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舔了舔嘴巴,偷摸摸地叼了一袋货架最下方的火腿肠。
时渺渺锋利的尖牙撕开红通通的塑料膜纸,心里默默地想,这是我最后一次偷东西了,以后再也不偷了。
但事实上她这样想很多次了。
雨越下越大,超市里电视的声音掩盖了货架后窸窸窣窣的微小响动,收银台后的卷发阿姨昏昏欲睡。
时渺渺悄摸摸地探了探脑袋,嗖地一下转瞬间掠到外面廊檐下。
门口一双白色运动鞋,洁白的鞋带上沾了一滴泥水,浅蓝牛仔裤包裹着修长笔直的腿。
大长腿拎着超市购物袋,手中深蓝的伞一撑,遮下一片阴影。
他身上的气味隐约有点熟悉,时渺渺伸长脑袋看了一眼,大长腿低头快速地敲击着手机屏幕,她没看清,呲溜一下钻到伞底。
大长腿条件反射往后退了一步,伞微微倾斜。
映着超市门前暖黄的光,时渺渺一下辨认出来,惊喜地瞪大灰蓝眼眸,“星辰大海!”
许温言摘掉播放着英语听力的耳机,他被突然钻到他伞下的小家伙吓了一跳。
一只灰扑扑的小白狗,毛发被微微打湿,蓝灰色的眼眸晶亮,似乎一点也不怕生,很是热情地站起来扑到他腿上,留下两个湿漉漉的爪印。
落在伞面上的豆大雨点汇聚到伞沿处,簌簌淋在时渺渺露在外面的半个身子上,她扫扫湿嗒嗒的尾巴,直立起来挪到伞下躲雨。
许温言怔了一下,漆黑的眼眸微弯,轻笑着握住雪哈的前爪给它借力。
“小家伙,你的主人呢?”
它丝毫没有流浪狗对人类的警惕心,身上还有淡淡的奶香味,约莫是自己跑丢了。
时渺渺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却又咽回去了。
她在景衍身边学会了好多,她知道现在突然讲话会把这位小哥哥吓死的,所以乖乖地闭上了嘴。
冬天的雨夜格外的冷,放任一只跑丢的狗在外面游荡太危险,许温言犹豫了一会儿,俯身抱起乖萌的小家伙回家。
*
景衍觉得他可能要疯了。
距离他发现崽崽离家出走已经三个小时了,别墅区他已经转了三圈了,上次小山丘健身器材那里也找过了,还是没有。
外面突然下起了雨,他坐在车里越来越心急火燎,这么晚了,她一个小姑娘孤零零地不知道跑去哪,连外套也没穿,更没拿伞,傻乎乎地懂不懂躲雨都不一定。万一遇到了心怀不轨的人……
“操!”景衍头痛欲裂地按着太阳穴,他根本不敢往坏处想,那是他绝对无法承受的。
他驱车以别墅为中心一圈一圈地找,生怕有所遗漏。开快了怕疾驰而过遇到了崽崽却没看到,开慢了又担心小混蛋跑得太快追不上,他真得要崩溃了。
倏然,韩流打电话过来,景衍立刻划了接通,“你他妈手机关机干什么!”
隔着手机韩流都能感觉到他极力克制的暴躁,他看到短信一秒都不敢耽搁地打过来,也急得站不住脚。
“我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不扯这个,渺渺怎么会离家出走,我给她发微信,她把我删了,手机号也拉黑了,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吵架吵这么凶啊?!”
景衍滞了一秒,憋闷地抓了抓短发,也没时间浪费口舌跟他解释什么,“她跟你通电话的时候,除了说想上学,还说什么没有?比如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韩流愣了愣,“没有啊……这种问题你怎么能问我,她又不是我女朋友,我怎么知道她想去哪儿,你都不知道,你这男朋友怎么当的……”
一阵嘟嘟嘟的忙音,电话挂断了。
“我去……”韩流运了两口气,立刻联系所有能帮忙找人的哥们,结果大部分都已经知道了,正浩浩荡荡地分头找呢,一群人三个小时快要把偌大的江林翻个底朝天了,却连个人影也没看见。
打给林越泽的时候,这货还贱贱地探他口风,“什么情况啊韩哥,啥时候有的小嫂子也没听您老人家吱一声啊。”
“我他妈也刚知道好吗,就见了一面!”韩流没好气道,风风火火地从酒吧里出来,去停车场取车。
“你少来。”林越泽单手握着方向盘,眯着眼吸了一口烟,“你他妈整天跟衍哥黏一起,你能不知道?衍哥弄这么大动静,跟那妹子是认真的啊?”
韩流甩上车门,“废话,你他妈见过他这样吗?肯定认真的啊,你以为衍哥跟你一样浪的没边!”
“日,我怎么了,我他妈早就戒烟戒酒洁身自好了好吗!”林越泽悠悠吐了一口烟圈,身上酒气未散地坦然道,“那照片我看了,姑娘……长挺纯啊。”
“你他妈快闭嘴吧,再唧唧歪歪衍哥给你狗腿打三折!”韩流焦灼地催他,“别废话了,快他妈找人,衍哥已经急疯了!”
刚挂了电话,景衍又打进来,“韩流,跟他们讲连崽崽一起找。”
“???”韩流彻底懵逼了,“崽崽也丢了?渺渺抱着狗一起离家出走了?!”
电话又挂断了。
韩流:“……”哎呦我的妈,好气哦。
刚发现人不见了的时候,景衍一瞬间是完全蒙的,像平地惊雷炸在耳边,短暂的怔愣后,他猛地清醒过来,立马一刻也不敢闲着地用尽一切办法找人。
他心里越急越怒,恼得恨不能抓到小混蛋后,狠狠地在她屁股上印下几巴掌。
删个联系方式而已,他纵然有错,她在家里随便怎么闹翻天他都能耐着性子哄,可是这个该死的小混蛋竟然一声不吭离家出走了!
景衍右手按着眉骨,半阖的眸被长睫敛住,眼睑下的黑色剪影如漆黑眼眸蔓出来的墨色。
到处都找遍了,毫无音讯。
他双目赤红,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不住地轰鸣,额角青筋突突乱跳,好像下一秒血管就要爆裂开一般。
怎么办,她是妖,如果狠心离开,再也不回来了,他该怎么办?
可好像又有点庆幸她是妖,所以至少,不会受到伤害吧?
可她那么单纯,初初化为人形,涉世未深,若是给人骗走了……
景衍一拳重重地砸在方向盘上,攥紧的指节泛着青白,用力一砸两根手指蹭破了皮,丝丝缕缕沁出来的血缓缓流进腕间,浅灰毛衣染红了边。
*
许温言家里做冷鲜肉生意的,饿得眼冒金花的时渺渺一口气吃了个够,翻过来肚皮朝上躺在楼梯下厚厚的海绵垫里消食。
许父白手起家,今年开了第三家店面,跟一中那些显赫的家世比不了,却也还算富足。
妻子温柔贤惠,独子成绩拔尖,许父生意上精明,为人却敦厚随和,还格外喜欢小动物,在家里养了三只比熊。
比熊的窝就摆在楼梯下,三张小床紧紧挨着,粉色爱心的小被子少女心爆棚。
过年这段时间太忙,没来得及带三小只去剪毛,炸毛比熊乖乖地蹲在自己的床铺上,好奇又怯弱地打量着新来的大个子,彼此时不时交互下眼神。
许父晚饭喝了点酒,熏熏然地拱到楼梯下跟新来的小朋友打个招呼。
“过年好啊。”许父脸色酡红,鼻梁上的眼镜框有点歪,头顶一撮毛倔强地翘着,依稀可辨年轻时的儒雅俊朗。
时渺渺鼓了鼓嘴巴,没说话。嗯,她不能说。
许父慢吞吞地从怀里摸出来一沓红包,冲四个小家伙招了招手,“快来,都给我拜年!糖果你是老大你先来!”
毛炸得最有艺术感的糖果在许父的悉心栽培下,从容不迫地率先跳下小床,从许父身前走过。
许父:“新的一年旺不旺?”
糖果:“汪!”
有大哥作表率,糖豆糖球依次昂首阔步地走过去,汪了一声,三只比熊叼着红包站成一排,跟许父一起用饱含鼓励的热切眼神齐刷刷地看着新来的狗子。
轮到你了。
时渺渺被大家盯得怪不好意思的,翻身从海绵垫上跳下来,溜溜达达地走到许父面前,张嘴去叼他手里的红包。
许父欣慰一笑,“新的一年旺不旺?”
时渺渺:“嗷!”
许父和三只比熊:“???”
“你这样浑水摸鱼是不行的呀。”许父伸手去要回红包,小财迷脑袋摇成拨浪鼓,紧紧咬着不松口。
“那你说旺!”许父拿新的红包在她眼前晃了晃,循循善诱道,“快,大家都旺了,就差你了。”
时渺渺伸出前爪去扒拉红包,许父不松手,扭头拍了拍糖果毛茸茸的脑袋,“给新朋友打个样,新的一年到底旺不旺?!”
糖果雄赳赳气昂昂:“汪汪汪!”
“听见没?”许父眉开眼笑地看着时渺渺,“咱们再来一次啊,新的一年旺不旺?”
时渺渺滴溜溜的圆眼睛看了看红包,犹疑了一会儿,试探地小声:“旺?”
“诶!真棒!”许父满意地将红包派发给旺得不太清脆的小家伙,“再大点声,旺一下一个红包,猪年到底旺不旺?”
时渺渺嗓音肯定:“旺旺旺旺旺旺!”
三只比熊也被她的热情感染了,一齐响亮地叫唤起来,直到许妈妈一手握着遥控器,一手拧着许父的耳朵蹬蹬上楼。
时渺渺将红包全都叼进窝里,烫金红底的封纸厚厚一沓,她忙得不亦乐乎。
没想到这么轻松就赚到了好多盘缠,她先在小哥哥家休息一晚,等明天雨一停,她就携巨款衣锦还乡!
叼着叼着,时渺渺凑到了比熊老大哥糖果跟前,诱人的红包就躺在糖果脚边,时渺渺舔了舔嘴巴,刚要掉头,一只雪白的小爪爪默默地将红包往前推了一点。
“咦?”时渺渺抬眸,糖果眼神真挚。
她吸了吸鼻子,又往糖豆跟前挤了挤,个子矮一点的糖豆瑟缩着丢下红包跳到自己的小床上。
糖球紧跟其后,小尾巴摇得欢快。
时渺渺吞了吞口水,“那你们都不要,我就不客气啦。”
小财迷收走三只比熊的压岁钱,红包满满地铺了一窝,她枕着崭新的人民币香香甜甜的进入了梦乡。
梦里,她回到了魂牵梦绕的雁峰山,快乐地在雪地里打滚。
倏然,一道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微微沙哑:“崽崽!你个没心没肺的小混蛋,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睡得酣沉的时渺渺无意识地蜷缩着小身子,哼哼唧唧地将脑袋埋进厚密的毛里。
*
许温言做完一套模拟试题,活动了一下手腕,摸过手机扫了一眼时间,已经凌晨一点半了。
通知栏里有一条信息,班级私群里韩流@全体成员,他顺手点进去,随即意外地挑了挑眉。
是一条寻狗启示,帮景衍发的。
配图是他家爱宠的机车照,毛发精心打理过,干净蓬松,映着一层薄薄的阳光,通体雪白的狗蹬腿作骑车状,前爪搭在把手上,咧着嘴笑容灿烂,又傻又可爱。
……
他仔细端详了一下,这貌似就是他刚抱回家的小家伙啊,竟然这么巧么?
许温言从私群里找到景衍的微信号,提交加好友申请后才反应过来,现在已经深夜了,他应该早就睡了。
然而刚要放下手机,微信消息提示音立刻响了好几下。
“许温言?”
“你捡到一只小白狗?”
“方便视频吗?”
“不行的话麻烦拍照发过来给我看一眼!”
显然易见的焦躁急切,看来的确是不小心遗失了爱宠,许温言回复“稍等一下”,将一楼楼梯间的灯打开,发了视频邀请过去。
景衍立刻接通了,屏幕里的少年黑色短发微微凌乱,脸色不知是光线的原因还是旁的什么,苍白里透着浓浓的倦意,一双狭长的凤眸紧紧盯着另一端,漆黑的瞳仁周围攒着细密成团的红血丝,削薄的唇紧紧抿着,神情紧绷的模样显得格外冷戾。
“你在开车?”许温言狐疑他这么晚了要去哪儿,话音刚落,视频却陡然挂断了。
景衍:不能让她看见我。
许温言挑了挑眉,举起手机录了一段小视频。
睡在海绵垫上的时渺渺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看着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一只爪子无意识地拢着红包,趴下来阖上眼眸继续睡。
深夜驱车开往雁峰山的景衍陡然一脚刹车踩到底。
视频里的小白狼迷迷糊糊地看着镜头,身下不知道垫着什么鲜红的一块块东西,慢吞吞地换了个姿势,舒舒服服地闭上蓝灰眼眸。
“他妈的!”景衍受伤的右手又用力砸了一下方向盘,双手掩面搓了搓干燥的脸,仰躺在驾驶位上,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指缝间透过车厢里昏黄的光,他约莫是被刺到了眼,竟觉得眸底隐隐有热意。
该死的小混蛋!小混蛋!小混蛋!!!
景衍咬牙切齿,缓了缓坐过山车一样的情绪,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些僵硬地打字:“麻烦照顾她一晚,我明早去接她。”
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