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再吃点东西吧,一会儿还得赶很长的路呢!”兴儿巴巴地将盘子端到贾琏面前。
贾琏眨了下眼皮,才又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
“二爷有心事?”兴儿试探问。
贾琏又吃了两块,用帕子边擦手边看他,“四皇子未免太热情,出乎我的意料。”
“热情还不好呀,我看四皇子肯定是认准了二爷是个人才,着急拉拢,便才说了那些称兄道弟的话。”
贾琏:“就是这样,你竟以为这是荣幸?”
兴儿不懂的挠挠头,疑惑:“难道不是?”
贾琏闭上眼,不耐烦的摆摆手,示意兴儿可以叫车夫开车了。
兴儿乖乖的应承一声,喊了车夫后,转头暗自观察琏二爷的神态,冷冷淡淡的,似乎真在发愁什么。真不明白,四皇子和琏二爷称兄道弟这么好的事儿,有什么不好说的。
主子爷的心思果然如海一样深,叫人捉摸不透!
兴儿再不敢叨扰贾琏,爬到车外,跟车夫分了烧饼一起啃,说说笑笑一路到天黑。
……
京城,荣国府。
自贾琏去西北之后,荣府内起初几月可是一派祥和,没什么大事儿发生。
忽一日,宝玉在早晨跟贾母定省时晕倒了。
贾母细问之下,方得知宝玉为了写孝经,竟连熬两整天没睡。贾母听丫鬟说宝玉熬夜写这些是为了王夫人,贾母故此想到先前宝玉曾跟自己请求过要见王夫人却被自己给回绝的事儿。贾母心里便有些自责,宝玉是无辜的,倒是自己太过自私了。
待宝玉苏醒调养好之后,贾母便允他去见王夫人。
宝玉一脸喜色,搂着贾母的脖子,亲昵问:“真的?老祖宗说的话可作准?”
“自然作准,你想见多少次就见多少次,我不拦着你。”贾母笑着看眼身边的贾敏,“有你姑母在这见证,你怕什么。”
“那敢情好,多谢老祖宗仁慈,体谅孙儿。”宝玉高兴地甩着贾母的胳膊撒娇,哄得贾母高兴了,转头就伸脖子凑向黛玉的方向,“妹妹同我一遭去吧?”
“你去见娘,我添什么乱,快别闹了。”黛玉面上敷衍,心里头却早把宝玉嫌弃了三十八遍。
当初第一眼见他的时候黛玉还觉得他人挺好,有莫名的亲切感,可处越久就越发现这厮不学无术,毫不上进,满脑子都是跟姐姐妹妹厮混的一些奇怪想法。母亲也说过,宝玉这样那是“好色”的前兆,她好端端的清白女儿家,可不想跟这种污浊虫混一起。
贾母乐呵呵地看着俩孩子,还没瞧出黛玉不高兴,特意显摆地跟贾敏道:“瞧瞧这俩孩子,关系处得真好,我们倒不必担心了。”
“我们倒不必担心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说得好像是两家有意结亲,就怕孩子看不上眼似得。
贾敏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这个亲娘什么都好,偏偏就在宝玉的事儿上脑子不灵光。她老人家真以为她这孙儿有多厉害多抢手呢,呵,她家黛玉可瞧不上。就算宝玉是个能干上进的,就凭她那个总是作死的亲娘,贾敏也是不愿的。更何况宝玉根本就是个没用的草包!
贾母可不管老太太怎么想,别的事儿都好商量,可自己唯一的女儿的归宿绝对马虎不得。
想到此,贾敏便有点想念她的好侄儿贾琏了。有他在,宝玉这厮还能老实些。这段日子因为他外出,这孩子越发张狂不务正业了,肚子疼不上学的老毛病又犯了。
贾敏蹙着眉头端茶。
贾母还在看贾敏,似乎在等她表明态度。
贾敏恍惚了下,立刻反应过来,笑呵呵道:“母亲,您说宝玉这孩子是不是肠胃不好,总闹肚子疼?上次请大夫吃药总算见笑了,而今又反复,可得重视,好生治一治才行。”
“啊?啊……”
贾母见贾敏岔开话题,心里有几分不爽。再看黛玉和宝玉那边,黛玉早转身跟迎春说笑去了,根本没怎么理会宝玉。倒是宝玉一脸尴尬的盯着黛玉的背影,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儿似得,颇有怨念。好在探春这孩子体谅人,笑嘻嘻的找他玩儿,嬉闹几下,宝玉就把忧愁给忘了。
看来这宝玉和黛玉还需要继续磨合相处,而敏儿那里似乎也有其它心思。
贾母更愁了,更恨失势且做事蠢笨的王夫人,要不是她不争气,贾敏也不会如此瞧不上宝玉。
傍晚,贾母便硬留贾敏在自己房里,想娘俩说说私房话。
贾敏早意料到贾母的目的,奈何几次托辞的借口都用光了,这次再拒绝未免太不孝,只能硬着头皮留下来。
于是,母女俩就坐在一张床上唠嗑。
贾敏躺下来,笑着摸着褥子中央的地方,“母亲可还记得我小时候可赖皮呢,总爱闹着您和父亲不安生,就要和您一起睡,早早的就躺在床中央不肯走呢!”
“是是是,你睡觉还不老实,倒把你爹折腾坏了,有一次你还把小脚儿踢进你爹嘴里头。你爹也爱惯着你,不气不恼的,还夸你能干,还说将来你嫁了人也必然是能说的算的当家主母。后来可不就是么,你嫁到林家之后,林女婿可没有半点委屈到你。”回忆当年,贾母总是笑得合不拢嘴。
提起林如海,贾敏便红了眼圈,愧疚起来,“这辈子女儿只对不起他,没能给他们林家生个儿子延续香火。”
“你这孩子,好端端的又提这个做什么,林女婿也没怪你什么不是。”贾母心疼的把贾敏搂在怀里,边叹气边拍拍她的后背,“以前怎么就没想过换个法子?怎么连个庶子也没有?”
“他不好那些,当年硬安排了两个,却也是没动静。”贾敏说这话的时候微微咬着下唇,心情很是复杂。
“罢了罢了,不提这个。有句话说的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咱们呐,就听天由命吧。”贾母安慰。
贾敏附和地点点头,略带难受地吸了下鼻子,“所以说黛玉这孩子的婚事断然不能草率了,我这辈子就剩下她这一个命根子,哪能轻易交付出去,必要人品、性情、家世样样相当,需得我和他爹还有他琏二哥哥都点头同意才行。”
贾敏说这话的时候,暗中偷瞄了贾母一眼,果然见贾母表情流露出几分失落之意。
贾敏乘胜追击,接着道:“对了,我刚到这儿的时候和二嫂子闲聊,常听她提她妹妹的孩子,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叫什么薛宝钗的,总听她夸这孩子如何从容端方,如何贤惠,该是个好儿媳的料子,想来她这是要选定那孩子给宝玉做亲了吧?”
贾敏话说的坦诚,可细细想来却很讽刺。
细算算薛宝钗才多大,才不过八九岁的样子,能看出多少端方从容来?只不过是王夫人认定了她做儿媳妇儿,才会这样夸赞。实则……别的不说,就她那个惹了许多事的混账哥哥便很叫人费心。
贾母听闻贾敏这一番话,把本来在肚子里酝酿的话全咽了回去。女儿这样说了,她哪还能再提宝玉。她要人品家世性情都相当的,贾母觉得宝玉是够得上的。可第二点要求就难了,还要贾琏和林如海都同意,且不说林如海怎么看宝玉,光贾琏那孩子就瞧不上眼宝玉的。贾琏是她的孙子,关键时刻自己强压着他,他是不敢当面忤逆自己的意思,但若这孩子鬼着心思背地里搞手脚,叫林如海不乐意,那这门亲还是成不了。至于王夫人那里,也是个添乱的。不过这个家还轮不到她说的算,所以自己只要先把贾琏那里安抚住了,这门亲还是有希望的。
贾母沉吟片刻,就打发贾敏回去睡,“你啊,在这儿总提老太爷当年的事儿,闹着我睡不着,还是赶紧回去陪你闺女吧。”
贾敏巴不得如此,高兴地穿衣告辞。
这之后几日,贾母便接连听宝玉可怜兮兮的描述王夫人而今的光景如何凄惨。贾母听得很是不忍心,毕竟这王氏是宝玉的母亲,荣府正经的二太太,哪能任由下人们这般欺辱。
“竟连使用一盆碳都要瞧下人的脸色,成何体统!还有没有一点规矩,这个家谁主谁仆!”贾母气得大发火,特意动身前去探看王夫人。
贾母进门的时候,果然见王夫人惨白着脸躺在寝房内,面色凄凉,而且屋里冷得很。贾母狠狠敲打院里的丫鬟婆子们,顺手抓了两个带头的给罚了,转而命身边的四个婆子留在这里照料王夫人。
王夫人受宠若惊,激动地要滚下床给贾母谢恩。
贾母忙搀扶住她,又见她床边还摆着未抄写完的孝经,心痛地流下泪来。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写这些做什么?”
“媳妇儿错了,媳妇儿不该——”王夫人话未说完,已经哽咽的泪如雨下。
贾母叹口气,拍拍王夫人的后背,“知错能改就好,何必如此折腾自己。别忘了你还有宝玉,你还是二房太太。”
王夫人一怔,对上贾母充满鼓励的眼睛,留着泪猛劲儿点头。
也就是因贾母这一句话,王夫人心里有了底气,不出几日,她的病竟飞快地好了。
这时贾琏也从西北传来消息,说是大约收信之后半月就能回来。
王夫人戚戚然,顿时提高了警惕。她自是不甘心再受制于贾琏,决计一定要在贾琏回来之前好生折腾几番,趁机让自己扳回一成。
王夫人赶紧就派人去打听贾琏前段日子的动向。而今他在荣府的地位与日俱增,已经成了老太太最看重依仗的人,连宝玉为此都要退让三分。贾母看重他不为别的,就是因为那些他搞出来‘能耐’了。
王夫人断然不能继续再让贾琏出名了,她一定要阻止贾琏继续做有出息的事。
只要大房那边无所作为,二房这头自然而然就突显出来了。
随后,周瑞家的就来回复跟王夫人,“走之前,琏二爷从扬州带回来的八根‘草’,仔细着呢,谁都不让碰,听说伺候得比今春那几盆牡丹还金贵。也不知道到底是弄得什么东西,可恨他院离头的人都口风紧,打探不出什么,奴婢这还是打从看门小厮那儿得来的消息,说是夏秋时节带回来的,而今也不知道长什么样儿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东西定然是放在琏二爷的那间谁都不许进的书房里了。”
王夫人想到去年开春的时候贾琏养牡丹带来的巨大影响,她虽不知这八盆东西是什么,但定然是好东西,而且是对贾琏来说很重要的东西。王夫人顿时计上心头,和周瑞家的筹谋一番,打算在贾琏回来前,暗中将这几盆东西偷过来,偷不成就毁了它!
“此事一定要暗中悄悄的办,用多少钱都行,但绝不能闹出岔子,即便有了差错,也万万不可追到咱们身上。而今二房的情况你我都清楚,犯不得错了。”王夫人嘱咐道。
周瑞家的点头,心里也这么想,“太太放心,您好奴婢才能好,这件事我必然会周到处理,不留尾巴。”
周瑞家的随后使钱打发大房内一不知名的小厮,令其悄悄办理此事。周瑞家的和小厮商量决定,就在第二天中午动手,未免闹出意外,最好制造出一个意外掩人耳目。
晚春午后的阳光和煦,却也有几分热辣,晒得人发懒。
贾琏房内一众人等因没有主子爷可伺候,吃过饭后,自然闲暇下来。几个丫鬟婆子凑到一屋说话逗趣儿,也有打牌的。不爱凑热闹的,就趁机回自个儿屋里午睡去。
这时候,忽有一女声爆喊:“走水了!”
众人惊得伸长脖子,俱是一愣,然后纷纷跑出房外,就见正房屋西边起火了,正冒着烟。
院所有丫鬟婆子都出动了,拿着瓶瓶罐罐去打水扑火。
好在火势不大,用不多一会儿就扑灭了。
起火地刚巧是琏二爷所用的书房,屋里大半个地方烧得漆黑,特别是窗棂的地方,都已经烧成了黑炭状,火扑灭了之后还一直冒着烟,散发着热气。窗台边儿的长桌子上本来还放着九盆东西,也不知怎么,全都碎在了地上,盆里原来长得东西也俱是烧没了。
一屋子的丫鬟婆子站在湿哒哒的地面上,你看我看你,相对无言,俱是一副害怕地神情。
这屋子是二爷最爱待着的地方,平日里除了让人打扫外,从不让人擅自进去,更加不用说乱动这里的东西了。而今这好好的书房烧了大半,损毁数件东西,琏二爷回来定然要发大火骂他们了。
丰儿也急,一时间气哭了,打自己脸道:“都怪我,吃了饭我就在屋里守着,坐在桌边而做针线。可后来也不知怎么地,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我闻到烟味儿的时候才醒,却已经晚了,烧成这个样儿。等二爷回来,我可怎么交代啊!”
几个丫鬟也觉得自己有责任,抱着丰儿一遭哭。
婆子们看不下去,劝解一二,然后道:“而今该怎么办,还得请丰儿姑娘拿主意呢!”
“能怎么办,是谁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