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监斩的乃是夏蘊成。
温青竹撞死的当日,夏珙正在国子监学子队中为卫佑送行,见到卫夫人脑浆迸裂气息皆无的模样,当场便跪在了行刑台下……
很快,长安城各处便贴出了海捕卫初阳的文书,并有画像发往各州府。
五月二十八日,川蜀战报抵京,芙蓉城破,萧铎带部众与吐蕃军拼杀,力竭殉国……
真宗帝难得上朝,一大早接到这种消息,无论是谁都心情不好。他难得在朝堂上咆哮:“……平日不是一个个都很有能耐吗?这会儿难道就无将可派了?”
田西:“……”早知道就留姓卫的一条贱命了!
枉费了他鼓动唇舌,令真宗帝相信了卫佑之罪,连秋后都等不及,匆忙处斩了。
太子今日也在朝堂之上,这会儿适时冒出一句话来:“若是卫佑还活着,倒可以派他前往川蜀抗击吐蕃!”
真宗帝:“……”你早干什么去了?!
太子也很委屈:这不是……此事不归我管吗?都被田公公包揽了,哪有我插手的份儿?
这时候,卫初阳已经进入了衡阳城内。
她这一路上带着卫华,衣食倒是照顾周全,只是时时摆着一张臭脸给卫华。
卫华似乎也知道离开家之后,姐姐是唯一的依靠,在她面前乖顺的跟小猫似的,压根不敢提什么要求,更不用提整日坐在侍卫怀里,在马上要被颠的散了架,也不敢哭。
进城之后,卫初阳下令先寻一客栈修整,这才派人往萧府送信,约见萧衍。
萧衍自脱孝之时,接到卫家送来的祭品,以及卫佑的书信,就一直在考虑婚期以及聘礼的事儿。
他倒是找了两回萧泽,只是萧泽此人,不是在喝醉的路上,就是已经醉倒在红鸾帐,温柔乡里了。
想要谈点正经事,永远别指望着他清醒。
萧衍最近真是为了婚事愁的都不知如何是好了。他想来想去,只能写信往芙蓉城,想与萧铎商量一二。
相比较他常年醉倒在温柔乡里的二叔,萧衍与三叔的关系却要更紧密。
没想到送往芙蓉城的信迟迟没收到不说,就连送信的仆人也一去无踪了。
正烦恼着,门上送来一封信,拆开来看,但见铁划银钩力透纸背的扑面而来,请他前往城中永乡客栈一叙,落款却是卫初阳。
萧衍还当卫佑亲来送亲,难得的沉稳性子竟然也慌了神,忙换了件衣服便要出门,萧毓原本就在书房里读书,见长兄要出门,拨腿就追,抱着他的大腿不撒手:“阿兄去哪里?我也要去!”
他都在房里闷了好些日子。
萧衍心情不好,辛氏便不让他出门淘气,只在萧衍的眼皮子底下老实呆着练武读书。
萧衍倒是想将这小子从自己的腿上扒拉下来,只不过看他那可怜样子,又想着卫佑与萧绎交好,还未曾见过萧毓,便将他一把捞起来,丢到马上,往永乡客栈而去。
他到的时候,门口便有两名精壮汉子等着,问清楚是他,便直接引了他前往楼上雅间。
引他上来的汉子轻叩了两下雅间的门,便有人轻轻将门拉开,萧衍一眼望去,临窗立着的少女腰身细窄,用一条宽腰带束着,更显那腰身不盈一握。不知为何,他面上顿时涌上一层热意。
军营里长大的男子,自小什么荤笑话没听过?
甚至萧衍还能跟老兵油子面不改色的调侃。十六岁的时候,还有兵油子准备带他去尝一尝荤,结果到了地界儿他却直接跑了,回头就被那帮老兵油子们取笑:“这是给你的小媳妇儿守身如玉呢?”
可不是吗?!
他打小就知道,自己将来是会娶卫初阳的。
在别的少年郎们还不知道未来岳父家门朝哪开,未来媳妇儿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的时候,他就已经亲眼见证过了自己小媳妇儿小时候的模样。
现在,曾经只在脑海里想象过的小姑娘转过身来,身姿如玉,长发高束,明眸善睐,微微一笑,张口便道:“衍哥哥,别来无恙乎?”仿佛还是她小时候淘气的模样。
萧衍觉得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这分别的十多年时光倏忽不见。
他牵着萧毓走进去,数月烦恼顿时通通抛至脑后,耳边听得萧毓那傻小子喃喃低语:“阿嫂长的真好看……”被他在手上暗暗捏了一下,才老实了。
“阳儿一个人来?卫伯伯没来吗?”
卫初阳下巴一点:“喏,还有这个小累赘。”
卫华这些日子是真学乖了,立刻上前来向萧衍行礼:“姐夫好!”被卫初阳在脑门上敲了一记:“瞎叫什么?”
萧毓立刻帮腔:“他也没叫错嘛。”
卫初阳眼睛都瞪大了,本来心里记挂着家里,一路上带着卫华赶路就已经够糟心的了,她也曾几次三番与侍卫头领商议,让他们护送卫华直接前往新甸,她自己潜往长安去瞧一瞧。都被侍卫们给拼死拦住了。
——这是卫佑临行前一再交待的。
哪知道到了衡阳,竟然又瞧见了个跟卫华年纪相仿的小萝卜头,而且……上来就跟她唱反调。
她顿时眉头皱的死紧,盯了那小子一眼,没想到萧毓完全不怕生,还绕着她转了一圈,十分惊叹:“怎么阿嫂跟奶妈妈说的不一样?”不是应该很温柔的吗?怎的瞧着有点凶呢?长的倒是十分好看呢!
卫华暗底里给萧毓点了个赞:胆子真大!这小子在阿姐面前也敢放肆呢!
萧衍还当卫初阳这是女儿家心思,有点羞涩了呢,所以才在未成亲前不愿意让这小家伙唤他姐夫,唇边顿时涌上一丝笑影来,又死命压住了,生怕臊着了卫初阳。
他哪里知道,卫大小姐她……根本就是个没羞没臊的性子。
不让卫华称他姐夫,并非是因着未成亲而有点害羞,而是她根本就是另有打算。
“我此次前来,是奉了家父之命,前来退亲的!”
这次换卫华眼睛瞪大了,瞧瞧萧衍瞬间严肃下来的脸,再瞧瞧他家阿姐倒不似说笑,一句话脱口而出:“阿姐,你是不是记错了?爹娘让你来成亲的,嫁衣都带了,怎么成退亲了?”
卫初阳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好不容易艰难咽下,这才剜了卫华一眼:“你当时困了,听错了!”
萧衍目中露出若有所思的光芒来。
按说平日卫华在卫初阳面前就跟个小鹌鹑似的,很乖的缩着。但今日此事却是大事,他与父母临别当夜,卫夫人再三叮嘱他:你是小男子汉,以后你阿姐与卫家就靠你来顶门立户了。无论何地何地,一定要护着你阿姐!
在他的心里,阿姐成亲这是大事,况且这姐夫瞧着高大俊朗,瞧来十分和善,更难得还牵着个胆子很大的未来或可发展成为小伙伴的同龄人,真是不错。因此便犯了倔劲,还梗着小脖子与卫初阳争辩:“阿姐不信,请了钟叔叔来问问,爹娘明明是让钟叔叔送阿姐来成亲的!”
卫初阳拍死他的心都有了!
怎么当初在肚子里就没将这货人道毁灭呢?
若是知道未来的某一天,她会有被这货拆台的机会,从很早以前,她就一定不顾良心的谴责,与师尊的教导,将这货及早消灭的!
现在……似乎有点晚了。
萧衍就坐在她对面,朝着她温温和和的笑,还一脸“我就知道你淘气,多少年没见上来就戏弄我……不过我不在乎我都包容你”的表情,八百年难得脸红的卫大小姐……居然脸红了。
☆、第十六章
第十五章
卫初阳是从离开长安就有了退婚的打算的。
她也知道田西是什么人,只要真宗帝在世一日,这太监就能风光一日。
卫家已经大祸临头,难道还要祸及他人?
见到萧衍的瞬间,她还能记起小时候萧衍带着她玩耍的样子,没想到多年过去了,除了当年的白胖团子瘦了下来之外,脸上那温暖的笑意一如当年。
他已经父母双亡了,自己何苦还要让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之下,引祸上身呢?
她将路上多日未洗的手帕团成一团,塞到了卫华嘴里,将这小子双腕朝后一声,腕上扎袖子的丝绦便是最好的绳子。
萧家兄弟俩眼睁睁看着她三两下利索的将卫华塞住了嘴,捆了起来,从后脖领子提了起来,招呼房里立着的两名护卫:“带到外面去,别妨碍我谈话。”
萧毓迅速将辛氏灌输的“长嫂如母,你阿嫂进了门定然会很疼爱你”的想法丢到了脑后,暗自嘀咕:这么凶的长嫂,出手又快,瞧这模样倒好似个练家子,以后进门……只求她不这么对待我就好了!
卫初阳捆完了,才想起面前还有一只小家伙,也不知道自己这行为给别人家的孩子没有没造成什么伤害。特别是……听说这一只还是自小父母双亡,别是心灵很脆弱吧?
她勉强自己露出一个十分亲切和善的笑容来:“毓哥儿要不要去隔壁同华哥儿一起玩会儿?”
萧毓:……捆着了那样,玩什么?怎么玩?
不过他十分明智的没敢反驳,小心翼翼的点点头,还特别有礼貌的向卫初阳告辞:“阿嫂跟阿兄好好聊天,我……我去隔壁寻华哥儿……玩……”
他已经有预感:阿嫂很有可能……是个母夜叉。
萧衍还未成亲,萧毓就已经在心里深深的为他未来的婚姻生活发愁了。
两只小的被卫初阳打发了,侍卫也被她挥退,从头至尾,萧衍都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卫初阳的一切举动,他都未曾发表反对意见。这使得卫初阳多日紧绷的心弦终于稍得片刻松驰。
她也不瞒他,开门见山便道:“我与衍哥哥的亲事,乃是家父与萧伯伯在世时订的,原本我是不应该来提退亲的。只是我家在朝中得罪了人,大祸临头,自家都保不住了,却是不敢带累你家。这亲事,依我说不如就退了,大家各自过活。”
桌上的匣子被轻轻推至萧衍面前,他打开来瞧,却是当初两家父母写下的婚书,以及庚帖,最上面压着一块玉佩,却是当年的订亲信物。
萧衍轻轻合上匣子,又原样推了回去:“此事我不同意!无论走到天边,你都是我萧家妇!”
他这话极轻极柔,就像在安抚不懂事的小孩子,细想起来,就跟小时候哄着闹腾的她一模一样,却又暗含着从容不迫的决心,不容反驳。
卫初阳没辙了。
退亲这种事,也不是动武就能解决的。
更何况她还想着,及早安顿好了卫华,自己潜往长安城,瞧一瞧父母安危呢。
“衍哥哥……这事儿,你再考虑考虑?算我求你了,咱们将亲事退了,还是世交,亦可当亲戚走动。”
卫佑与萧绎是过命的生死袍泽兄弟,就算是让卫初阳将萧衍当兄长般敬爱,她也没什么意见的。
“不用再考虑了。你我的婚事是父母定的,若非祖父过世需要守孝三年,此刻你我都已经成亲两年了。”
萧衍决定了的事情,轻易不能改变,更何况终身大事。
他原来在为聘礼烦恼,可是卫初阳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他的心中便忽的安定了下来。她是他从小陪伴,牵着她的小手蹒跚学步,教她学说话,一直玩到五岁才分开的。
聘礼不够体面不要紧,只要婚后他将她捧在手心就好,疼她一辈子,比多体面的聘礼都更好。
结果,听到她亲口提起要退亲,心中自然是晴天霹雳。
不过萧衍到底是战场上磨砺了数年的,内心山崩,面上声色不动还是能做到的。及止听到退婚的内情,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她有了意中人就好!
卫初阳退亲的计划终究未能成功。前有卫华这熊孩子拆台,后有钟同推门进来,将装婚书的匣子紧紧的抱在怀里,并且一再严肃叮嘱:“将军令我等送了小姐前来成亲,若是教他知道了我陪着小姐退亲,恐怕会要了我老钟的脑袋!”
有这一大一小前后夹击,又有萧衍坚决不肯,此事只能暂时搁置。
钟同乃是卫佑多年贴身护卫首领,与卫佑也算是生死与共。甚至与萧绎也算是旧识,就连萧衍看到他进来,也起身唤了一声:“钟叔叔……”
他是知道卫初阳有多淘气捣蛋的,到底想着萧衍是故人之子,打小就对卫初阳十分耐心,也许只有萧衍才能容让卫初阳。若是换个人,将来成了亲,还不得三天两头打起来?
钟同对卫初阳……实在是不放心。
这完全是拿萧衍当冤大头一般对待。到底亲疏有别,他自然还是盼着卫初阳日子过的舒心的。
卫初阳的打算落了空,钟同甚至一再表示:我家小姐嫁妆连同嫁衣全部都带过来了,此次就是来准备成亲的。直接催促萧衍回去与亲长商量,择日成亲。
萧衍自听了卫初阳之语,见眼下局势,也明白了必然是卫家有难,这才匆忙之间让钟同送了卫初阳来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