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头撑着伞,把她拥在他怀里,雨伞全罩在她的脑袋上。他知道她喜欢穿白衬衫的干净少年,便每天也都穿着白衬衫,他的肩膀全让雨淋湿,脸上却全是笑。
猪头身上的气味一点也不好闻,有点油腻,可任菁菁却莫名的品出几分安心。
然后程安月的人就来了。
大雨瓢泼,猪头真的被他们揍成了猪头,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衬衫,他轻轻的抹去她脸上的雨水,叫她不要哭。
她没哭,她对他的感情实在太稀薄了。可感动还是有的,她对着猪头点点头,轻声说了句谢谢,转身被程安月的人带走了。
这一天总归还是到来了。
…
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柳绿璇直说自己躺的快发霉了,她又没伤着大碍,不过一点儿烧伤,每天医生护士给她换换药就可以了。
她住在高级病房里,特心疼钱,眼看着医药费哗啦啦的流失,柳绿璇心如刀绞。
苒苒马上要上大学了,到了大学,女生都要漂亮,吃穿用度哪一样都花钱,她想给苒苒提供物质基础,不要让女儿再为了生计发愁——上回任苒苒考一班的事,总归让她觉得自己这个妈做的不称职。
柳绿璇成天嚷嚷着要回家,罗兴赟好言哄着,平日里那么好说话的一个人,这会儿倒是霸道的要死,非但不让她出院,为了监督她,还天天跑来医院看着,生怕一个不留神,她就自个儿跑了。
这天任苒苒放了学过来,罗兴赟正逼着柳绿璇喝粥。
柳绿璇是南方小镇的人,家乡都爱吃辣,无辣不欢,在医院里窝着,每天吃着清汤寡水,嫌淡的慌,两人有说有笑的,任苒苒一推开门,倒是把俩人吓了一跳,柳绿璇有点不自在,罗兴赟忙往她嘴里喂粥。
任苒苒笑眯眯的喊人,“妈,罗叔叔。”
柳绿璇应道:“苒苒放学了啊。”
“是啊。”罗兴赟局促的给任苒苒让位置,任苒苒顺手接过粥,给柳绿璇喂。
柳绿璇哪里好意思让女儿喂自己喝粥,又伸手来自己接着,“我自己喝。”
等到柳绿璇喝完粥,任苒苒出去找医生了解情况后回来,罗兴赟和她说:“苒苒,纵火犯已经自首了,警察局让我们过去做个笔录。”
“自首?!”任苒苒惊讶了。
这场大火的纵火犯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真凶,咖啡店作为失火源,赔偿了不少钱,把柳绿璇的积蓄掏空不说,罗兴赟也贴了不少钱。
本以为这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了,毕竟人没事比什么都重要,没想到纵火犯就这样自首了。
“是啊,好像是个和你这般大的小姑娘。你看是你去还是我去?……”罗兴赟小心翼翼的组织着措辞。
任苒苒一听和自己这般年纪的女生,心里一沉,“我去吧,罗叔叔,我妈就拜托你先照顾了!”
罗兴赟点点头,“那你路上小心点,早点回家。”
“好。”
窗外大雨如注,已经接连下了两天的雨了,雨水落在地面,反射着各种各样的光,她撑开伞,走进雨幕里。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心里沉甸甸的。
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任苒苒赶到警察局,见到任菁菁的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
不过短短二十几日没见,任菁菁瘦了一大圈,脸上也没什么血色,嘴唇泛着白,又干又裂,眼神空洞无光,像是丧失了灵魂一般。
“菁菁,你……”
“那场火是我放的。”
任菁菁笑的很讽刺,可给人的感觉却十分的惨然。
她的目光根本不聚焦,落在任苒苒的脸上,又像是在看着别处,脸上有着万般的不甘和怨愤,又像是在自嘲,这些复杂的情绪在她脸上一一乍现后,最终化成这样一句平缓的陈述句。
其实罗兴赟描述的时候,任苒苒就已经下意识的想到任菁菁了。
可她不敢置信,哪怕亲眼见到,也觉得不可思议。
任菁菁虽然娇纵,总是和原主抢夺父爱,但也不过是个被惯坏的大小姐罢了。就对她们再有不满,也不会做出这种事吧。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放火了,而是纵火案,涉及到的财产赔偿和人力伤亡巨大。
“真是我做的。”
任菁菁转过身,脸上全是泪。
这场火确实是她放的。
可来警察局自首却不是她的意愿。
折腾了那么久,她好累好累。
在被戳破自己是小三之女的身份后,她的心态出了问题,每天都介意女生们看她的眼神,又在程安月的教唆下,心里对任苒苒的恨意放大了无数倍,为了狠狠地报复任苒苒,她才走上了这条路。
事到如今,任菁菁已经没有精力去想,自己到到底是被挑唆,还是真的有那么恨任苒苒了。
面对她的是接下来几年的牢狱之灾,她美好的人生,青春才刚刚开始,就这样陨落了。
任苒苒没再多说什么。
柳绿璇因此受伤是事实,如若那天罗兴赟没能及时赶到,她的母亲很可能命丧于那场大火中。
而其他受伤者的家属自然就没有那么平和了,他们斥责、打骂着任菁菁,恨不得把任菁菁撕碎。
“你妈妈怎么教的你啊?!年纪这么小,心思就这么歹毒!”
“凭什么让她坐牢!就该一把火把她烧死!让她体会一下被烧是什么样的感觉!”
任菁菁始终沉默着。
有个妇女是刚买菜完匆忙赶过来的,她气势汹汹的从菜篮子里拿出了一个鸡蛋,“啪”的一下搭在任菁菁的脑袋上,“害人精!”
在她的带头下,有不少人情绪激动的想拿着各式各样的东西砸人,警察看局面不对,忙把家属们安抚住。
“再闹拘留啊!”
家属们的动作顿时平和下来,嘴里一直在骂骂咧咧的。
直到许芳欣冲起来,一把护住任菁菁,拉着任菁菁给警察跪下了。
“警察同志,那火是我放的。是我放的!”她一边说,一边哭着去打任菁菁,“你没事逞什么强!是我嫉妒我丈夫的前妻,我放的火!和我女儿无关,我女儿很优秀的,她在曙光中学读书,还拿奖学金的。她的人生不可以有污点的啊!都是我做的!”
任菁菁刚刚被人辱骂、砸鸡蛋的时候,她一直咬着唇,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可当她妈妈冲进来,护住她的时候,眼中的眼泪顿时掉了下来,哽咽道:“妈!”
许芳欣重重的在她手臂上拍了一掌:“你个傻丫头,瞎逞什么能啊!怎么可以替妈妈来顶罪!”
那一掌很重,打在她手臂上,也打在她的心上。
任菁菁嚎啕大哭。
如果能重来的话,她一定不会再嫉妒怨恨,也不会去放火了!
她原本拥有大好的人生,可这一切……
这一切都被自己给毁了。
任苒苒至始至终都站在一边,沉默的看着。
她向来心不算太硬。
可这一回,她也不想原谅任菁菁。
哪怕任菁菁知道自己错了,后悔了。
这件事造成的影响太大太大,受伤的人不止柳绿璇一个,被这件事击垮的家庭也有无数个——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与她有一点儿过结,一点儿小摩擦,无辜被牵连的人何其可怜,何其不幸!
不管怎么样,一切都是任菁菁咎由自取。
她沉默的走出警察局的时候,这几天接连不断的雨忽然的就停了。
天色已晚,警察局门口倾洒一地橘黄色的路灯,她眨了眨眼,长舒了一口气。没急着去坐车,沉默的顺着这一段林荫道走了一会儿。
任菁菁做错了事情,许芳欣义无反顾的冲进来顶罪。
哪怕许芳欣之前再刁蛮,可爱着孩子们的母亲真的很伟大,伟大到她明明知道这个行为其实是错的,是包容是娇纵,却也怎么都抵触不起来。
可任菁菁却试图伤害她的妈妈。
那么温柔善良的柳绿璇,差点就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任苒苒走出一段路,忽的瞥见自己的身后似乎有个人影,似乎有人在跟踪她!
她赶紧加快的脚步,想要逃离开,可那人比她更快,几乎三步并作两步大跨步上来,一把拉住了她,迅速的用一块手帕捂住了她的口鼻,她奋力的挣扎着。
可手帕上有一股奇特的异香,冲入鼻中,她顿时有些神志不清,眼睛如有千斤般沉重,抬着眼皮眨了眨眼,视线已经模糊,最后世界变成了一片漆黑。
……
渴……
嗓子眼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很干,想咳嗽。
脑袋晕乎乎的。
任苒苒的睫毛微微颤动,她睁开眼,四下一片黑暗,脸贴着地板,触感一片冰凉。
粉尘的气息让她剧烈的咳嗽起来,她想伸手捂唇,却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麻绳绑住了,她每一次吸气都会吸入那些粉尘,剧烈的咳嗽了很久。
听见屋内的响动,外面也起了一阵骚动,有人打开了门,倏的摁亮了灯。
长久的身处黑暗,让任苒苒有些适应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她眯着眼,眼里淌下生理性眼泪。
等到视线恢复清晰,那个开灯的男人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一头黄发晃眼,黄毛踹了她一脚。
“叫唤什么啊叫唤,信不信老子一枪崩了你。”
任苒苒吃痛闷哼一声,没说话。
脑子混沌一片,她依稀的记起自己从警察局出来后,就被人捂住口鼻给绑架了。
——绑架!
她惊骇的瞪大了眼,喉咙里又痒又涩,又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
除了身体上的不适,心里也格外的焦灼。
她躺了多久?
他们是谁?
是谁绑架了她?
无数个问题在她的胸腔里盘旋,但现在她如鱼肉,而人为刀俎,她能做的只是尽可能的乖巧的拖延时间,以及想办法逃出去。
如果柳绿璇找不到她,一定会很焦虑,也许会向求助沈行止。
沈行止……
这个名字好似有无穷的力量,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他,她就有一种莫名的安心感,心里也隐隐的生出几分期待。
沈行止会找到她吗?
可事发突然,他一时半会也发现不了她失踪了吧。
任苒苒眼里的光霎时黯淡了几分。
黄毛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坐在凳子上,又找了根麻绳,把她给绑在了凳子上,任苒苒还在咳着,黄毛皱着眉,实在听不下去,找了块破布把她的嘴给堵上了。
做完这一切,黄毛拍了拍她的脸,恶狠狠的道:“识相点知道不。”
仓库里渐渐的有脚步声,黄毛跑去往门外探了一眼,讨好的说:“大小姐,你终于来了……那个,尾款……”
程安月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从包里拿出一沓钱,足足十万元整。
“赶紧滚吧。”
“欸!”那黄毛应了声,欢天喜地的拿了钱走了。
程安月走进门来,看见任苒苒被绑着,嘴里还塞着布条,她愉悦的笑了。
随即笑意渐渐变冷,嫉妒的情绪上涌,快要让她发狂。
哪怕任苒苒如此落魄,却也还是美的动人。
她的头发有些凌乱,脸上还沾染着灰,嘴巴被布料撑大,可她的那双眼睛又明又亮,这会儿因为惊惧浮上了一层水雾,无端增添了不少楚楚可怜的味道。
程安月紧紧攥着拳,指甲抠进肉里,生生的疼。恨不得挖下任苒苒的双眼,毁了她的容貌,再砍下她的双腿。
这样她就变成了一个没有人喜欢的瞎子丑八怪。
苒苒不是喜欢跳舞么?!
那以后就在轮椅上翩翩起舞吧!
试问谁会愿意看到一个丑陋的瞎子——不,一个丑陋的残疾人跳舞呢?!
程安月的心冷然一片,心中的妒意已经将她的理智烧穿。
只有这样,才能平息她心里的怒意!
只有这样,她才能不嫉妒任苒苒。
再漂亮,再优雅,也不过是个残废!
任苒苒看着程安月一下笑,一下眼神又变得很狰狞,觉得程安月的精神状态已经有点失常了。
特别是在程安月倏的亮出匕首,对着她森冷的笑了:“任苒苒,你想我放你走吗?”
任苒苒全身上下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无形中像是有一只冰冷的毒蛇,已经攀附在她的肩头,嘶嘶的对着她吐着信子。
可求生的本能让她点了点头。
这样的惊恐取悦了程安月,她低低的笑了起来,音调上扬,“好啊。那给我你的眼睛好不好啊?它实在太美了。”
程安月拿着刀上前了一步,语气几近呢喃:“要不脸蛋也毁了吧,毕竟男人们都是看脸的呢……”
“你是不是喜欢跳舞啊?把你的腿也砍掉好不好?”
她语气平和,就像是在说着今天天气很好一样,脸上的笑很美,却又格外的狰狞。
任苒苒不懂,为什么程安月会变成这样。
仅仅是因为攀比容貌吗?
可是同为女生,任苒苒一直都觉得程安月很漂亮,是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