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尊一剑未能伤得楚凶歌半分,那边夫蝼蛄已像恶犬状扑向了姚姚。韶尊一急,瞅准骨刺的间隙挥剑,欲以剑气穿过阻挡,引回楚凶歌的注意。却未想身后又拔起几根骨刺,瞬时间腹背受敌。那边厢,受驱使的尸体刚刚近身,苏宓口中再念一诀:“裂!”就地风声四起,以苏宓和姚姚为中心,旋转的风刃如无数刀片,将扑过来的夫蝼蛄连同堵住洞口的尸块一起撕成碎片,并甩出数米开外。几乎同时,韶尊头朝下举剑向地面一挫,恰恰从骨刺间跃出,稳稳的落在楚凶歌身后。
既然姚姚的行踪已被发现,韶尊和苏宓眼神一点,决定合力拖延住老怪,给姚姚逃脱的时间。
主意已定,韶尊一甩剑,周身气势如暗涛汹涌,气注以剑,连同剑身都冉冉发光。苏宓推了一把姚姚,目光却并不看她,只道“快走”。
楚凶歌只当在跟娃娃们玩耍,但以他的性子,久了也耐心尽失。这会儿脸上的表情明显阴鹜下来,一身邪气带着无限张狂,直要将众人覆于拳掌之下,整个墓室晃动起来。
姚姚被苏宓一推,正到洞口,也不敢多留,慌忙往里爬去。
洞中又黑又窄,还隐隐有股腥臭的味道,姚姚四周什么也看不清,只听身后铮铮作响。
韶尊和苏宓,他们也能平安逃脱么?
盗洞越收越小,姚姚只能跪在地上艰难的爬行,膝盖和手掌都被磨破了,她还是拼命地爬拼命的爬。
在黑暗中,姚姚的意识越来越羸弱,而楚夭夭的记忆却汹涌而来,姚姚阻挡不了,只能不停的往前爬,就像一个急于来到人间的婴儿,似乎爬过这道洞穴,便真的能获得新生。
姚姚身体里楚夭夭的记忆在黑暗里疯狂滋长,满溢出姚姚的记忆,终于,那个在大漠里摘下自己的斗篷为姚姚挡雨的马美人,和总是默默跟在楚夭夭身后,尽全力保护着她的那个勺子,渐渐的融为了一体。
姚姚怔住,她在干吗?逃?
她忍不住心中发问,逃得了吗?
逃得了吗?!!
转过身去,那一头的洞口已看不见,两边都是漆黑。
姚姚咬了咬嘴唇,掉头往回爬去。
越接近来时的洞口,地面的震动越强烈,本来可以弓背行进的地方,因为根本站不住脚,姚姚只能继续爬。
手脚的伤口已经痛得麻木,她清楚自己阻止不了什么,以前是,现在也许也会如是。但她是姚姚,至少这一刻她是!就算她会被楚夭夭所取代,那么至少在她是姚姚的时候,她不想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终于前方一片光芒,长时间的黑暗,让这道光显得那么刺眼,姚姚眯起眼睛,光芒中心的物体渐渐清晰起来——
墓室中央,一具土石塑成的高大身躯之上顶着那颗被韶尊斩下的头颅,正挥动着双臂,仿佛人形,却更似地狱而来的魔鬼。在它手中,苏宓朱红色的衣袍如染浸鲜血的花瓣,颓然垂下。
姚姚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她看到了衣袍之下裹着的那条苍白纤细的手臂——苏宓……他已经??
而此时,“铮”的一声,韶尊的剑被那怪物挥动的手臂挡下,被狠狠甩到地上。待他刚刚挣扎着站起,遍地的碎骨如风雪大作,转眼间把韶尊卷入其中。姚姚只见血色在眼前一炸,韶尊已成了一尊血人。
楚凶歌仍翩翩然立于怪物的头颅之上,衣襟未曾破损半分,韶尊与苏宓已无抵抗之力。而楚凶歌此时看上去也意味索然,啧了一声,便驱使那怪物抬脚往韶尊身上踩了过去。
姚姚再也看不下去,一头从洞中冲了出来,可她脚刚落地,一排骨刺刷的蹭着她脚尖扫过。
楚凶歌一早看到她折回墓室,只等着诱她出来,见她落网,刚刚的无聊一扫而光,一副乐哉哉的表情,也不说话,只是居高临下打量着姚姚。
姚姚仍是定定的瞪回去,不是起初不知无畏,而是了然后的心意已决:
“你放了他们,我跟你走!”
“哈,好一个‘我跟你走’,爹爹劝你回家,却似要绑架你似的?”
“你是楚夭夭的爹,不是我的。我爸只是一名小学教师,比你矮,比你胖,比你年轻几千岁,但他生我养我十七年,那才是我的家。”
说到自己的爸爸自己的家,姚姚声音哽咽了。她以为永远回不去的那个家,她刻意不去想起不去怀念的那个家,还有自己的父母、朋友……往事不争气的一幕幕浮上心头,姚姚狠狠抹了把眼泪,又不是要去送死,要不要搞得这么悲壮!!
楚凶歌凌空一拂袖:“哼,纵使千年之后,你也是我的!”
他没有再说“女儿”二字,姚姚知道自己已成功触怒了他,却一扬头:
“若我说不是,你还能杀到千年后不成?”
楚凶歌嘿嘿一笑:“你以为我不敢?!”说罢那怪物将手中的苏宓往身后一抛,转身一步步逼向姚姚。
那怪物土石铸成的身躯巨大而沉重,每走一步整座墓室都随之震动一下,震在姚姚心里,不是不怕的,而她看看伏在地上生死未知的苏宓,又看看单膝跪地只靠剑勉强撑住身体的韶尊,偷偷的叹了口气,仍是倔强的挺直了腰身。
而这时墓室似乎已经经不起更多的震动,开始逐渐坍塌,顶部泥土如柱灌下,紧接着大大小小的石块也纷纷滚落。
韶尊渐渐恢复了意识,抬眼第一看到的,就是一身泥巴视死如归的姚姚,竟是想也未多想,运剑即从背后向楚凶歌劈去。
楚凶歌感觉背后杀意腾升,稍一迟疑,这一剑贴着他的身侧砍了下去,直震裂了那怪物的头颅。
“嗷”的一声惨叫,那怪物的身躯如烂泥一般坍塌,裂成两半的头骨重重跌在地上。而楚凶歌的身形在半空中一闪,飘然绕到韶尊身后,飞起一脚,直踹韶尊后腰,韶尊转身双臂一挡,不觉身后几根骨刺拔起,突地向身后袭来。韶尊刚甩剑挡住,楚凶歌又在他背后一记肘击,韶尊身子一晃,骨刺纷纷贯穿了他的身体,那股巨大的冲力顶着韶尊一直向后,直钉入石壁之中,漆黑的石壁顿时被飞溅的鲜血染得通红。
“从背后伤人,哼!”
楚凶歌将长发向后一掳,韶尊身子离地面数米之高,几个被骨刺戳穿的窟窿还在汩汩的往外淌着血,他的那把长剑掉落在远处,已再无光芒。
姚姚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瞬时凝固住,喊不出声,连眼泪也掉不下来,只是不住的抖。她盯着楚凶歌一步步走向垂死的韶尊,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她好恨!她好恨自己这等没用!黛娘明明教过她幻术,她还是这么笨,事到如今什么也做不了,谁也帮不了!
眼睁睁的看着楚凶歌的手剖开了韶尊的胸膛,姚姚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黛娘!师傅!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姚姚努力回想黛娘说的每一个字,生怕遗漏了一丝细节……
“姚姚,你记住,若是人心坚定,再强的幻术也无用。你要运用自如,还需日后多多领悟!”
“幻术是蛊惑人心的东西”……人心……
仿佛周遭的时间突然静止,姚姚觉得自己的胸口陡然热了起来,她能感觉到黛娘推进她体内的光团在灼灼燃烧。
幻术是利用的是人心的弱点,一如无形的蛛网,捕获人心的欲望。
楚凶歌……能让这个强大的男人动摇的,又是什么?
姚姚爬到祭台之上,上方的土石开始大块大块砸下,眼看整座墓室就要全然坍塌,却动也不动。
她记得那个场景,大漠风沙,黄土埋骨。没入天际的荒野上,尸横遍野,天和地昏黄一片,空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风沙擦过铁甲,铮铮作响,仿佛厮杀的喧嚣声仍在远处回荡。
楚夭夭一身火红的嫁衣,傲然立于城墙之上,目光灼灼,神色残艳。
她说,即使不能得到你,也要你为我而死。
一字一句,声声绝然。
楚凶歌浑身一震,但见阴煞煞的墓室早已不在,周围一片辽阔,黑鸦四起,分食着遍地的死尸。他置身其中,四面都望不到尽头,只见那高高的城墙上一抹熟悉的身影。
楚夭夭丧生那日他并不在场。
他一直任着那丫头的性子,由她四海作乐祸乱人间。因为他觉得,那丫头总归是他手心里的,就如同追风的风筝,只要他扯一扯手中的线,不管疯多远,那丫头总会乖乖落回到他身边。
可他们告诉他,楚夭夭死了。
为了一个男人,她把自己烧得灰飞烟灭。
他不信!
他怎能相信!!
那个经他一手养大的丫头,竟会逃离得如此彻底,连尸首都不给他留下!
而这一切,偏偏都是为了一个男人!一个他见都未曾见过的男人!
他由此暴怒,那些日来,逢人便杀,杀了便烧,无论男女老少。
可暴怒后的寂灭,却更加令他发狂。
若不是她对他有情,他是不是就不会放她离开自己身边?
若不是他执着于“父亲”这个角色,他是不是就不会背过身努力忽略她的存在?
若不是他无法回应她的感情,她是不是就不会为了别的男人焚身以火?
若她学会的第一句话不是“爹爹”……
楚凶歌怔怔的望着高高在上的楚夭夭,这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是他仰望着她。
火光艳艳,黑烟隆隆,她的目光却始终在远方。
这算什么?这个丫头终于肯死给他看了?
楚凶歌怒意渐起。
楚夭夭死后,那每日蚀骨挫心的怨忿几乎将他逼疯,他为了排解,用尽一切极致的手段,以至于谁也不敢在他面前提一个“夭”字。
而现在,他的楚夭夭就站在那儿,一身决意赴死的惨然,没有笑颜如花,没有娇憨嗔语,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
她在看着谁?她在期待谁?
是谁教她这样没出息的?
他不记得他有把她养的这般软弱!
天下男人只要她想要,她的“爹爹”都会给她!她却跟那个不爱她的人一起死了!
她怎么敢就这么死了?!是谁允许她死的??
楚凶歌怒喝一声,飞身扑向火焰中的楚夭夭。
而就在此时,墓室的顶部终于整个塌落,巨大的钟乳石柱纷纷当头砸下。早已千疮百孔的地面经不住重击,层层断裂如冰破,那碧如玉色的河水也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四壁灯火俱灭,一切陷入彻底的黑暗之中。
楚凶歌的手与楚夭夭只差分毫,却终是失之交臂。他的腰部被砸落的钟乳石击中,只觉一阵剧痛,浑身气力一松,直直坠了下去。
用全然覆灭来成全,的确是她的个性。
他对她的爱,她却是永远不会知道了。
楚凶歌惨然笑着向虚无伸出了手,那笑容在姚姚面前一闪,便彻底被黑暗淹没。
姚姚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眼泪大颗大颗滴落。塌落的石块砸在她身上,生生地疼,她却丝毫不想移动。楚夭夭的记忆在她心中肆虐,汹涌着想要挣脱。
到头来,韶尊、苏宓她还是一个也没能救下,楚夭夭也终没能得以复活,他们都将被土石所掩埋,葬身于这座墓室当中。
就这样一切结束了,似乎也不错。
姚姚周身剧烈的一震,失重的感觉陡然袭来。祭台终于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塌。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也就不觉得有多么害怕。要不是四起的巨响,仿佛连时间的流逝都感觉不到。姚姚的肩膀和四肢都剧痛难忍,就当她绝望的闭上眼睛,忽然身子一沉,一个温暖的物体环抱住了她。
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
☆、被捡到了
锦华城外,竹林坡,黄昏。
马车的笃笃声越来越近,十几个身影迅速散开。一个尾随马车后面,剩下的分左、右、前三组各自围堵,随着地势走低逐渐缩小包围圈。
西斜的日头依然灼人,透过竹林的间隙打在马车上,明晃晃一片。看在那潜伏的众人眼里,心中都是大喜——这真是桩大买卖!
那渐入埋伏的猎物,全身漆金,顶着朱红色描金大华盖,华盖四角缀着金丝流苏,上系五彩琉璃,风中一荡,叮铃作响。车辖、辅、辕、衡、轭上都细细雕着云纹。车驾四匹长鬃白马,个个兔颔龙眼,耳若劈竹,虽不如胡马体魁腰壮,却是修长壮美,别有风情。
这伙贼子的头儿见了心里更是乐开了花——这下说不定连压寨夫人都到手了!
怀着对花好月圆洞房花烛的美好憧憬,为首的再也按耐不住,赶忙把手一挥,只听“吱——”的一声长哨,埋伏在四周的人马呼呼的跳了出来,一边吆喝着一边挥舞着大刀,乌压压的冲向被围困的马车。
金子啊~!!
肉啊~!!
花姑娘啊~!!
冲的最先的两个直接就奔着那马儿去了,别说这马品种珍贵,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