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方辰后知后觉地转过头,待看清身旁之人之后,也微微侧了身子略微颔首:“徐兄太多礼了,上次的事我都记不清了。”
徐文才轻笑道:“方贤弟年纪虽小,却惊才艳艳,又师从名师,想必平日里事情颇多,记不清这些小事也是正常,倒叫我捡了个便宜。”
方辰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是当真记不清了,最近家中出了些事,实在是抱歉。”说完,又朝着徐文才鞠了鞠身。
徐文才忙托住方辰的手:“哎呀,明明是我的不是,怎的轮到贤弟给我鞠躬,我这人平日里就爱说笑,贤弟可别往心里去。”
到了这会儿,方辰也看出面前这位徐文才是个自来熟了,须知他们笼统才见了三回面,说不过五句话,这徐文才的言语间却十分地熟稔,甚至还直接称他贤弟,虽然如此,却又不让人觉得他是在刻意讨好,倒是颇有几分赵立秋的行事风格,方辰下意识对他的感官就好了那么一些,笑道:“我刚刚也是同徐兄开玩笑的。”
徐文才微微一笑,也不去戳破方辰的谎言,刚刚他的神情可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看来当真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只希望别影响了一会儿的殿试才好。虽然两人同属竞争关系,但徐文才素来有自知之明,自己能考中贡生混个进士已是意外之喜,想要再进一步怕是难了,面前的这位却不一样,他是真正的天资聪颖之人,又遇上了名师伯乐,小小年纪却才华横溢,若是因为一些其他缘故而没能发挥出应有的才华,那就太可惜了!
片刻后,有翰林院的大人出来领他们入宫,入宫前,那位大人又交代了一番入宫后觐见的规矩,这些礼仪大家一早就被专门教导过了,这会儿也不过是再听一遍,确认一下。
之后,众人随着那位大人从掖门入宫,踏进皇宫门槛的那一刻,方辰的心微微一动,他抬起头,看向不远处气势巍峨的大殿,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子说不出的情绪,似有万丈豪情,又有满腹辛酸,往事种种闪过脑海,无数学子寒窗苦读数十载,为的不就是这一朝登龙门!
这无数学子中也包括了他方辰和赵立年!思及赵立年,方辰拢在袖子里的手不禁再度握紧,今日他们兄弟两人本可一同登进龙门,只可惜……
方辰的看向大殿的目光顿时变得幽深,好似一汪寒潭,深不见底。
走过宫门之后,方辰微微垂下头,不再去看那金碧辉煌的大殿,只跟着领路大人一步步往前走,再踏上一层层的台阶,之后,便入了大殿,随着众人下跪行礼。
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从头顶远处传来,好似隔了层什么:“这些便是今年新进的贡生了?”
“回皇上,今年大恩科,天下才子云集京城,共录取贡生二十九位。”
方辰目光一寒,什么二十九位!原本当是三十位的!
之后,便是那位翰林院的大人诵读这二十九位贡生的名字,被点到名字的人均上前几步,向皇上行礼,间或还会被皇上提问几句。
听到自己的名字,方辰敛容精心,上前几步,俯身行了大礼,朗声道:“学生聊城方辰,见过皇上!”
远处之人似乎笑了两声:“方辰,可是左大名士的爱徒?”
“回皇上,学生确是师从左穆大名士。”
“朕可听说,你的模样酷似齐墨,齐爱卿的俊美儒雅可是名扬天下的,来来,上前几步,让朕看看清楚。”
方辰抿了抿唇角,应了一声,又往前走了几步,抬起下巴,目光却往下压了压,隐约只能看到眼前有一片明黄,想来那就是九五至尊了。
“不错,不错!当真是有八分相似,看来我朝又要出一位美男子了!哈哈!”
皇上心情大好,大殿上其他官员也笑着应和了几句。方辰垂手而立,面容沉静,丝毫不为大殿上的气氛所染,这份定力看的皇上十分满意。不愧是齐家的人,虽是流落在外长大的,却有齐家人的风骨!
方辰之后,又有其他人被一一觐见。等所有人的名字都被念过一回,这殿试也开始了,并非是一对一的问答,而是皇上出考题,一众贡生当场答题。大殿两旁早就已经备下了不多不少二十九张矮桌,以供二十九位贡生答题。
这一场,乃是时策,方辰听着皇上出了考题,思索片刻后便有了一番思路,只是在抬手取笔的时候,也不知为何,他突然抬头,目光不经意间撞上了高坐龙椅之上的皇上,那是一张比声音更苍老的脸,可是那双浑浊的眼睛却透着精光,整个人一派高高在上的模样,透出一股子将一切尽握手中的优越感。
尽管那个人此刻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尽管他没有怪罪自己的失礼,可方辰却觉得心中一阵气血翻滚,被死死压在心底的情绪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这才发觉,自己并不是不恨的,只是仇人太遥远,太强大,所以才选择了忘却,如今只是这么看了一眼,心中的怨恨便是再也无法忽视,他是那样的鲜明!
如果不是他,他的爹爹和娘亲会依然好好的活着,他和姐姐也不用受那么多的苦楚!如果不是他,他也不会自幼与亲人分离!如果不是他,立年也不会遭遇如此不公!别以为他看不出立年这几天的苦苦忍耐,因为他的每一个笑意都没有达到眼底!
这一刻,方辰突然放弃了原本的打算,他也完全不记得自己刚刚的构思到底是什么,但是他的脑子却是如此清明,他缓缓握住毛笔,沾上浓墨,悬于纸上,片刻后,手腕微沉,运笔如飞。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不是他,他的爹爹和娘亲会依然好好的活着,他和姐姐也不用受那么多的苦楚!如果不是他,他也不会自幼与亲人分离!如果不是他,立年也不会遭遇如此不公!别以为他看不出立年这几天的苦苦忍耐,因为他的每一个笑意都没有达到眼底!
这一刻,方辰突然放弃了原本的打算,他也完全不记得自己刚刚的构思到底是什么,但是他的脑子却是如此清明,他缓缓握住毛笔,沾上浓墨,悬于纸上,片刻后,手腕微沉,运笔如飞。
第二更~~~~~~~
265、状元
方辰的这篇时策写的可谓是酣畅淋漓;几乎一气呵成,偶尔的停顿也只是为了斟酌遣词酌句,在他对面的徐文才每每抬头;都能看到方辰运笔如飞的模样,脸上的神情更是难以言喻,眉头微皱,端严肃穆;又带了些许破釜沉舟的气势;仿佛他写的并不是一篇时策,而是某种人生大事。
此番夺魁呼声最高的刘恣青;正坐在方辰的下手边;他的答题似乎进行得也很顺利;中途只停顿过两回;第二次的时候匆匆扫了一眼全场,在看到身旁的方辰时微微愣了一愣,原本笃定的心态突然有了一丝动摇,直觉将会有什么事发生。
皇帝靠在龙椅上,目光慵懒地扫向全场,光从答题的神态来看,便能分出个一二三等来,像方辰刘恣青这样的自然是胸中有墨,下笔不慌不忙,写出来的文章定然也不会差了太多去,而如徐文才那般,时不时便停下笔来皱眉思索,又隐约有修改的架势,想来也不太可能问鼎三鼎甲。
目光扫了一圈儿,最终还是回到了那个最小的身影上,不愧是方家和齐家的后人,模样随了舅舅,那双眼睛却更像方家的人,聪颖更是自不必说,性情倒是有几分当年齐相的风采。看着这怎么看都让人挑不出一丝不满来的小小美少年,皇帝的心也莫名地柔软了几分,耳听千遍,终究不如眼见一面,只这一面,他已经明白为何性情倔强的方侯爷会让了那一步,为了沉寂多年的齐家也忍不住齐齐出动,若是他有这样一个孙儿流落在外,怕是要比他们两家更难耐!
这样好的一个孩子,谁不想搂在怀里好好地护着?谁不想看着他一步步的成才!方家和齐家能忍到现在已经是极为难得了。看着看着,皇帝突然有一丝的后悔,方辰如此俊美优秀,那他身边那个同他一齐长大,不仅没有被他彻底地比下去,还能时刻跟上他步伐的赵立年又该是什么模样?想来必不会太差,否则左穆也不会将他一同收为闭门弟子。
不过,这一丝的后悔很快就消失了,赵立年同方辰年纪相当,即便今年科考失利,三年后再来也不迟,而且还能磨练磨练性子,也不失为一桩坏事。只可惜,此刻的皇帝没有料到,在他有生之年竟再也不曾看到赵立年参加科考,即便是在他驾崩之后也不曾有过,赵立年也成了当朝唯一一个举人出身的大员。
时间似乎过得很快,待方辰放下手中的毛笔之时,天色已经临近正午时分,他细细检查了一遍自己的文章,心中最后做了一次权衡。
一直到殿试时间结束,方辰都没有再动过笔,他将手中那篇完全与殿试题目不符的时策交了上去,然后如来时那般,挺直了脊椎从容离去。
……
赵立冬和秦晓月自从早上将方辰送到宫门外就一直没有离去,这会儿看到一众贡生从宫里出来,立刻就迎了上去,直接把方辰接回家去了。让原本还打算邀请方辰一同去喝茶的刘恣青徐文才等人落了个空。
此刻的方辰完全没心思去喝茶聊天结交朋友,他只希望皇上看到他写的文章之后不会大发雷霆,进而将他的进士头衔剥夺了去,不过就算落得同赵立年一般的下场,他也不后悔,男儿生于天地间,总该有应有的坚持!
三进三出的小院儿里,赵立年在赵立秋怀里大哭了一场,心中郁结之气散了不少,这会儿面对方辰也有心情笑着问他考得如何了。
方辰抿了抿唇角,低声道:“不算太好,不过也不太差。”
赵立年倒是没有起疑,他了解方辰素来谦逊的性子,会这么回答也在预料之中。
秦晓月看看赵立年,又看看方辰,道:“既然都已经考完了,不如今晚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大家也都放轻松一下。”
对于三嫂的提议,方辰和赵立年自然点头称好,赵立秋和赵立冬就更不会有异议了。
……
殿试的答卷是由皇帝亲自阅览评判,偶尔也会有大臣相佐,但最终三鼎甲的人选则是要由皇帝以朱砂笔钦点。待一众贡生离去之后,皇帝并没有立刻阅卷,而是小寐了一会儿,又吃了些茶点,这才坐回龙椅,开始批阅文章。
二十九份答卷叠放在龙案上,皇帝本想先找出方辰的那篇来看,却在一连翻了好几份答卷都没找到他的名字之后作罢,总是要在一天之内看完的,谁先谁后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跟在皇帝身边多年的太监总管心知皇帝的喜好,特意命御膳房备了不少茶水点心,好在皇帝疲惫之时及时送上解乏,谁知道这一回竟然都没用上,才小半个时辰,皇帝就已经批阅完了五六份的答题,之后便捧着其中一份看得乐此不疲,面上满是赞赏之色,太监总管趁着给皇帝递茶盏的功夫,匆匆扫了一眼那张答卷的考生,是刘恣青刘家大少的,难怪能得陛下赏识。此次大恩科开考之前,不少人都言这位刘家大少不出意外定能三鼎甲之内,有五成以上的可能一举夺魁!
果不其然,皇帝最终拿起了朱砂笔,却在即将落字批阅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将那朱砂笔放了回去,太监总管有些诧异,却并没有表现出分毫,而是规规矩矩地退回到原本的位置,眼观鼻鼻观心。
皇帝本想给刘恣青批上状元,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方辰提笔狂书的模样,顿时就想等看了方辰的文章之后再做定夺。等他翻出方辰的文章,只扫了一眼就怔住了……
……
秦晓月所谓的好地方原来就是坐画舫游江,请几个名妓唱唱小曲儿,晚上再顺便一道赏个月。赵立秋到了地方之后,颇有些哭笑不得,这三弟妹可当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别人家的妻子谁会带着自个儿丈夫一道招歌姬的?就算赵立冬是个老实木讷的,那也是个男人!她就不怕有个什么万一?
方辰和赵立年倒是不太在意,他们来京城的这两个月里,也曾跟宗学的那些少爷世子们一同出去游玩过,知道京城里都时兴些什么。这会儿看到赵立秋一脸无语的模样,还会小声地告诉他:“二哥,这里的歌姬都是卖艺不卖身的。”
谁料,赵立秋听了更是无语:“你们又是如何知晓的?”
两人顿时露出一丝心虚,更小声地把来龙去脉解释了一番。赵立秋听了,暗自放下心来,与他所料相差不远,想来有齐家看着,两小子也不太可能跟京城里的纨绔子弟混到一块儿去,若是宗学里那些肯念书的贵族弟子,多多结交也无妨。
秦晓月看到他们一上船就凑到一起嘀嘀咕咕,还只当他们是没来过,当即笑得很得意:“这些可是你们聊城没有的,好玩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