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我为什么不想再弹琴了。这就是原因。任何一个人在那样高强度的弹奏演出以后都不会再想碰钢琴了。”
“可是那已经过去好多年了,我相信你对钢琴的情绪也已经恢复平静了吧。”叶景瓷盯着段莫宁。
“是的,但可能是我的固执吧。我一直希望我的父母能认可我,可即便我现在成了已经小有所成的设计师,他们还是不能理解,还是觉得这个职业让他们蒙羞,所以赌气一样,我像是要和他们对抗一样,发誓不再碰钢琴,不再做他们觉得主流的我应该做的事,索性在他们认定的歪路上一条路走到黑。”
叶景瓷笑起来:“没想到你还这么叛逆过,看不出来嘛。”
“你以为只有你有过青春期吗?”段莫宁也笑起来,两个人在狭小的电话亭里,仿佛互相说的每一句话都近在咫尺,轻轻伸手就能触碰到彼此语气的末梢。
“我觉得时装设计很酷啊,而且难道不和钢琴一样也是一门艺术吗?”叶景瓷看着段莫宁,眼神认真,“甚至我觉得时装比钢琴更加复杂和神秘,对于钢琴,你只需要用手指按照一贯流传的手法敲打出音符,不断重复的练习,还有一些悟性,就能弹出很不错的音乐了,你看,钢琴几乎是现在年轻人普及的爱好了,但时装不是,时装的门槛就高多了,因为需要把不可言说的脑海里的概念和形象,用最直观的布料展现出来,是完全创造性的,从无到有的魔术呀。更何况时装和每个人的生活多息息相关呀,从一个人的穿着就能看出他的品味,如果没有各种不同气质的服装,那生活就太无趣了。所以为什么觉得时装设计师就比钢琴家低一等呢?”
段莫宁忍不住笑起来:“为了你这几句话,我应该无偿为你设计一条裙子。”
叶景瓷却朝他摆了摆手:“等你不给丁倩茜设计了再说。我的原则,别忘记了。”
“我会考虑的。”这一次,段莫宁的态度却不如上一次那样强硬,他笑盈盈的,“不过我也要纠正你一点。钢琴家绝对不是你说的那么好当的,你要牺牲多少美好的玩乐时光去练习枯燥的旋律,不止是练习和悟性,更多的是坚韧。把钢琴作为职业更是需要很多的汗水和眼泪去铺就的,我知道你付出了多少,钢琴家也是伟大的艺术家。”
“怎么听起来我们像是在互相吹捧对方呢?”叶景瓷朝着段莫宁伸出了手,“喂,所以讲和吗?”
段莫宁愣了愣,还没来得及伸出手,就被叶景瓷大力地拽起手,强硬地握了握手。段莫宁毫不怀疑,如果是放在古代,叶景瓷这次握手绝对是使出了毕生功力,她用力地捏着段莫宁的手,看起来不像是讲和,倒像是深仇大恨,等她终于放手,段莫宁的手上已经出现了红红的五个指印。
“让你感受一下我的热情。”叶景瓷却毫无负疚地朝他做了个鬼脸。
段莫宁看了一眼电话亭外面的雨:“我一直以为我可能这辈子不会再弹琴了,我没法面对那段回忆,也不想去面对,现在看来,其实越过这段坎坷,也并没有那么难。”
“是啊是啊,多亏有我,所以你准备怎么感谢我?”
“你要我怎么谢你?”
“和施坦威的合约期满退役后继续当我的技师。”
“要当多久?”
“直到我找到比你更好的人代替你之后。”
段莫宁有些失笑:“你还真是任性,一个一等一的钢琴技师,在你嘴里,变得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了。而且恐怕你是找不到比我更好的人代替了,所以如果我同意,多半这是终身甩不开的工作了。”
叶景瓷瞪着段莫宁:“所以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我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感觉自己又很劳模。QAQ 然后天冷了,每天坐着码字吃零食不运动,体重一下子飙涨到106…
第36章 第三十四章
路楠总觉得叶景瓷和段莫宁都有些怪怪的,比如第二天,两个人都同样一脸睡眠不足的样子,在前往巴黎的路途上,都在不停打哈欠,两个人都一脸泪眼汪汪的。
“昨晚不是都很早就回去休息了吗?你没睡好?”他有些不解地询问叶景瓷。
叶景瓷又打了个哈欠:“床太软了。”
“你呢?”路楠转头询问段莫宁。
段莫宁含糊道:“我的床也太软了。”
“是吗?我觉得还好啊……”路楠有些奇怪,“尤其是你,叶景瓷,你什么时候因为床软不软睡不着过啊?”
叶景瓷和段莫宁隔着路楠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彼此的神色都有些想努力掩盖掉的笑意,像是两个背着家长出去疯玩的小孩子共犯般的默契。
叶景瓷几乎是抱着这样小小的愉悦完成了在巴黎的演出,她和段莫宁没有就那晚上发生的一切再有过交谈,然而就像是黑夜里埋下了一颗种子,那种不用言语的默契正在慢慢滋生,段莫宁为她调配出最适合她个性的钢琴音色,她在那些黑色野兽一样的钢琴上演绎出曼妙的音乐,得到所有听众充满爱意和敬意的掌声。
这大概是叶景瓷最轻松愉快的一次巡演体验,如果没有接到她父母电话的话。
一如既往的,叶景瓷心情复杂地接起电话,劈头盖脸的便是母亲的指责:“你为什么不接顾瑞安的电话?他说他给你打了最起码有二十个电话,也留了言,但你既没回复也没回电。”
叶景瓷并不是没有看到顾瑞安的来电显示,只是她刻意选择了忽略。她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情绪,假意惊讶地解释起来:“啊,我之前一直忙着演出的事,演出前钢琴调试上出了点问题,调音师不大行,音准总是找不对,折腾了半天,太紧张了,我根本没有看手机。瑞安有什么急事吗,我马上给他回电话。”
被用来背黑锅的“不大行的调音师”段莫宁只能无奈地朝路楠笑笑。
挂了电话,叶景瓷的情绪却显然不如伪装的那么平静,她有些气愤地盯着地面,泄愤似的对着备注是“麻烦”的顾瑞安号码回拨了回去。
“喂?”电话接听者仿佛见到叶景瓷的号码语气里便充满了阳光和惊喜。
“瑞安吗?不好意思哦,我刚才都在弹琴。”叶景瓷压抑住内心的厌恶,用伪装的温柔声线解释着。
“没关系,我猜你就是在弹琴,钢琴第一位,我理解的,虽然有时候都有些嫉妒你的钢琴。”
叶景瓷故意忽略了对方语气里需要抚慰的那点失落:“有点可惜哦,今年我不会去德国巡演了,所以可能见不到你了呢。”
电话里顾瑞安却打断了她:“没关系。我刚才翻新闻,才知道你在巴黎演出,你也不早点告诉我,早点讲的话,我安排好工作还能赶上你的演出。”
叶景瓷内心腹谤,我这不就是为了不见你才什么都不和你说的嘛,见不到最好,见不到万岁,但嘴上却没落下:“我知道你工作忙,不想因为自己的自私想见上你一面就打扰你……”
“你想见我,不论我在哪里,我都会飞来见你的,你忘记我们的约定了吗?所以我还是拼命的加班把工作提前结束了,虽然错过你的演出,但是应该能邀请你一起和我共进晚餐。”顾瑞安却打破了叶景瓷的美梦,“景瓷,我在巴黎,还有十分钟,我就能赶到你演出的剧院了。”
叶景瓷在电话里表达了自己的惊喜和激动,然而挂了电话,她却是一脸烦躁和惊吓不安。
“顾瑞安要来了。”
段莫宁有些好奇:“谁是顾瑞安?”
路楠好心地为他解释道:“是景瓷的青梅竹马,景瓷十二岁之前都是和他一起在国内长大的。之后景瓷的身体不大好,就去了美国治疗,之后情况稳定以后就一直在美国学习生活了,直到之后回国开始以青年钢琴家身份演出。这个顾瑞安呢,大学开始去了德国学习机械。”
段莫宁有些意外,他看了一眼叶景瓷:“你以前身体不好?”
叶景瓷却似乎不想多谈论这个话题,只含糊地嗯了声:“你们谁陪我一起和顾瑞安去吃饭?”
路楠第一个跳起来摆手:“我不去我不去,这家伙太……太难以形容了……我今晚准备做个SPA,你饶了我吧。”
叶景瓷便只能把眼光转向了段莫宁。
段莫宁看路楠的态度,料到多半这不是一个好差事,刚想拒绝,叶景瓷就可怜巴巴地拉了拉他的袖子。
“求你了……我一个人真的抵挡不住顾瑞安……”
于是段莫宁又一次心软了:“说的我都好奇了,倒是想见识一下他有多让你抵挡不住。”
然而当半个小时后,段莫宁与顾瑞安、叶景瓷共坐一桌,像是一个大型的人形电灯泡一样听着顾瑞安诉说着对叶景瓷的思念,以及对往昔岁月的回忆时,他内心实在后悔极了。
这场面未必太过尴尬了。因为顾瑞安完全忽视了他的存在,他一见到叶景瓷,眼里便似乎只看得到对方了。
“景瓷你瘦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为叶景瓷盛了一碗海参粥,“这是你小时候开始就最喜欢吃的,我特意点了大份,像我们以前一样,还是都让给你吃。”
除去眼中只有叶景瓷外,从公正的角度评价,顾瑞安也是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良好的谈吐和穿衣品味能看出从小家境优渥。他一直微笑地盯着叶景瓷喝着海参粥。
“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他笑眯眯的,“每次来见我都会紧张,所以总是还叫上一个朋友壮胆,你看,连现在也不变。”他这下终于分了一点目光给段莫宁,“现在这位又是你哪里找来的?雇的演员吗?你还记得吗?以前我们小时候一起玩,你就不允许我和其他小姑娘玩,有次我和班里新转学来的Maria一起玩,你气得都不理我了,过几天还故意找了另外个男同学,说要和他一起,和我绝交呢。”
大概是回忆起往事,顾瑞安轻声笑了起来:“我到现在都能记得你那时候的表情。还有我17岁生日那年,你12岁,还记得那时候你和我说的话吗?”
叶景瓷几乎是有些机械地吃着海参粥,她努力挤出个微笑点了点头:“记得呀,怎么会不记得呢。”
“这几年虽然不能一直见面,但是你每周给我写的信我都有看。”顾瑞安笑起来,“你知道吗?之前你刚去美国没几年,当时有人传谣言说你死了,我紧张的不行,那时候又没法联系上你。那一阶段我几乎睡不着,担心得不得了。”
段莫宁听着,却敏感地发现叶景瓷浑身紧绷了起来,并且她对顾瑞安这种担忧根本毫无感激之意。
顾瑞安终于舒了口气:“还好半年之后你又开始给我写邮件了,我就知道那些传闻是无稽之谈。”他笑了笑,“但也是那次,我知道你在我生命里是怎么样的存在,是不能被代替的。”
男人这样对一个女性坦诚自己的内心,已是几乎可以算得上表白,尤其顾瑞安是一个英俊的男人,然而叶景瓷仍旧只是报以微笑,她仰起头,装作天真烂漫又有些迟钝的少女模样,仿佛并没有得到顾瑞安的讯号。
顾瑞安有些无奈但同时也有些纵容:“你真是还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子。不过我会一直等。”
“谁说我是小孩子啦?”叶景瓷半娇嗔地抗议起来。
一切看起来完美极了,像极了老友重逢的感人戏码,然而段莫宁却总觉得哪儿有点问题。
顾瑞安的热情可以理解,阔别多年的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彼此参与了彼此的成长,分享着最私密的感情,作为年龄较长的男生守护着单纯天真的女生,并且暗生情愫,然而叶景瓷相比之下却淡漠多了。她看起来也恰如其分的有些小紧张、小羞涩、小迟钝还有些惊喜和感动。但段莫宁很清楚,叶景瓷也仅仅只是看起来非常正常。她又用着自己的第二人格演着“叶景瓷”。她根本并不享受这场重逢,细细分辨,她的肢体动作僵硬而排斥顾瑞安,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对一个共同长大的伙伴应有的态度。
顾瑞安却浑然不觉,他讲着自己在德国工作的见闻,间或回忆起往昔,那本应该是于两人而言都温暖和青涩的往事,然而叶景瓷虽然微笑着,段莫宁却感觉到她的麻木而置身事外。
并且,尽管她掩饰的很好,但是段莫宁从她缓慢摆动的勺子还是意识到了她的内心。
她并不喜欢海参粥,一点也不,甚至非常抵触。
顾瑞安却还热情地为她添着粥。
段莫宁终于看不下去,他第一次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在他截止目前为止的人生里,他第一次表现的如此不像一位绅士,甚至可以称得上不礼貌和粗鲁:“剩下的海参粥可以都给我吗?我很饿了,而且也特别喜欢吃海参粥。”
几乎没等到顾瑞安反应,叶景瓷就像是松了口气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