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大的少年还显稚嫩的目光看了过来,眼里还带着诧异,身后碎碎念的小太监险些撞在了少年身后,顿了顿,也惊奇的看了看郁桂舟。
主仆二人的目光奇异的一致,倒让郁桂舟原本沉闷的心里顿时消散了不少。而后那少年低低的嗯了一声,便带着人匆匆离去了。
这一茬谁也不曾放在心里,郁桂舟尽直回了郁家,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不多时,他拿了一封书信走了出来,交给了府中下人去办。
那信,是写给白晖等人的。
但信里什么都没提及,不过是叙叙家常罢了,只提了一事,便是让他们旗下这些年专门游历在外的人把所有收集到的风土人情的一些信息给送来。别的,再无其他。
而关于上淮城的种种,他都未曾提及。不想连累他人,便是最好一字不发,若他在这风云之中最终输了,他们便是他给郁家人安排的最后一条路。
其后几日,他不停的进出了牢狱里,中间还审理了几个案子,偶尔进宫时除了能碰到颜左相依旧伴随帝侧外,便又碰到过几次那位不得宠的皇子和他身边咋咋呼呼的小太监。
不过这一日有些不同,这位不得宠的皇子是专程在门口等着他的。
等郁桂舟一如既往的上前行了礼,这位不得宠的皇子头次除了嗯外,还抿唇看着他,眼里闪着不欲让人发现的祈求:“你能帮我个忙吗?”
这是他们的第一回对话。
但郁桂舟却莫名有些心疼。自打他做了父亲,有了一双儿女后,他对幼童就格外的怜爱,且这还是位皇子,按他的地位本应该呼风唤雨,高高在上的指挥人的,但这会却穿着不适合的衣裳,祈求的看着他,完全没有一丝皇子该有的傲气和地位。
“不愿意吗?”郁桂舟半晌没回话,少年眼里的光渐渐熄灭。
“不,”郁桂舟蓦然回神,抬手想摸他的头,但顾忌着身份之别,只得放了下去,道:“殿下有何事,微臣若是能帮得上忙,自当尽力。”
闻言,少年顿时露出了开心的微笑。
他招呼着他跟着:“你跟我来。”
宫墙之内,原本不应该到处行走,但见这少年的模样,他的心又软了软。罢,若是真到了那不该去的地方,不进去便是。
好在,少年并未带他到后宫中去,只在不远的一处宫殿停了下来,但并没有带他进去,反而从那宫殿外穿过,尽直去了后面,还说道:“我就住在那后面的。”
说话间,少年的住处便到了。
这也属于一座宫殿内,只端看前头便知道这是一座被废弃的宫殿,屋外连个把手的侍卫都没有,而这个院子,虽不说杂草丛生,但四周并未修葺,透着一股破败,沿着打扫的干干净净的路子进去,少年带他穿过了两个巷子便进了屋。
在门口时,郁桂舟便闻着了那屋里的几缕血腥气和少量的药味儿,进去一看,只见先前一直未见的那小太监正爬在那屋外的塌上,一身太监服已是破碎得厉害,他原本闭着眼,只他们脚步声响起时,顿时撑开了眼,看清人时,松了口气。
那少年对着小太监时,还有两分愧疚,指着郁桂舟跟他道:“小和子,这位大人他愿意帮忙的,待会让他瞧瞧你的伤,请大人带些药进来,等擦了后你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殿下!”少年愧疚,小太监更愧疚,眼泪都险些出了来:“都是奴才不好,奴才没用,奴才没有保护好您,还辜负了红嫔娘娘的托付。”
少年忙安慰他:“小和子已经很厉害了,要不是你,他们还不知道得欺负我多久呢。”
郁桂舟在一旁含笑不语,只在心里猜测,少年说的他们,应该是指宫中的其他皇子皇女吧?当今魏君子嗣颇丰,除了皇后有嫡二子,嫡二女外,后宫嫔妃还诞下了十数皇子皇女,光是有名号的一双手都数不过来,在前两朝时,后宫子嗣俱未超过十数,只魏朝国力日渐强盛后,君上便移了些目光放在了后院里。
只不知这少年行几?
那小和子红着眼眶摇头,突然像是才发现了郁桂舟一般,脸颊上染了绯红,瞬间把头埋在了被褥里,声音小小的从里头嗡嗡的传来:“麻烦,麻烦郁大人了。”
郁桂舟一顿,挑起了眉:“你怎知我姓郁?”连他的主子都是这位大人,这位大人的称呼着呢。
小和子埋在被褥里没动,好一会才抬起了头,约微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奴,奴才是听那些侍卫们说的,说郁大人正得帝宠,如今每隔几日便要进宫一趟,是个大红人了呢。”
大红人?
郁桂舟有些发笑,只是也不欲解释,毕竟让人知道他是魏君的心腹总比让人知道他不过是一柄利刃来得强,前者总是让人忌惮不是?
“不客气,那我先瞧瞧你的伤处?”郁桂舟也没问为何堂堂一个皇子竟然落魄到连个伤药都要不到,但瞧着这里里外外的,想来也不是什么让人欢喜的事儿,何况,听他们方才提到过一耳朵红嫔,他记得,前些年,宫里倒是有位宠妃染了寒疾离世,仿佛封号便是红,只后来,新人出头,这些旧人就再也没人提起过。
小和子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拉拔着身上盖着的薄被,少年见此,忙忙着拂开了去,露出小和子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屁股,那四周都是一圈血肉模糊,上面浅浅的涂了一层药粉,只药力估摸着不够,又有血渗了出来。
少年见此,眼里更是心疼:“都是因为我,若不是四哥想使唤我的时候你站出来,他也不会恼羞成怒让你把你按着打一顿。”
小和子忍着疼,道:“你是殿下,奴才为殿下站出来是应该的,何况,何况殿下也是皇子,身份如此尊贵,又如何能被人给差役,那些伙计都是奴才们才能做的。”
少年苦笑两声。
皇子又如何,殿下又如何,他再是出生高贵又如何,身赋皇家血脉,却在这宫墙之内汲汲营营,苟且偷生,活得连个奴才都不如,没了生母庇护,谁都可以欺上一脚,比他大的,比他小的,又有谁能瞧得上他?
郁桂已经看过了人,把薄被轻轻给他盖上,道:“我这就回去拿药,待会便送进宫来,日后你们得注意一下,这伤口莫要感染,最好多清理一下,膳食也要忌浑、辣、腻、辛,最好就是清水白菜,放些盐,等伤口结痂后,在慢慢补补。”
这些也是上回他被人刺杀时大夫留下来的话,他怕这两个年纪都不大的不清楚这些,便原封不动的照搬了一次。
两个果然认真的点点头,一副受教的模样。
小和子又连声道谢,郁桂舟推迟了,而后被少年给送出了屋外,路上,郁桂舟不经意的问着:“对了,微臣还不知殿下行几,该如何称呼才是?”
少年一双眼看了过来,轻轻浅浅的,如琉璃一般,却又有些沉默:“行八,唤月。”
八皇子,魏唤月。
第189章 桃李满天下18
出宫跑了一趟后; 郁桂舟总算带了伤药给心急火燎的八皇子; 除了治外伤的外,另外还带了两副药; 这两副药被他藏在衣裳里; 倒是瞧不出来,加之他又是魏君跟前儿的红人,很容易就混了进来。
把东西给了八皇子后,见他又火急火燎的提着药去熬,忍不住多嘴了句:“殿下是个聪明人,此事有一定然有二,要保护好身边的人; 唯有用你的智慧去变通; 凡事不可硬碰硬,但也不可软成泥团任人欺凌,每件事; 每个人也定然会有弱点; 在宫中的人尤其如此; 只要把握好某个度,不把人得罪狠了; 也稍稍的露出两颗獠牙,有时候会事半功倍。”
他还告诉了八皇子一句名言。
叫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留下若有所思的八皇子,郁桂舟心里松了口气儿,从容离去。
余后两日,从渝州府寄来的两大想书籍到了; 郁桂舟埋首在书籍里,大理寺那头也少去了,只让两位少卿看着办,他相信经过前次大理寺众人的变化,如今再不同往日那般想着掺和、和稀泥了。
当年的渝州府四公子下专门开辟了学习风雅一道的书籍,这些书籍到如今已经每一道有数十卷之多,许多书院里学习的书籍都是四公子书,富含了几乎魏朝所有疆域,而因为书籍需求越多,在过了最初那些入门的后,又特意请了不少人,专门在四海之中搜寻那些人文奇事儿,以及一些特色的民谣曲谱,每一段之后都有附上注解,这些注解大都是由来,有的是自己创建的,有些是外头传扬的,还有些是那些神神鬼鬼的奇闻,甚至还有那些传颂一方的贤德人士被编入了书中,以供后人阅读。
不眠不休的关在了书房好些日子后,在一卷多是奇闻异录的卷上,他见到了一处写着:兹有新儿降生,哭声震天,中气十足,往后定然是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
无独有偶,说着话的乃是一位妇人。
在几十年前她曾给一户人家接了生,那户人家家里没有男丁,只有个女人和几个婆子,当时四周的老百姓都暗地里猜测那定然是个被养着的外室,心里都是十分瞧不上的,遂无人同那位人家打过交道。
直到生下这位哭声震天的孩子,那户人家才开始同外头的人来往。
数十年后,当年的那个孩子名震天下,一朝权倾了朝野,辅助帝王开创了山河盛世,周遭百姓想着当日的情形争先恐后的开始诉说起他们当年同那户人家的往事,说着自家同那户人家关系有多好云云。
这些都被四公子名下的搜罗人员一一记录下来了的。
还有一卷关于这位大人物的详细记载,只这卷案并未公开,而是放在了专门的箱子内,这次倒是被白晖等人一同给他寄了上来,那卷案除了记录了大人物在未成名之前周遭的生活,还特意去调查了一番生平,把那些人们遇到的、见到的记录了下来。
有老百姓在大街上同他言语亲近的赞美。
有十里河灯上巧遇他们一行,赞风度无双的。
也有那府邸的下人说他们家老爷子一向温和,是个好人云云。
只有一条说,在大约十七年前,魏朝山体垮塌,毁了无数田地,百姓裹不饱腹,魏君寝食难安,召了左相、阁老、两位重臣在明正宫内几日不眠不休商议对策;次年,洪水泛滥,百姓苦不堪言,前一年山灾、朝堂上还出了那贪银案,扯出了数位官位,其主谋的王爷,在三年后,也被囚禁在孤山,不到不惑之年便因病去世,这数件大案让魏朝在那几年内风雨飘摇,甚至到处弥漫着上苍在惩罚世人的言论,好在数日后,朝堂派出了许多官员治下,又加坝加堤,终于让洪水退去,百姓们得以重建天日,不由喜极而泣,口口相传着魏君的英明神武。
十七年前的洪水……
郁桂舟不禁想起了当年那场把郁家人给冲散的那场洪水,算算时间,倒是差不多那时候太子出生,而恰好左相等人进了宫,还在宫中住了几日。
他把案卷搁在案后,脑子里不断的想着这些事儿,一个字一句话都不放过。
卓申艾广四家确实是左相一脉的人,而平家的背后也有关家的影子,石大人把他如何同这四家人联系都一一说了出来,而那本真的账册却在他被抓之时被石夫人所获得。
石夫人姓平,如今那真的账册应在平家或者关家人手头了。
郁桂舟烦躁的叹了口气儿,如今这手头的证据和线索都不明确,也都不够,他也不敢断然的下任何结论指认某一个人。
谢荣端了参汤进来,就见在她眼里素来自信非凡的人如今愁眉苦脸,皱成了一团,这些日子没成好好休息,如今脸上的胡须都冒出来了,与那个沉稳内敛却举手投足行云流水的人相去甚远。
但谢荣知道他是为了官场上的事儿劳心劳力。为了在上淮站稳脚跟,不得不整日的投身入那些阴谋算计之中,便是当年在亡山那般危机,她都不曾见过他如此模样,顶多是外头脏了,但那眼里的神采飞扬和指点江山的气魄却让她记忆犹新。
“相公,喝点参汤吧。”谢荣把汤搁在了案后,旋身转到郁桂舟背后轻柔的替他揉起了眉心,等人放松下来,她才在耳边柔声说着:“相公近日一直把自个儿关在屋里,到底外头发生了何等大事让你如此愁眉不展的?”
郁桂舟是不欲同她讲这些的,没的让她跟着一起担忧受怕,但见她忧虑的双眼,心里才蓦然明了,或许他这般瞒着,她更是担惊受怕的。
于是,便抿唇把事情说了出来。
谁料谢荣听闻后,倒没有预想的那般惊慌失措,甚至是大惊失色,只在呆了好半晌之后,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那有没有可能并不是左相大人?”
郁桂舟有些失笑,拍了拍她的手,道:“若不是左相,那他为何要授意指使那卓申艾广四家去同石大人交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