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不不……”苏道北急切的推着双手否认,“下官绝没有这个意思!雍郡王慈悲宽宏,声威素着。世子高贵清华,志趣高雅,最重清誉……小女安置于郡王府,下官自是一百个放心,只是担心那孩子不懂规矩,冲撞了贵人。”
苏道北这话虽是恭维,却也属真心。雍王府世子冷傲孤清,不近女色,这是人人皆清楚的事实。听闻有不少女子为取悦于他,使尽蹊跷手段,然而下场却是一个比一个惨。
故而苏道北是真心未曾多想世子对苏鸾有企图,他只是知晓这位世子脾气不怎么好,看不惯的人说杀便杀!
在他眼皮子底下待着,总种伴君如伴虎的惶恐。加之苏道北觉得苏鸾自打入了京,性情也是改变不少,以直报怨本是好品德,只是放在世子身边就有些隐忧了。
不过眼下想这些也是无用,事已至此,唯有先顾好府中。
刘公公将差事办完,便施礼辞别。苏道北立马让下人闭了门户,并叮嘱近日有人叩门,要分外小心。
回房后,秦氏边抹泪边摇头“打死我也没想到,薛家那丫头竟会如此心狠手辣!竟能做出这等事来!”
“哎,怪我。”想到当初是自己提出的这门亲事,苏道北懊悔的长叹一声。既而拍拍夫人的肩膀,安抚道“至少咱们鸾儿福大命大,没真出事!世子在信中说的明白,鸾儿那病只是惊吓所至,待施针结束后将她接回家来好生将养着,很快便康复。”
秦氏点点头,靠在自家老爷怀里。眼下形势的确是比之前要好了,之前她当真以为女儿这回便是搭不上命,也得被卖去个可怕的地方!
“就是不知鸾儿在那边吃住惯不惯。”大的忧虑放下了,秦氏又不免担忧起细处来。
苏道北只得再安慰道“郡王府那种地方,比宫里也差不哪儿去。吃的住的,便是个下人待遇也好过低门小户的正头小姐。”
话至此,苏道北蓦地又将话锋一转,语重心长道“倒是咱们,怕是得有些烦心事儿要找上门来了。”
秦氏意会到自家老爷所指的是薛家,猛地一下直起身子,再也压不住满腔怨愤“他们敢!他们不来我还想杀上门去好好算算账呢!咱家鸾儿多本份的孩子,旁人踩她一脚她都得先怀疑是不是自己站了不该站的地方……他们怎么就忍心欺负这么个老实人……”说着,秦氏又将头埋进老爷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不假,可毕竟鸾儿是有惊无险的逃过了一劫,薛家丫头却实打实的身首异处了。薛家未必肯就此罢休啊……”
说罢,苏道北低头看了眼在自己怀里哭的稀里哗啦的夫人,久违的感觉。不禁失笑,又添一句“再者,你说的那是过去的鸾儿。现今的鸾儿,已是有些你年轻时的影子了。”
秦氏顿时止哭,想想老爷的话还真是这么回事儿。自从回京开了眼界,鸾儿好似变了个人,还真有些她年轻时的泼辣劲儿……也不对,她年轻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小辣椒,可她的鸾儿更精于算计,使出的皆是软刀子,又体面,又具杀伤,不知要比她高明多少!
思及此,秦氏终是破涕为笑。她的鸾儿,早不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
旭日临窗,水琴端着新打好热水的铜洗,进屋准备伺候苏鸾盥洗。
进屋后,水琴扫一眼屋内无人站着,便将目光投到床上,见那被子果真还高高的隆起着。这个时辰了,小姐竟还未起床?
先是微怔一下,既而水琴笑着将铜洗搁置到梳洗架上。心下暗道小姐可真是能睡,昨日晚饭没用就睡下了,一觉到现在。
“小姐,”水琴小声唤着走到床跟前儿,见苏鸾往里回着身儿,她便也向里探了探身子,打算瞧瞧苏鸾睁眼没。
这一瞧不打紧,竟是见苏鸾眉心紧锁着,紧闭双眼,呼吸急促,一头急汗,且神情极度痛苦!
“小姐!小姐!”边大声唤着,水琴推了推苏鸾的背,促她清醒。
水琴猜着苏鸾这是被梦魇缠上了!若只是一般的噩梦,受梦者会很快被吓醒,而苏鸾现下的表现,却是想醒醒不过来。水琴小时听说过有被梦魇彻夜缠着的,鬼压床后再也醒不过来。
在水琴的推拥和急呼下,苏鸾终是睁了睁眼。
她悲伤的望着水琴,想着先前梦中被薛秋儿讨命的情形,历历在目,恍若现实。
薛秋儿就压在她的身上,双手掐着她的脖颈,令她长久处于窒息却断不了气儿的绝对境地!她伸手想要将薛秋儿推开,薛秋儿的头突然就掉了……
饶是醒了,苏鸾还是不住的流泪。薛秋儿在世时折磨死了原主,如今自己死了却又不肯放过她。
梳妆过后,有丫鬟来唤苏鸾用饭。苏鸾跟着那丫鬟去了,才知是与陆锦珩一起用。
陆锦珩已坐在红木方桌前等她,丫鬟也刚刚布完了菜退在一旁。苏鸾恭敬的行礼后,便识抬举的坐下用饭。毕竟这几日注定是要叨扰在郡王府了,她也不能整日不吃不喝的修仙。
不用人劝,苏鸾就自觉的拿起一双镶金丝青玉的乌木箸,面无表情的夹菜,吃饭。
陆锦珩难得的一张和煦笑颜,却对上了一张凛若冰霜的脸。头一回让他感受到平日身边之人,是怎样的如坐针毡。
今日的苏鸾,就如往日的他。
“可是发生了何事?”陆锦珩侧眸凝着苏鸾,对眼前的珍馐美馔似是一点儿也不动心。
苏鸾垂下眼帘,淡淡应道“有劳世子关心,并无任何事。”
一抹失落浸入眸底,陆锦珩倒希望苏鸾说有。没发生任何事,她突然这么心如死灰,那八成是因着他强留她于府中了。
她生气了?
可是生气也不行。派去彻查此案的人尚未回来,危机彻底消除之前,她哪儿也别想去。
不会哄人,也拉不下脸来含笑吃着冰碴子。是以陆锦珩见苏鸾不说话,也没用几口便称有庶务缠身,起身走了。
出门后瞥了眼候在门外的水琴,陆锦珩面色清冷心却热忱的嘱了句“进去伺候吧。”有信赖的丫鬟陪着,她指不定能多吃上两口。
用过饭后苏鸾回房。昨个儿虽是睡了长长一夜,但睡的辛苦,这会儿身子就跟掏空了似的。她躺到床上盖了锦被,而后抱愧又显无奈的看了看水琴,“水琴,你受累了。”
回来的路上她便与水琴商定好,回房小憩时水琴看守着她,若见她神情痛苦便及时将她叫醒。
苏鸾是当真怕了薛秋儿再入她梦。
“小姐您这是说的什么话?伺候您本就是奴婢的本份,奴婢会仔细守在您身边儿,一步也不离开!”
苏鸾抿唇笑笑,没再多言什么,眼皮已是千斤重的搭拢下来。
这一觉,苏鸾睡的很沉,直至三更都没醒来。
原本苏鸾给水琴约定的是,守她三个时辰,若无碍便让水琴回房休息。可水琴不放心,生生从晌午守到深夜!
如今见苏鸾一脸安详,水琴终是熬不住起身回房睡了,想着清晨早些来叫醒苏鸾。
翌日天蒙蒙亮,水琴早了大半个时辰来唤苏鸾。将打好水的铜洗放下后,水琴去看苏鸾的脸。不禁又是心下一惊!
“小姐!小姐!”
唤了几声后,苏鸾终是醒来,她绝望的看着水琴。
夜里,她又被薛秋儿纠缠了,看来她是甩不掉她了……
看着苏鸾难受的样子,水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哄,跟着掉了几滴泪后便道“都怪奴婢偷懒!今晚奴婢就彻夜守着小姐,直至小姐白日里醒来,奴婢再去睡。”
说到这儿,水琴抬手擦了擦泪,生怕苏鸾不忍心,又添一句“反正郡王府的丫鬟女使多,奴婢也帮不上什么手,倒不如白日里蒙头睡大觉。”
“呵呵”苏鸾失笑,只是笑过之后心里还是苦的、惧的。
这哪里是解决问题的法子,谁知道薛秋儿打算缠她多久?三日五日尚可如此,总不能一直这样耗下去。
再说,等着表情上显露出来才去唤醒,梦中的她却是已受了许多折磨。还是得想个彻底的法子才行。
苏鸾起身洗漱时水已变冷,水琴要去换一盆来,苏鸾却阻止。掬起一捧半凉不凉的水,拍到脸上,顿时刺激着人清醒许多。
“水琴,你来。”苏鸾蓦地直起身,脸尚未擦,凉水顺着她清瘦了一圈儿的脸庞嘀嗒落下。
水琴忙将干爽的棉帕递上,苏鸾只接过并不急于擦拭,而是附耳对水琴小声吩咐了几句。
听罢,水琴怔然。不过想起苏鸾连续两日受的折磨,最终她还是点了点头,“小姐放心,奴婢会想办法给您弄来!”
早飨时,只有苏鸾一个人在锦园的膳堂里用。她特意问了郡王府的丫鬟,得知陆锦珩今日一早便进了宫去,晚上才会回来。
苏鸾心下暗暗道妙。陆锦珩不在府里,她冒的险便要小上许多。
用过了饭,苏鸾便回自己房里待着。毕竟在这诺大的锦园里,她的活动范围却是小的可怜,走哪儿都有几个丫鬟贴身跟着,看犯人一般。只有回房方能得会儿自在。
苏鸾身心疲乏却不敢睡,只坐在床畔靠着床柱,瞌睡打的一久,便会耷拉下脑袋,从而惊醒。这样便可保证不会深睡。
如今她最缺的是睡眠,最怕的也是睡眠。
昏昏沉沉间,“吱嘎”一声门响。苏鸾蓦地睁眼朝门口看去,果然见水琴抱着一条裙子进来。
苏鸾起身,揉了两下眼睛上前迎去,喜出望外道“真的偷来了?”
水琴将那裙子递给她,点点头小声道“小姐,门外的两个人以为您又睡下了,这会儿也偷懒打瞌睡呢!”
苏鸾面上挂喜,这正是良机!
顺了顺那裙子,苏鸾敛了笑容,奇道“怎么还湿湿的?”
“是她们昨夜里洗完晾上的,这两天露水重,干不透……不然再等等?”水琴也是有些为难,这样的衣裳穿到身上,只怕真会生病。
“不必了。”苏鸾转身回廊庑内,借着绣帏的遮掩,将郡王府婢女的衣裳换上身。
换妥后,水琴又给苏鸾梳拢了头发,绾了丫鬟发髻,其后的妆容也有意异于平常。
出门后,苏鸾低眉颔首,尽量不引人注目,竟也顺利过了紧守她的丫鬟那关。
既便是甩了跟屁虫,可苏鸾没有令牌还是走不得正门。好在她此前摸了些门路,知道梅园后头有个不起眼的狗洞。
没人目睹的丢人,就不能算丢人。
是以,苏鸾如愿逃出了雍郡王府,雇了马车,往西山岗去了。
大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苏鸾指定的地方。付了马夫一半的银钱,嘱他在此等候一个时辰,苏鸾便挎着个竹篮子,独身往山岗中去。
山中荒凉,乱坟林立,找了许久后,苏鸾终是在一座新坟前驻了步子。目光凝在碑文上,神色复杂。
都说解铃还需系铃人,不论薛秋儿生前做了多少坏事,她都是因她而死,死后还成了她的心魔。
坏人天生冷血,做多少亏心事都不怕鬼敲门,可好人就不同了。此前苏鸾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她锱铢必较,眦睚必报!
可这次,苏鸾认了,看来她之前不过是看走眼儿了,自己还真是个好人!要不怎么连目睹个罪有应得的坏人伏法,也会落下心病呢?
苏鸾蹲下,将挎着的篮子里的东西取出,一一摆开,嘴里念念有词“薛秋儿,你就别再来找我了,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我今日给你多烧些纸钱,你在那头儿吃香喝辣,富甲一方可好?”
边念叨着,苏鸾拾起根小木棍儿,将地上燃尽的旧纸灰划拉到一旁。看这样子,应是刚刚有人来祭奠过。
她掏出个火折子吹明了火,又取出一沓印着‘黄金万两’的纸钱点燃,苦口婆心的为薛秋儿打算起来“薛家姐姐,虽说你英年早逝也是可怜人,可人固有一死,你且先下去等着你娘和薛良彬,早早儿的置办起番家业,待他们下去投奔你了,你也能豪恣一把不是?”
“到时候你娘还用为了嫁入高门而伏低做小,看正室夫人的脸色么?”
“薛良彬还敢在与你有首尾后,又不给你个名份,反诓着你去帮他骗婚么?”
苏鸾手里拿着根小棍儿,将剩余的‘黄金万两’也都拨进火堆里,真情实感的一副商量语气“薛姐姐,你看看,这些钱都是给你的……今晚你就拿着去好好享受享受吧,别拨冗来找我了……好不好?”
“好。”
闻声,苏鸾脸色唰的一下变白了!刚刚,竟有人回答了她?
这……这怎么可能……
苏鸾寒毛卓竖的盯着那墓碑,就……就算是薛秋儿真的地下有灵,怎么声音……成了个男的?
就在苏鸾被吓的面青唇白,冷汗涔涔之际,那个声音又响起“不想让秋儿再去缠你,在下倒有个妥帖法子。”
这回话多,苏鸾便听出来了,声音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