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翎和毛团俱是齐齐怔住,毛团适时的“哦”了一声,似是疑问又似是惊叹。
苏锦翎噗嗤一笑:“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宇文玄铮接上下句,撩起袍子蹲在盆边,夺了她手中的梳子梳理狗毛:“现在可以说了吧?”
岂料毛团不识好歹,面对堂堂的八殿下亲自为其梳毛不仅不感恩戴德还一口咬住那梳子,呜呜叫嚣。
“松口!”眼见得在她手中温顺的毛团竟对自己发起了威,宇文玄铮当即没了面子。
毛团则死活不肯,双方展开了拉锯战。
苏锦翎忍住笑,拿过那梳子:“毛团是怕辛苦了殿下,还是交由奴婢吧。”
045人鱼之择
毛团似是很满意这个答案,哼哼了两声。
宇文玄铮脸色仍旧难看,她装作没看到,慢悠悠的说道:“很久很久以前,海底住着一个海王,他有六个女儿,那个顶小的女儿最为美丽……”
阳光灿灿,撒满整个院落。广玉兰油绿的叶子在暖阳中轻轻晃动,时不时的抖落几片玉白的花瓣,随风飘到那一红一碧的两个身影之上,如蝶栖息。
周围是那般静,连忙碌的蜜蜂也不忍发出多余的嘤嘤嗡嗡,只听得一个轻柔低婉的声音娓娓的讲述一个动人的故事。
“小人鱼终于没有杀死王子,当太阳从海里升起的时候,跳入海中的她化成了冰冷的泡沫……”
她以哀伤的语调结束了这个故事,抬睫对上他凝视的眼眸……
她以为他会问“为什么不杀死王子,回到海中过原来的生活”?她以为他会问“她为什么不告诉王子她才是救他的人,说不了话,她完全可以写字嘛”?她以为他会问“如果是你,你会选择杀死王子还是化为泡沫”?可是……
“原来美人鱼就是上半身像人下半身像鱼的东西……”他似是自言自语,并陷入沉思。
苏锦翎悲戚的表情顿裂。她实在无法将拥有智慧额头的八殿下同牛联系起来。不对,她才是那头钝牛,人家八殿下只问了什么是“美人鱼”,她却非要罗里吧嗦的讲什么《海的女儿》,简直是自寻烦恼!
“七哥养了好多鱼,我记得上次去的时候没有看到半人半鱼的,不知道他最近有没有弄来……不过照你说的这个样子,她是不是得有个更大的鱼缸?”
说着,腾的站起身。
“我去尚源宫看看,你在这等我,等我啊……”
说着,飞奔而出。
苏锦翎呆怔半晌……这就是没有受过童话熏陶的悲哀吗?是她的还是他的?她真怀疑宇文玄铮接下来是不是要把鱼捞出来然后剪开它们的尾巴看是否能够在陆地行走?虽说做如此想法有点辱没了他的额头,不过看他的样子……似是能干得出来,如果那样的话自己岂不是成了教唆犯?先前是小火龙,现在是……她怎么和鱼有着搅不清的关系?
她忙取了枣红大汗巾抹干了毛团身上的水,迅速离开了小院。
沐浴过后的毛团分外兴奋,在甬路上左右突击的狂奔,只一会便风干了残水,浑身长毛光亮如金,在风中飒飒飞舞,分外帅气。
这一夜,苏锦翎做了个梦,梦中是宇文玄铮同她一起蹲在木盆边为毛团洗澡,可不知怎么搞的,抬眸之际,人却换成了宣昌,冷锐的眸子定定望住她:“如果是你,你会选择杀死王子还是化为泡沫?”
她一惊,顿时醒转,但见四围一片漆黑,只有夜光透过窗纱在地上勾画出寒梅朵朵。耳边有细碎虫声,不嘹亮也不细密。
已是时近仲夏,再过不到半个月的时间,煜王便要迎娶方逸云,宣昌是不是就可以……
说起来,最近雪阳宫谈得最多的便是此事。
煜王是贤妃的亲生子,却好像从未见他出现在雪阳宫。
一般皇子十五岁大婚后就要出宫开衙建府,他又身为王爷,事务繁忙……可是每天不都是要在皇宫早朝吗?难道连看一眼母妃的时间都没有?也难怪贤妃在提起这个儿子的时候语气也不甚亲近。
不过话说回来,也许是在她不当值的时候出现过,因为皇上也来过两次,也都是第二日点卯时听说的。于是那天的贤妃心情便格外好,笑容更加慈爱,会穿上颜色相对娇嫩的衣裙,然后慨叹“老了”,她们便齐言“二八少女亦不如娘娘美艳动人”
在宫中待久了,好听的话便自觉自动的打嘴里溜出来,有时连自己都会信以为真。
女人啊……她哀叹,即便如贤妃一般尊贵,面对皇上亦是褪去这层华丽,只是一个女人而已。
女人的强势不过是表面的,她更愿在心爱的男人面前卸去一切伪装,去做一个平凡的可以被宠爱的女子。
譬如前世母亲的疯狂,不也只有在那个人面前发作?只有在与之有关的事情上发作?她不是要真的伤害他,她只不过是想借此探知他对自己还有几分情意,她想要挽留,却弄得彼此鲜血淋漓。
譬如莫鸢儿的等候,她是真的不知苏江烈根本不会出现在清萧园吗?是不是她只能预知别人的命数却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还是所谓的推算不过是一场空渺的期待?然而她仍旧执着的等待着,等着那个人的到来,即便是臆想中的幻境亦能换得她歌声优婉舞姿婆娑。
譬如章宛白的恶毒,若不是为了那位本朝唯一的异姓王,她又怎会罔顾人性中最本质的良善?
譬如樊映波的深夜幽泣,每每想起,她总莫名的会将其与一个男人联系起来……
前世,她所认识的人并不多,因为母亲的严格限制,除了上学几乎过着隐居的生活,今生,又在清萧园避世十五载。出现在她生活里的大多是女子,却是都躲不开一个情字,且个个忧戚。
她们视他们如生命,如一切,然而他们呢?是她身为女子无法彻底知晓他们的心思还是世间本就如此不公?
忽然有些感伤,辗转片刻后,起身立在窗边。
月华如纱,笼着远近高高低低的树影。夜风拂动中,玉白玲珑的茉莉*花仿佛变成了落入湖中的星星,而眼前的花丛便是一汪静寂的湖……镜月湖……
微合双目,叹了口气。宣昌,是否你亦如我般如此的思念,如若不能……
南风捎来茉莉的幽香,氤氲着夏夜的温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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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在窗前站了大半夜,直至天快亮时才小睡片刻,以至于整个人精神不济,还打了两个喷嚏,头晕且痛,大有伤风之势。
宫人若是得了病是不允许在主子跟前伺候的,原因很简单,自是怕传染了主子的贵体。只不过她本不是贤妃的贴身宫婢,平日里带着毛团亦多是在宫外走动,而今天又为了煜王的婚事多有商议,所以也没人留心这么一个小宫女。
她不知这是走到了哪里,只觉浑身酸软乏力,而阳光又正好,晒得人暖暖的,懒懒的。
路边的青石也烤得微烫,坐上去极为舒服。
她抱着毛团,选了个状如长塌的青石斜靠下来,手梳理着毛团柔顺的金毛,眼睛打量周围的景物。
皇宫到处都是这种蜿蜒的甬路,甬路两旁花树繁密,飞檐复廊或远或近的半隐半现,又有龙台凤阁错落其中。除了身负差使的太监宫女偶然在甬路上匆匆走过,便是侍卫执枪按时巡逻,大多数时间都安静得很。
飞鸟偶尔撒下啁啾,蝉声长鸣不歇,只催得苏锦翎的眼皮愈发沉重,视线愈发迷糊,远处极为高大的假山上的红顶亭子在她眼中明暗了几回,便遏制不住的沉沉的黑了下去。
这一觉睡得极是香甜,待她睁开眼睛,已是觉得精神好了许多,可是当她习惯的抚弄怀中的毛团时……
她噌的从青石上跳起,不可置信的四处打量……
毛团……毛团不见了!
一时间头脑一片空白,若是毛团跑丢了,或者跑去了不该出现的地方……若有人好心送回来还罢了,若是……
心急如焚,却愈发没个主意。
眼下最好的结果是毛团自己回了雪阳宫……
这样想着,便要往雪阳宫奔去,可是万一毛团没有回去,贤妃问起……
已是急出一身薄汗,看地上树影并未移动几分,只这么会工夫,它能跑去哪呢?
宫里禁止人高声喧哗,再说一旦被人发现她弄丢了贤妃心爱的宠物……
可这样毫无头绪的让她怎么找?
她东跑两步,西跑两步,终不知到底该怎么办。都怪自己大意,都怪打了这个盹,都怪……
“汪汪……”
脚步一滞,惊喜的转头望去……
“汪汪……”
却是看不到毛团的身影。
听声音似是从远处传来,略带着几分空渺的回声,应是在很高的地方。
目光不由自主的就锁定了那座高高的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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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青云的确不是可以用来登山的鞋,然而脱了它则是更糟的选择。
这座假山竟也造得如真山般坎坷崎岖,她虽是极为小心,可也数次扭到了脚。幸好她的脚踝经过千锤百炼,此刻仍坚持着向山顶*进军。
毛团的叫声愈发响亮了,还夹杂着兴奋的呜声,正来自山顶。
果真在这!
她百感交集又咬牙切齿,等会看我怎么收拾你!
可恶的毛团,只顾着叫什么?难道没有看到我正艰辛前进吗?还不赶紧下来?莫非遭恶人绑架?
顾不得脚下疼痛,一鼓作气向那亭子冲去。
登顶成功!
怔住……
原来在山脚看到亭边飘飞的不是帘幔,而是一幅幅字画,其上淡墨勾画,笔力苍劲,意境高远。
046亭中邂逅
亭中有两人,皆定定的看向她,目光带着些许好奇。
山顶风大,不仅将字画吹得翻飞作响,就连那二人的衣袂亦随风飘舞,颇有仙姿。尤其那站在石案边男子,清淡优雅,眉目如画,真真仿佛仙人下凡。
他手执紫毫,腕悬于宣纸之上,纸上是半幅淡彩的水墨画,看去正是她刚刚所在的位置,只不过那青石上休憩碧衣的小儿意态懒散,睡姿亦不甚雅……身子半侧面微斜,一条胳膊竟垂在了地上……
她脸顿热,刚刚自己就是这副尊容吗?怪不得仿佛是一脚踏空惊醒过来。
“汪汪……呜呜……”
毛团正站在一侧的石凳上,拢着前爪作揖,眼中尽是恳求之色。
毛团很聪明,但凡她教的本事不消三天便可学得像模像样,就是有一点不好……怕高,当高度超过一尺,它便只能在上面着急,然后摆出可怜模样等着被解救。
她急忙上前……
风卷起她的碧纱长衣,拂过铺在石桌的画纸之上,仿佛一层轻雾游移,却又于瞬间带翻了桌边的白玉调色盘。只听一声脆响,各色颜料在地上炸开烟花朵朵。
她吃了一惊,未及转身,便见立在那男子身后的女子敏捷的擦身而过,蹲下身去。
“我……”
苏锦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这才多大工夫,竟连闯了两个祸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没事没事。”那女子连声安慰,手脚麻利的收拾好了碎玉:“只可惜王爷的画今日怕是画不成了。不过也好,山顶风大,王爷待了这么久,也该歇歇了。”
苏锦翎见她虽是宫婢打扮,可说起话来却不似其他宫婢一般小心翼翼。
又抬眼瞄了瞄那个王爷,但见他清亮的眸子亦在看着自己,眼中并无怒气,方略略放下心来。
“这便是雪阳宫的毛团大人吧?”
那宫婢笑道,将碎玉包在帕子里,看样子似是想帮她将毛团抱下来,却忽然发现自己的手沾满了颜色,便调皮的在她眼前比划了两下,又笑了笑。
这女子年纪虽稍长,但却不像其他资深宫婢般端着架子,而是又亲切又和善,让人不能不当即生出几分好感。
抱了毛团下来。毛团立刻围着她左跳右叫。
“那阵见你和毛团大人在山下,不想一会工夫毛团大人自己跑上来了。怕你着急,本应送下去的。可是王爷说你正睡着,不便打扰。毛团大人又实在讨人喜欢,我就忍不住逗了它一会,却不想你寻了来……刚刚急坏了吧?真是过意不去。”
宫婢诚恳道歉,倒让苏锦翎有些不好意思了,明明是她的疏忽,结果……
“以彤,收拾一下,咱们该下山了。”
“是。”
以彤屈了屈膝,先自去摘亭子四围的书画,苏锦翎便去帮忙。
毛团在亭子里四处跑跳,忽的看见了地上尚未干涸的颜色,分外激动。先是拿药丸鼻子嗅了嗅,自知不是可食之物,还有一股怪味,于是把那当做了敌人,拿爪子一通拍打,口中呜呜的威胁着,却骤然发现脚下开起了各色梅花,大为新奇。转了几圈后,也不知哪根神经错乱,突然扑向那王爷,前爪轮番拍着他的云白长袍下摆,只眨眼功夫就印上了数朵颜色各异的梅花。
苏锦翎正收拾到这边的书画,余光瞥见这一幕,顿时大惊,急要阻止,结果刚刚摘下的画竟没拿稳,直接被风裹挟着吹跑了。
这简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战战兢兢的看着那位王爷,王爷亦在看她,眼中依旧清亮。
“呀,画飞走了呢,这是今年的第几幅被风叼走的画了?看来风儿也很喜欢王爷的画呢。”以彤这句不知是在为她解围还是在玩笑。
王爷的唇角露出些许笑意:“既是喜欢,不妨都送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