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在他头上揉了几下,“你不是想我,是想我给你捣鼓的那些小玩意儿吧?”说完又扭头看向成老爹,“大伯,你们进城做什么?”
“去县衙办了点事儿。”成老爹简略地答了一句,便忙着打听,“鹏小子,你不是在外县读书呢吗?咋从咱们县城冒出来了?”
“我们先生得了病,一时半会儿好不起来,也没有别的先生代课,就放了我们半个月的假。正好有认识的人往这边走,我搭了个车。这不刚下来,就看见你们了吗?”
听了他和成老爹、虎头的对话,叶知秋已经猜出他是谁了,于是笑着打招呼,“你就是梅香的弟弟鹏达吧?”
刘鹏达转头,看到一个眉清目朗的陌生女子望着自己微笑,不由怔住了,“你是……”
“是我姐姐。”虎头抢着说了,颇为显摆地问,“大鹏哥,你瞧着我姐姐长得好看不?”
“好看。”刘鹏达下意识地点了头,又觉得当面评论人家的容貌太过唐突,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把话题转开去,“虎头,你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姐姐?我怎么不知道?”
叶知秋怕虎头说漏了嘴,笑着接过话茬,“我是虎头和爷爷的远房亲戚,现在跟他们一起住。我叫叶知秋,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就跟梅香一样,喊我一声知秋姐吧。”
“知秋姐。”刘鹏达拘谨地叫了一声。
车夫听他们聊了半天,心里不耐烦,催促道:“你们还走不走了?”
“走,走。”成老爹赶忙招呼叶知秋和刘鹏达,“秋丫头,鹏小子,快上车,咱路上说!”
☆、第072章 诡异的气氛
出了城门,车夫松了缰绳,让马骡撒开四蹄跑起来。
刘鹏达跟成老爹和虎头打听了家里和村里的事情,又从篮子里取出糕点给他们吃,说是亲戚送的。
虎头不客气地接了,成老爹最近不缺嘴,加上肚子很饱,便没要。他迟疑了一下,将那糕点递给叶知秋,“知秋姐,你也吃。”
叶知秋对他笑了一笑,“谢谢,不用了,我刚刚吃过饭。”
不知道是因为那声“谢谢”,还是因为那如花笑靥,刘鹏达脸上倏忽红了一下,“左右也不是什么好的东西,不吃也罢。”
大概觉得自己这话对好心送礼的亲戚不敬,有些不识好歹的意味,生怕她误会了自己,又急忙找补,“我不是说点心不好,我是说点心吃多了不好……”
叶知秋不想让他难堪,便认真地附和道:“是啊,饭菜才是最有营养的,零食还是少吃为好。”
刘鹏达没想到她会赞同自己的观点,惊讶地凝了她一眼,脸上又悄悄地红了几许。已经拿出来的点心不好再放回去,便塞给虎头,郑重其事地叮嘱:“别一口气儿都吃了,留着明天再吃,知道吗?”
“知道了,大鹏哥。”虎头乖巧地点头。
叶知秋觉出刘鹏达在她面前有些不自在,未免他尴尬,也不主动搭话。靠着成老爹,跟他一起闭目打盹儿。
虎头吃完点心,缠着刘鹏达给他讲学堂的事儿。车夫因为多拉了一个人,觉得这趟车出亏了,时不时嘟囔一两句。见没人搭理他,愈发愤愤不平,把鞭子甩得啪啪作响。
马骡一路撒着欢儿向前跑,几十里山路,不到半个时辰就走完了。一进小喇叭村,叶知秋就感觉气氛不对。
正是午后阳光最好的时候,街上却没有一个晒太阳的人。明明已经过了二顿饭的饭点,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冒着青烟,安静得有些诡异。
“出什么事儿了吗?”刘鹏达也有所察觉,疑惑地张望着。
成老爹侧着耳朵听了半晌,又使劲儿吸了几下鼻子,便有了结论,“该是掏水洞那伙儿人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我瞧见豆粒儿他家的大渔网了。”虎头站在车上嚷嚷。
“我说怎么没看到人呢?原来都忙着犒劳功臣呢。”刘鹏达释然地松了口气,又有些向往地道,“不知道今年的‘头鱼’落到谁家了,我回来得还真是时候,正好能赶上‘头鱼饭’。”
他说的“头鱼”,就是从水洞里掏出来的最大的一条鱼。按照村里的规矩,头鱼是不能卖的。得了头鱼的人家,要把这条鱼做了,请全村的人过去吃饭,这叫“分福”。
当然,头鱼饭也不是白吃的,但凡去分福的人,都要带点东西。一只鸡,几个鸡蛋,或者一包干菜,多少贵贱都没人计较,为的是添个菜,表个心意。
来的人越多,自家得到的福气儿也越多,是一种至高的荣耀。比较讲究的人家,甚至会将邻村的人都请来,热热闹闹地吃上一天流水席。
叶知秋听见门户里偶尔传出说话声,却没有家人团聚的欢快和喜悦,反而带出几分沉闷和压抑。她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这次水洞掏得恐怕没那么顺利,“头鱼饭”十有八、九是吃不上了。
骡车在成家门外停了下来,刘鹏达抢着要付钱,可在腰包里掏了半晌,只有十几个铜板。窘迫无措的工夫,叶知秋已经把钱递过去了。
车夫点数了一遍,发现多了十文。一时拿不准是她数错了,还是故意多给的,迟疑地望着她,“闺女,这钱……”
“大冷天的,拿去打壶酒喝吧。”叶知秋瞥了他一眼,“不过大叔你也该反省一下,以后不要再看人下菜碟,漫天要价了。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赚那几个的昧心钱你富裕不到哪里去,花了心里也不踏实,何苦来着?”
“是是是,闺女你说得对。”车夫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我也是一天没拉到活儿,急迷心了,以后不会那样了,不会了。”
叶知秋并不在乎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自己做到问心无愧就行了,随口回了一句,“那就好。”
刘鹏达感觉她训斥车夫的时候,神情气度很像教他读书的先生,不由望着她怔怔地出神。
叶知秋没发现他神色异样,自己先跳下车,一边将成老爹扶下来,一边吩咐虎头拿东西。
刘婶听到动静,从门里探出头来,一眼看到儿子,“哎哟”地叫了一声,便欢喜不迭地奔了出来,“鹏达,我的儿,你咋回来了?”
刘叔和菊香、梅香也先后跑出门,俱是一脸惊喜之色,“呀,还真是鹏达!”
刘鹏达赶忙收敛心神,跟他们打招呼,“娘,爹,二姐,三姐,我回来了。”
刘婶来到近前,拉着他“儿啊”、“心肝”地一通叫,先夸他白了俊了长高了,又心疼他读书累瘦了,急着拉他回去吃些好的补一补。
刘鹏达应付了她几句,回头看时,见叶知秋已经扶着成老爹进屋去了。心里懊悔自己太过迟钝,没帮她拿一拿东西。怅然若失地收回目光,任由刘婶拉着进了家门。
阿福不在,应该是回家探望老牛叔和多禄、多寿了。叶知秋安顿好了成老爹,到西厢房看了看,半天多的时间,芽苗菜明显长长了不少。用手摸了摸,湿度很足,想是阿福离开的之前刚刚淋过水。
闲来无事,便到灶间生火打了一盆糨糊,取出刚买回来的厚窗纸,把两个屋子的窗户重新糊了一遍。
阿福红着眼圈进了院子,看到她有些吃惊,“知秋姐姐,你啥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没多久。”叶知秋见她脸色不好,便放下手里的活儿迎过来,“阿福,你怎么了?”
阿福已经忍了好半天了,被她这么关切地一问,怎么也刹不住了,叫了一声“知秋姐姐”,便抱住她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能让这小丫头哭的肯定不是小事,叶知秋的心头一沉,赶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老牛叔他们出事了?”
☆、第073章 挟恩求报
阿福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叶知秋被她搞糊涂了,见一时半会儿也问不清楚,便将她带进西屋。湿了一条汗巾给她擦脸,等她情绪平静一些之后,才又问道:“阿福,到底出什么事了?”
阿福一边抽抽嗒嗒,一边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
正如叶知秋预感的那样,这次出去掏水洞的收获微乎其微。老牛叔和两个儿子下了三次网,总共掏上来不到十斤的水货,都是卖不出去的小鱼小虾。其他人也差不多,运气最好的是豆粒儿爹,也只掏到两条一尺来长的鱼。
多寿年纪小,见好几天没有收获,沉不住气了,偷偷脱离了大部队,到远的地方凿冰开洞。那一段河水湍急,还没有完全封冻,铁扦子刚刚插下去,冰面立刻塌了一片。他来不及逃跑,落了水。
幸好当时有一个人经过附近,听到呼救声,便奋不顾身地跳进河里,把他给捞了上来。被救的人倒是没什么事,喝下一大碗姜汤又活蹦乱跳了,救人的那个却被冰块伤了膝盖。老牛叔把人送到附近的镇子上,找了几个大夫给看,都说治不好,那条腿算是彻底废了。
“那个见义勇为的人是谁啊?”叶知秋听了半天还没听到主题,忍不住插了一句。
“是王罗庄的人,叫胡亮,也是去那儿掏水洞的。我爹感激他救了多寿哥,当时就把身上的钱,还有掏来的水货都给了他。
这不到家之后,连口水也没顾上喝,就打发我多禄哥给他家送过去半袋子粟米,连那两只下着蛋的老母鸡也抓了去。谁知道他不肯收东西,提出来让我嫁过去给他当儿媳妇。
多禄哥回来说,他那儿子都十五六了,是个痨病鬼,说一句话就要咳三咳。他还有一个哑婆娘,生得五大三粗的,见了谁都一副要动手打人的架势。家里穷得叮当响,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困难户。知秋姐姐,你说这样的人家我能嫁吗?”
叶知秋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不由蹙了眉头,“那老牛叔和牛婶答应了吗?”
“说起这个我就更来气了。”阿福眼圈又红了起来,“我爹说我们老牛家是正经人家,不能忘恩负义,要不会让人戳着脊梁骨骂。还说明天就去王罗庄,看看把事儿定下来。
我娘起初还不同意,听了我爹的话,怕传出去名声不好听,我多寿哥因为这事儿娶不上媳妇儿,就只掉眼泪不作声了。”
在这个把传宗接代看得比什么的重要年代,叶知秋没有立场指责胡亮挟恩求报,也不能怪老牛叔知恩图报。如果是别人的事,她顶多表示一下同情,可关系到阿福,她实在没有办法坐视不理。
不过在理之前,还要问问当事人的意思,“阿福,你有什么打算吗?”
“有。”阿福一脸恨恨的表情,“跟老牛家断绝关系。”
叶知秋瞪了她一眼,“别说傻话了,血缘关系说断就能断吗?就算你真断了,人家也不会相信,肯定说你是为了逃婚作秀呢。再把你爹娘气出个好歹来,你的罪过可就大了。”
“他们都要把我卖了,我凭啥要顾忌他们?”阿福气呼呼地驳了一句,又有些泄气了,默了默,才发着狠道,“反正我死也不会嫁给那个痨病鬼,他们要是敢逼我,我就找根绳子把自己吊死,让他们白忙活一场。”
叶知秋在她脑门上戳了一下,“你教虎头吓唬王老刁的时候,脑子不是挺好使的吗?怎么事情落到自己头上就乱了方寸呢?不就是一门还没定下的亲事吗?也值得你寻死觅活?
一哭二闹三上吊,那是愚蠢的泼妇行为。在使出来的时候,你就已经身价暴跌,有理也变成没理了。解决这种事情,咱要高端大气上档次,既要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打消定亲的念头,还不能丢了气节和风度!”
阿福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咋高端大气?”
叶知秋略一思忖,“这样吧,我先陪你回家,征求一下老牛叔和牛婶的意见。等把事情问清楚了,咱再具体商量该怎么办。”
阿福知道有她出面,这件事就相当于解决了一半儿,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飞快地擦掉泪痕,从炕沿跳下来,“哪能知秋姐姐让你来回跑?你在家等着,我这就去把我爹和我娘喊来。”
叶知秋点了点头,“这样也好。”
拜掏水洞的人们归来所赐,有关她和王老刁的话题被村里人暂时放到了脑后。她在村里这么来回走一遭,说不定又给勾起来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为她自己想,也要为成老爹和虎头着想。
“行,那我走了,一会儿就来。”阿福打了声招呼,便跑出门去。
叶知秋理了理头绪,来到东屋,将虎头打发出去,便把阿福的事情跟成老爹说了一遍,“爷爷,你不怪我掺和这件事吧?”
“嗨,我怪你干啥?阿福是个好孩子,咱总不能看她往火坑里跳不是?你能帮是好事,就怕想帮都帮不上呢。”成老爹拍了拍她的手,“秋丫头,你想做啥只管做去,不用处处顾忌我和虎头。我知道你有主意,不会胡来。”
“我这不是担心自己会胡来,所以来请爷爷赐教嘛。”叶知秋笑眯眯地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