊人数再减到山河县的程度,岂不是每月只能卖出数十套?”
这话让瑾瑜沉默了半晌,“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湘廊主城面积就是山河县数倍大小,人口数量也众多,生意只到这种程度,确实算不上好做。”
两人无言片刻,冬青叹口气,道:“是我疏忽了,挑花刺绣的卖点是简单方便,谁人都能上手,价格便宜,会买挑花刺绣的主要人群都是不会刺绣但想刺绣的,还有比较穷的人。”
“但湘廊是大城,周边人家家境都不算太差,宁愿多花些钱让绣娘木工做精细的东西,且会刺绣的人众多,根本用不上挑花刺绣。”
如此一说,问题便豁然开朗,这么看来,挑花刺绣主要的出售地点,还是在县城最佳,府城不合适。
县城聚集了大量需要摆件但不舍得花很多钱的人家,还聚集了很多空有刺绣心却没有巧手的妇人。
瑾瑜道:“那之前说要往大地方推广的计划,是不是要搁置?”
冬青思索一瞬,点头道:“嗯,直接放弃这个计划吧,不如把浪费的精力和心思着重放在县城,黎国这么多县城,不考虑府城也够了。”
“成,都听我家娘子的。”瑾瑜对生意上的事不是很擅长,既然冬青这般说,那就这般做。
到了傍晚,今日带出来的十余套挑花刺绣售空,夫妻并肩回程。
行至一座客店前,听闻正门内堂中传来一阵喧哗,有男子恼羞成怒的呵斥声,夹杂女子啜泣哀求。
瑾瑜和冬青下意识循声望过去,只看一身穿直缀的高大男子,将一女子推搡出门,面色难看,口中骂骂咧咧。
“你不过是飘香院的一个下贱坯子,怎敢前来纠缠于我?我这次应试过了便是举人,付钱玩你是看得起你!逢场作戏你竟然当真!”
女子十七八岁的模样,被男子推搡出门,脚下不稳摔倒在地。
发髻晃得散乱不堪,身上的桃色长裙与惨白的面色形成强烈对比,脸上泪痕还未干去。
四周聚了众多店客与秀才,不少人哄堂大笑,风月恩客随口之言,这风尘女子当了真。
他们自女子找上男子就在一旁,大致听出了事情始末。
原因是男子两月前提前进湘廊,为参加秋闱,夜冷寂寞时,去了湘廊最大的妓院之一飘香院寻乐。
男子一眼相中身姿妖娆面貌清润的女子,便日日光顾,说尽了甜言蜜语。
读书之人吟风弄月实乃常事,在女子听来,就是与她私定了终身,让男子为其赎身,脱离飘香院这个苦海,便与男子双宿双飞。
男子正在兴头上,随口应了下来。
一月过去,男子新鲜劲儿没了,考期渐近,就没再光顾飘香院,也就没有去找这个女子。
考试过后男子都已经忘记这么个人,女子不知从哪儿找到男子的住址,从而找上了门。
冬青听闻男子提及飘香院,不由得脚步一顿,当初刘婆子就打算将她卖去飘香院。
看着门前趴在地上的女子,冬青轻蹙眉头,觉得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
瑾瑜虽然信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看着这么多大男人嘲笑一个女子,还是眉心皱紧。
却又不好上前,上前没有合适的说辞,而且看这个青楼女子好像很容易当真,搭手把她从窘迫中解救出来,他怕日后被缠上的是自己。
他没法像现在这个男子一样拉下脸说这种践踏人权的话,只怕更不容易甩掉。
或许这样也好,吃一堑长一智,此番过后,这女子大概就会明白,花钱去嫖妓的男人,口中吐出来的话信不得。
冬青却猛然想起,这个女子,竟是当初与她一同在刘婆子马车上,给她喂了水的那个姑娘。
她装疯卖傻被卖到了清水沟,而那个姑娘被卖进了飘香院,至今,她也不晓得一面之缘的这个姑娘叫什么名字。
比之当初灵动天真的模样,如今多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只可惜双目呆板,再无灵动。
冬青忍不住上前,将摔在地上的女子拉起来,视线冷冷扫过四周哄笑的男子。
那些哄笑却真的弱了下去,各自散开,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为何。
瑾瑜无奈,一个不留神,冬青就上前把女子拉了起来,他也不能置身事外,只得上前站在一旁。
女子神情恍惚,被冬青拉起来,只是喃喃道:“多谢姑娘……”
而后脸色更白,甚至有些站立不稳。
瑾瑜眼尖,看到女子长裙前面湿了一片,桃色透着暗红。
“这是怎么回事?”
瑾瑜询问冬青,他想到某些不好的东西,客店门前并无水迹,女子的裙子为何会湿?总不能是女子摔一跤摔得尿裤子了。
冬青顺着瑾瑜所指看去,心下一惊,看向女子,“你是不是怀有身孕?”
女子点点头,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