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淮阴侯府
和顾家宅子遥隔数条街的淮阴侯府,是朝中正二品官员兵部尚书霍殷的官邸。远远望去,府邸建筑庄重肃穆,朱红大门前的两只石狮子阔臆修尾,钩爪锯牙,威风英武;府邸内尚朴去华,明廊通脊,气宇轩昂,放眼瞧去也不亚于一个小王府了。府后的萃锦园则衔水环山,古树参天,曲廊亭榭,富丽天然,甚是恢弘大气。
此刻府内不时传出兵器相碰声及众人喝彩声,却原来是府上侯爷难得今个休沐,便召集阖府上下仆役擂台比武,不拘兵器和招式,仅一条限制便是点到为止,战到最后便可拿到彩头。
“好!”一阵激烈的兵器相交声后,众人齐齐喝彩,擂台上的秦六今日鏖战群雄,此刻在他红缨□□下败北的,已经是向他发起挑战的第八人。
“承让!”收回□□,秦六拄枪而立,环顾四周,甚是意气风发:“还有哪个小子想上来请教一番的?”
淮阴侯府以军功起家,府内仆役也多是故去老侯爷部下的后代,骨子里都是有血性的,被秦六这一激,只有冲上去的,绝无往后退的,只听秦六话一刚落,就有一小子嗷嗷的提着剑就冲了上去。
又是一阵金属交鸣声。
廊檐下观战的秦九笑出了声:“侯爷您看,我就说秦六这小子不厚道吧?他这身法招式都得侯爷的亲传,拿这群毛小子们来喂招,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嘛!”
霍殷身披黑色鹤氅,双手拢于袖内,凝视着前方擂台上的赛事,神色平静。
直待擂台上的秦六击败了第十人,他方收回了目光,指腹摩挲着拇指的玉扳指,似有若无的低叹:“到底不如他们父辈多矣。”
秦九神色一凛,忙垂低了头。
霍殷闭眸挥手:“你先下去吧。”
秦九行了退礼,忙躬身离去。
刚一出了回廊,秦九胳膊一紧就被人拽到了一旁偏僻角落,抬头一瞧,那正苦大仇深皱着眉头的老妇人,不是他和秦六的亲娘又是哪个?
秦九的老娘是侯府的秦嬷嬷,当年生了秦九以后就进了淮阴侯府给如今的侯爷做奶娘,如今算来,也有二十八个年头。虽是仆人,可侯爷是她从小奶大的,府里上下谁又敢看低她半分?平日里见她,无不恭敬的喊声秦嬷嬷。
因秦嬷嬷对他亲事逼的紧,所以秦九一见他娘就忍不住扶额:“娘呐,你又想咋样?前些日子不是都与您说过了么,真的是那柳家小姐没瞧得上我,那我能有什么招是吧?总不能逼得人家姑娘非得与我好吧?再说了,我比老六可小上好几岁来着,您不去操心老六的婚事,老盯着我是个什么道理?”
秦嬷嬷的眉心拧成了川字,拍了秦九后背一巴掌,斥道:“什么老六老六的,那是你六哥!嘴里都没个规矩。你六哥他,成天的就爱舞刀弄剑的耍着,你要是能掰正他,我就不逼你。”顿了下,她拉过他压低声音问道:“我怎么听说相爷大人有意和咱侯府联姻?事关侯爷大事,你可不得瞒我。”
虽事关侯爷亲事,可到底也涉及到朝廷党派之争,秦九不好吐露太多,只含糊道:“这个……今上倒是有意撮合,可侯爷自有考虑。”
在侯府几十年,见过淮阴侯府兴衰起落的她又岂是寻常府里无知老妇?稍微琢磨了下,便已知侯爷怕是不愿与相府掺和过深,回绝了这门亲。
秦嬷嬷面上难免露出惋惜之色,相府嫡女貌美知礼,于汴京城内也素有才名,若不考虑政治因素,与他们家侯爷自是顶顶的般配。
压下心中种种思量,秦嬷嬷想起后院之事,脸色不由沉了下来:“自打侯爷处置了寒霜那个贱蹄子,后院已经空置了两月有余,旷空过久有伤侯爷身子。你也早早的去寻了人,这回可要擦亮眼睛看着,莫要人再混了奸细进来。”
提起这茬,秦九面色有一瞬的阴冷。淮阴侯府声势日涨,到底是碍了许多人的眼,总有些削尖了脑门也想钻进侯府查看一二的小人,真是防不胜防。那些个想作死的人,他有一千种办法成全他们,就如那个叫寒霜的贱人。
舔了舔后牙槽,秦九觉得口腔里一股血腥味,他对着老娘笑了笑:“放心吧娘,这回我定会擦亮眼睛给侯爷仔细瞧着。娘您这边也瞧看着,若觉得有合眼缘的,告知我一声,我定将她祖宗十八代查个清楚明了。”
秦嬷嬷终于放心的离开。
待他娘走远了,秦九收了脸上的笑。隐晦的看向北边金銮殿的方向,他带丝冷意的眯了眯眼,早晚有一日,他们家侯爷会带着淮阴侯府的亡灵,北疆冤屈的亡魂,向这肮脏的世间讨回公道!
第4章 神一般存在的顾父
因那日被气急败坏的顾母抓伤了脸,顾父这般好面的人哪里肯顶着伤脸外出?唯恐被外头那些个狐朋狗友笑话他惧内,顾父索性就称病闭门不出,在府里倒是过了好些天的安生日子。
府里憋了三五天左右,眼见着脸上的伤渐渐消了,好些天没外出吃酒吹牛的顾父在家便再也待不住了,这日草草吃过几口早膳后,便犹如出笼的野鸡,拽了荷包就风驰电掣的窜出了门。
这些年来,顾母对她这个不着调的夫君早已没了半点指望,只要他在家能别出口喷粪,在外能别招灾惹事,她就能权当家里没这号人。
顾立轩照旧去朝廷上值了,家里除了丫头婆子等几个下人就剩下了顾母和沈晚。让下人都散了去,顾母拉着沈晚到了里间,放下了厚重的软帘。
里间设了暖炕,此刻已经烧了火,连炕沿都是热融融的。
“你素来畏寒,别傻站了,快上炕暖和去。”
听得顾母嘱咐,沈晚也不矫情,脱了绣鞋便上了暖炕,接过顾母递来的薄毯盖在双膝,身子微微后仰半倚着引枕有些惫懒。
顾母的身材有些肥胖,也是懒得再弯腰脱鞋上炕,只坐在炕沿上,随手抓了把炕桌上碟盘里的原味干炒南瓜子,有一沓没一沓的嗑了起来。
“立轩他媳妇,这些天你要是得空了,就画些鸟兽虫鱼或些花草树木的花样给我,等过些日子天暖和了,立轩那些同窗同僚们怕是要约他出门踏青去了,趁着这几日得闲我也好给他多做几件衣裳,再刺上你给的花样,出去也体面些。”
沈晚拿起瓜果碟里的酸枣,一颗一颗慢慢吃着,闻言笑道:“娘这倒跟媳妇想到一块去了。花样子早就画好了,可气我这手笨拿不得针线,否则又哪里轮得到娘来受累?”
顾母的目光忍不住落在那双纤细素白的手上,十指尖尖小巧而细长,远远看去指如葱根柔弱无骨,细腻柔滑如脂膏,当然前提是能忽略手指上隐约的纵横交错的泛白伤痕。
收回目光,顾母的脸色有些沉:“你那继母是缺了大德的,这般恶毒心肠的人,早晚老天爷会收拾她。”
沈晚不在意的笑笑:“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没那一番寒彻骨,如今我又哪来这梅花扑鼻香?说来也得感激她,若没那番磋磨,我也换不来今日这般好的娘。”
顾母好气的剜她一眼,笑骂:“嘴贫。”
沈晚展颜甜甜一笑。
沈晚面貌生的好,桃李年华正是绽放的好时期,一颦一笑俱是风情,就如此刻眉眼间漾开的笑意甚是生动。
想到儿子那难以启齿的隐疾,顾母嘴角的笑就僵了起来,说人家继母百般不是,可她这个婆母又哪里是个好的呢?本是好年华的女儿家,容貌上乘品行纯良,如若当初没嫁与他们顾家,恐怕如今也能儿女绕膝了吧……到底当初是她存了私心,明知不该,可还是……
“娘。”沈晚轻轻握住顾母肥厚的手掌,垂眸看着交握的两只手,放缓声音道:“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跟您提,相公的事,在婚前我便已经知晓了。”
顾母倏地抬头,定定看着她。
沈晚摇头轻笑:“娘您别误会,是相公不忍欺骗,于婚嫁前便告知我详情。”说到这,沈晚神色郑重,一字一句坚定道:“所以,娘,嫁与相公是我心甘情愿,我万分甘之如饴。娘,也望您切莫多思多虑,你总这般我心里头也不好受。”
顿了顿,沈晚低声说道:“其实,我一直将您当做亲娘的……”
一句话顿时令顾母红了眼圈。
反手轻轻拍拍沈晚纤细的手背,顾母深吸口气:“你既然喊我一声娘,那就断然没有白喊的道理。放心孩子,为娘定会替你谋划。”
沈晚也深为动容。
顾府里的娘俩说着贴己话,顾府外的顾父在西市一间酒肆里吆五喝六的喝的酩酊大醉。
往日里顾父断不敢这般放飞自我的喝个大醉,因为喝醉回府后的遭遇简直堪比十八层地狱般的残酷,所以素日里哪怕再馋酒,可于酒量上他也会加以斟酌控制,一般二两过后就不敢再动半盅。
可今儿个便是例外了。
一来,多日没出来撒欢的顾父自然是憋坏了,狐朋狗友一聚,堪堪二两白酒那就没甚滋味了;二来,喝了酒的人难免就回忆起往日愁苦之事,想起前些日子受自家母夜叉的那个窝囊气,难免就气苦了些;三来,他那群狐朋狗友们唯恐天下不乱,嘴里大义凛然的说教他莫要被女人家轻易拿捏,实则暗搓搓的希望他回去被他娘子暴打,也好让他们扒在门缝上看场热闹,于是几个人轮番的又是劝酒又是激将。
这连番下来,顾父的理智就焚烧个差不多了,等旁人再劝酒时,就索性将心一横,壮着狗胆再次端起了酒盅,咕隆咕隆又是几盅酒下肚。
待到顾父终于喝到尽兴了,他眼里的世界就开始变了。
若说醉酒前的顾父是个小人物,仅多就是吹吹牛皮打打响屁,充其量也就恶心恶心旁人罢了;那醉酒后顾父那可就是神一般的存在,瞧他此刻脚踩桌椅,手指苍天,气场直升七丈高,俨然一副上天入地他第一,玉帝老儿算老几的架势。
在店小二的千恩万谢中,那群狐朋狗友们拥簇着气场七丈高的顾父出了酒肆扬长而去。
这一去自然不是打道回府,却是被怂恿着去了东市的顾记绸缎庄。
说起这绸缎庄,还是顾母的陪嫁,本来应该是三个的,可当初沈晚的继母狮子大开口,扬言没一千两纹银便不放人。顾母无法,只得咬牙卖了其中两个大的,方才凑够了银两娶了沈晚过门。
如今仅剩的这个顾记绸缎庄,顾母自然看的跟眼珠子般精细,为此还特意托人聘请了业界稍有名气的李业李掌柜的坐镇。
三年间绸缎庄的利润较之往些年翻了一番有余,这也让因着和沈家结亲而伤了元气的顾家缓了口气,否则单以顾立轩这小小六品主事的俸禄是很难维持一家上下的体面的。
素日里唯恐那不着调的顾父吓跑店里的娇客,顾母自然耳提面命外加恐吓威胁的不准他靠近绸缎庄一里以内。
若说之前那顾父自然是不敢碰雷区半步,可现今喝醉酒的顾父那是谁啊,他是上天入地他第一,玉帝老儿连给他提鞋都不配的存在!
于是,在一干狐朋狗友的拥簇下,顾父昂首挺胸,牛逼哄哄的进了顾记绸缎庄。
第5章 公爹这是要上天呐
“不好了,不好了东家!”
沈晚和顾母正在里屋说着话,不期然屋外那惊慌失措的叫嚷声惊的她们娘俩一跳。
顾母最先反应过来,惊道:“是绸缎庄李掌柜。”说着便急急下了炕,快走几步出了里间。
沈晚忙拍拍手上的碎屑,下了炕穿了绣鞋,扶正了头上发饰,抻了抻衣裳也忙追了出去。
甫一到外间,就听得她婆母那暴怒的吼声:“什么?!顾明理那个老东西竟敢去绸缎庄闹事!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他!”
李掌柜的跑的满头汗,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偏又着急,此刻又是双手比划着又是跺脚的向顾母诉说着刚绸缎庄发生的事情。
原来是那顾父吃了酒后,被人一怂恿,便借着酒劲来了绸缎庄,想来是逞酒耍一番威风的。如若当时铺子里没人倒也好说,大不了就暂且关了门停业,让顾父耍够了威风,待他酒醒后离去他们再开门营业也不迟。
偏的今个也是做年遇到闰月——背时的很,今个铺子里不但有客人,且这客人来头可不一般,不提那兵部侍郎的家眷虞夫人,就她旁边那个不苟言笑的老妇人,别看穿着不显,可那是堂堂淮阴侯府家的秦嬷嬷!霍侯爷的奶嬷嬷!
别问他怎么知道的,从她们两人进了铺子,那虞夫人就一口一个秦嬷嬷一口一个侯爷的既谄媚又殷勤,他即便再傻也能猜到了老妇人的来历。
李掌柜当时激动的直搓手,他们绸缎庄在整个汴京城内名气不算凸显,生意也一直不好不坏,难得店里能来这样的贵人,若贵人真能看上他们这里的哪怕随便一块绸布,那还愁他们顾记绸缎庄今后打不出小小的名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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