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口。
隔了一会儿,江仲林将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握住了她放在他额头上的手掌。
“我好歹不会拒绝吃药啊。”他试图让气氛轻松一点。
俞遥扯了扯嘴角,“我可没有你这么温柔,要是你不肯吃药,我就会捏着你的鼻子把药直接塞进喉咙里。”她一脸说到做到的暴躁凶残。
“没事的,你不要担心,只是一点发烧,每年冬天都要有这么一遭,我都习惯了,很快就会好。我说了,要长久地照顾你,我说到做到,你也要相信我。”他这么说,语气里有一种很让人信赖的坚定。
俞遥将他的手重新塞回被子里,“那你就给我赶紧休息,好好休息,马上好起来。”
“好,马上好起来。”他笑笑,再次闭上眼睛。
俞遥看他的面容,想,他是不是往年冬天发烧生病时,都像今天这样,一个人坐在那看书,甚至察觉不到自己发烧了。等到发现不舒服,他就这么自己吞两片药,然后安安静静地睡一觉,没人照顾他,也没人会坐在床边等他醒来。
☆、第32章 32
“啊, 老师生病了?需要我们帮忙吗?”
俞遥拿着终端迅速回复:“不用啦, 只是发烧,现在还在休息, 我能照顾好他。我找你是想问问, 据说他去年生病住了一段时间的院, 那段时间都是谁在照顾他?”
这一句发出去后,那边好一会儿没回复。等俞遥盯着江仲林的睡脸看了差不多有十分钟, 新的信息才发过来。
对方说:“因为我和郭童在另一个城市,距离老师有点远, 那段时间又很忙,所以老师住院期间我们只去看过一回, 我们去的时候照顾老师的是个不太熟的学弟, 去年还在海大上学, 今年应该是毕业了, 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而且我刚才问了下其他人,那个学弟只照顾了老师几天, 那段时间是附近有空的学生轮流去照顾的。”
俞遥又和罗蓉女士聊了几句,没问出什么, 就结束了聊天。她坐在这床边看着江仲林睡觉的时候,忽然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江仲林偶然提起过的一件事,他说他去年生过一场病,后来就辞职了, 俞遥想知道他那时候是什么病, 究竟是什么情况。
可她在江仲林的学生群里问了几个学生, 都是和罗蓉一样,说自己不太清楚,哪怕是找到一个曾照顾过江仲林两天的学生,对方也满口不清楚,只说自己是被学长临时叫去帮忙,只替江老师买了几次饭菜,其余时间没做什么,也不清楚江老师具体是什么病。
俞遥有点怀疑是不是江仲林之前跟这些学生说了些什么,让他们不准跟她透露,可想想又觉得没必要,这种事有什么好隐瞒的。
本来只是一个一时兴起想问问的事,结果因为问不到答案,俞遥突然间就有点在意起来。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想,要是真是什么严重的病,或许家里会有留下来的诊断书之类,还有相关的检查单。
这么一想,俞遥就坐不住了,她看看江仲林还睡得很熟,轻手轻脚地站起来,走进了隔壁的书房。
江仲林要是存放什么资料一类,应该就会在这里。
俞遥对那开放式的书柜只是稍稍划过,重点关注那些关上的柜子和抽屉。江仲林这个人是典型的‘君子坦荡荡’,书房里的柜子全都没有锁,俞遥伸手一拉就开了,里面放着的大多是些陈年书籍报告一类,还有俞遥不太认识的旧书稿,一些零碎的纪念品。
俞遥本来是想着来找找那想象中的诊断书,结果翻着翻着,她的注意力就被那些明显有些年头的东西给拉走了。她在一个柜子底找到个盒子,打开来看,发现是一小盒子褪色的草莓,俞遥伸手捏了捏,硬的。她一下子想起来江仲林之前跟他说过,郭童学生时候恶作剧给他这个老师送过一盒黏土草莓。
原来他还留着。
俞遥翻到了一本相册,现在的终端储存量都非常大,人们都习惯将这种实体照片变成电子照片存储,可没想到,江仲林竟然还有这么一本厚厚的相册。这本相册里,几乎都是俞遥不认识的人,看着那些照片上‘某某届师生留影’的红字,俞遥才发现,原来江仲林曾教过这么多的学生。还有很多明显是毕业学生们单独的照片,江仲林也收藏了一份在这里,而他自己的身影很少出现。俞遥发现这些照片里的学校并不一样,这表示江仲林并不只在一个学校任教过。
她一个个地去看那些陌生的学生,他们的笑脸在时光里凝固,微微泛着旧意,而他们身边的景色,那些学校大楼也在慢慢变化。最让她在意的是照片里的江仲林,他由年轻逐渐变老,被学生们簇拥在中间,一张一张照片翻过去,俞遥发现他的两鬓慢慢变白了,他本来不应该老得这么快。
她把相册放回去,又看到不少荣誉证书,这些证书有江仲林在学校被评为优秀教师的奖状,有参加某些文学类比赛获奖,还有学校术法比赛的奖状,甚至还有一面锦旗,卷在那,用绸带系着。
这所有的,都代表了江仲林流逝的时间,是他在人生长河里捡拾起的一个个鹅卵石。
俞遥看完了这些柜子,最后来到江仲林常坐的那个书桌前。这也是个很旧的书桌了,桌面上有划痕,还有像是被火烫过的小小一片焦黑。上面有一块玻璃,压着几张旧报纸。俞遥以前没注意,这几张报纸上的内容很寻常,都是些当时事,鸡毛蒜皮,没有一件事是俞遥知道的。
可这回,也许是福至心灵,她突然在这张报纸最底下的折角处,看到了那里小小广告位上的一个寻人启事。
寻她的。
这是很多年前的报纸了。这一张书桌也是用了很久的书桌。
俞遥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她打开书桌底下的抽屉,里面放了白纸和本子,还有旧钢笔。江仲林写坏了的钢笔,要是用了很长一段时间就会不忍心扔,只好全都放在这。其余全都是些联络本电话本地址簿一类,俞遥随手翻了翻就放了回去。
最后,她看到书桌右侧底下那个小柜子,她随手一拉,竟然没能拉开。
俞遥一愣,她抱着肚子俯身仔细看了看,发现是锁着的。俞遥真没想到,江老师也会有什么锁着的东西。不过这锁也没什么用,这种书桌自带的老式锁只要把上面的簧片压下去就能打开。俞遥从前是做惯了这种事的,高中那会儿没少跑到老师办公室撬书桌偷看试卷。
她对这唯一被锁起来的小柜子来了兴致,没花多久就顺利把这小柜子给撬开了。
里面堆着些黑皮笔记本,还有被红色油纸袋装起来的东西。
俞遥先把那个红色油纸袋拿了出来,当她打开油纸袋,看到里面的东西,她楞了一下。
一个古旧的手机,深蓝色手机壳,是她的手机。那天她出门买菜,忘记带手机了。现在这个手机当然已经开不了机,但它似乎被人用了许久,整个都灰扑扑的显得特别破旧,要不是这个手机壳,俞遥还认不出来。
袋子里还有她的身份证,有她和江仲林的结婚证,有江仲林写给她的一封情书。
和其他人婚前写情书追求不一样,这封情书是他们结婚之后江仲林写的。说是情书,其实更像是解释信,因为她那次和江仲林吵架了,一天没理江仲林,晚上下班回来后,就在门口看到这封信,放在她的拖鞋上,她刚准备换鞋就看到了。
“我这一辈子,只希望能和你一起到老,没有别人,我发誓永远只喜欢你一个人,你可能也不会相信,毕竟一生真的太长久了,但我也不知道说什么能让你相信……”
这一封信的内容是翻来覆去地解释,带着满满的苦恼。这一封信的起因是因为俞遥看到一个女生向江仲林告白,其实江仲林根本没说什么做什么,还很礼貌地拒绝了那个女生,从头到尾只有那个女生很激动,去拉他的手,江仲林也很快拉开了她,俞遥根本没有理由因此生江仲林的气,可她就是没理由的生气了,也许是因为那个女孩子年轻且美丽,一腔爱意那么明显,看着江仲林的时候,就像江仲林看她那么执着,他们两个人站在树下,看着那么般配,所以她气到不行。
她必须承认,自己是吃醋了,不仅吃醋,更为吃醋乱发脾气的自己感到丢人,她一天没理江仲林,因此把他给吓到了,特别郑重地给她写了这封信表白心迹,再三向她保证,只喜欢她一个人,喜欢她一辈子。
那时候俞遥看到这封信,虽然很感动,可她同时并不相信,世间会有这么长久不变的感情,也不相信现在这个满腔爱意的年轻人能将这份爱延续到他们老去,这是多不可思议的一件事,人身体里产生爱情的多巴胺保质期通常最多不也就只有几年而已吗,不然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七年之痒。
她那时候拿着信想,或许她和这个人几年后,就会像她曾见过的那些夫妻一样,失去激情和爱意,每天为了生活的琐事而争吵,对对方的一切感到烦躁。
每个拥有爱人的男女,多少都会在心底存有这种悲观的想法。
直至此刻,俞遥和这封多年前的信重逢,她又看了一遍,一字一句的看完。
写下这封信的男人确实做到了,只有她一个人,只喜欢她,一辈子。他用时间向她证明了,世界上确实有这样不会褪色的喜欢,可这个证明的过程是如此酸涩。
俞遥缓了缓情绪,从底下抽出了两张票,故宫一个展览的网络预订票。是江仲林想去的,他们准备在7月20日一起去看这个展。虽然15日才是结婚周年纪念日,但那天江仲林没时间,所以纪念日的约会定在20号。
最后他们没来得及去,现在这两张票仍然在这。
俞遥闭了闭眼,一样样把这些都装好放回去,又看向那一堆的黑皮笔记本。她拿起最上面那本看上去最新的,翻开来。这是个记事本,上面记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消息,是个备忘录。
是了,江仲林有这个习惯,随身带个小本子记事,记录日常的信息和一些灵感。俞遥翻开几页,发现这本子并没有写完,而就在几个月前,这本子还在使用,她咬了咬唇,翻到最新的那一页,时间是几个月之前,她刚回来不久,上面只有一段话。
——“她确确实实地回来了,毫无改变,仍旧是我记忆中的模样,可我看着她却觉得那样难过,因为我给她的,除了年轻时的青涩无知,就只有年老时的衰老羸弱。我的爱人,我却只能给她我最不堪的两段时间,我……”
字迹断在那个我字,并没有接着写下去,好像他那时悲伤得再也落不下笔。
☆、第33章 33
江仲林醒来时, 看到俞遥坐在床边的一把软椅上, 拿着终端不知道在看什么。她看得并不太认真,眼神有些飘忽, 仿佛注视着其他未知的东西。他凝视了一会儿, 俞遥才发觉他醒来了, 放下手里的终端给他倒了杯热水。
“来,先喝点热水。”她一手在他额头上贴了贴,一手塞给他茶杯。
江仲林喝了两口热水润了润嗓子, 这才开口说话:“我感觉好多了。”他发现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又关切地问:“你中午吃了吗?”
“吃了, 还给你煮了白粥, 你现在饿不饿,要不要喝?”俞遥很平静地和他说话, “来,再量下温度。”
烧退了些, 但仍旧是低烧。她收起温度计,起身去厨房盛粥,配上一点开胃的爽口小菜,放到了江仲林的面前。
可江仲林没有动, 他迟疑地看了看俞遥的脸色, “你怎么了,好像心情不好?”
俞遥没想到他会这么敏感, 她自觉自己已经很正常了, 于是她挑眉, “你生着病,我要是心情好那才奇怪了。”
江仲林并不是这个意思,他感觉俞遥和他睡前那个气呼呼的样子不太一样,可俞遥不管他还要说什么,已经自己拿起粥碗,舀了一勺作势喂给他。
江老先生只好道:“我自己来就好。”只是一点小发烧,根本用不着人喂。
俞遥坚持,怼到了他唇边,老先生和妻子对视一眼,没法只得张开嘴让她喂了。
等俞遥收拾东西去厨房,江仲林打开自己的终端看了看,有几个未读消息,来自于他的一位老朋友和几个学生,一个老朋友是问他最近有没有时间参加一个学术探讨会,只是爱好性质的一个小聚会,江仲林想想就婉拒了。几个学生则是问候他的病,看来是从俞遥那知道他生病的事。
他简短地回复过去,看到了最后一条。
这个联系人叫杨朦山,也是他一个学生,不过是他早年在港市教过的,他当时不过一个普通的高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