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类似的话说一大堆是会露馅的,所以就要跳舞,拿肢体交流着,才能避免思想交流。”
黄先生大道理没及给她讲完,她已伴着舞蹈绕过一圈又一圈的人,周围的对子也变换了三波;有一次经过谢择益身边,恰好看到他舞伴是一位白人太太,似乎是一位外交官的夫人。
重回黄先生身旁,小提琴独奏也快终了,“今天第一场舞,大多凑好了对子,是第一场社交,往往带着某些人想要进行下一步交流的愿望;比如上等英国军都给有地位的英国人家定了,要么想要嫁女儿,要么上司想笼络外交官;另外的,诉求就很简单,无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过,三小姐目光得放远点儿,不能总盯着别国军官看。大好中国青年才俊,这里不也更多吗?”
楚望一听,知道黄先生在谴责她跳舞心不在焉的在看日本人。她尴尬笑着,正要致歉,黄先生却随众人执着她的手将她送回座,并说:“这无伤大雅,反倒是我要谢谢三小姐肯赏脸与我跳舞。希望以后常有机会与你和你姑母来往。”
杜先生也将弥雅送了回她身旁,与黄先生结伴上楼去了。英国人将真真送归坐时,弥雅目不转睛的看那白人盯着真真的神情,不由感慨道:“真想与年轻男人跳舞啊。”
真真婉拒了英国人第二次邀请,终于有心情打趣她了,“那你去跳啊。若是怕蒋先生没人陪,还有我与楚望呢。”
弥雅咯咯笑了起来。
兰西也落座,同宝丽感慨道:“这老古董东西也搬出来,真够无聊。”顿了顿,远处有日本女子笑声传来,又意有所指道,“觉得可乐的,大多没见过世面。”
三人对视两眼,微笑着没说话。这时邀请过兰西白人朝她们走过来,宝丽拍拍兰西,说:“看,他又来找你跳舞了。”兰西翻个白眼,小声道,“我可不与他跳下一场。”
这时那燕尾服的英国人走近前,却停在弥雅面前,突然有些口吃的说:“刚才我见你、你有舞伴了。下一曲,可否……”
虽看不见兰西的神情,但隔壁的女声都立马安静下来。
弥雅微微往后仰了仰,盯着那英国人,起码停顿了五分钟,才说,“抱歉,我已经有约了。”
眼见那英国人脸涨通红的走远,真真道,“你既不和他跳,又何必捉弄人呢?”
这一点时间里,也已有两位男士来请真真。弥雅小声同楚望打趣道:“今晚恐怕真真要真正艳压群芳了——一定是她最近的阴郁气质使她整个人都高级起来。”
楚望同弥雅笑了一会儿,立马又拿眼神去寻那两名中国女士,这次却没找到。乐队再度奏响一支曲子,这一支足够新鲜了,很美式的jazz里带着点twist的味道,却不是人人都能跳的。人们却立马欢呼起来;人们立马往舞场中央看去——那里一对白人男女一支独秀的跳了起来。女人着了一身红裙,眼神似火,舞步快而轻盈;男人一身黑色西装,动作吃力而疲倦,宛如刚入夜从棺木中爬出的吸血鬼,因僵硬的睡了一夜,手足还未灵活起来,脚步交互之间,那女人便拿眼神一下一下去刺激他,渐渐地慢慢的,男人步伐也兴奋起来,仿佛因那女人而活了过来;终于全部生命都活泼起来以后,他反过来去追逐那女人,那原本眼神艳而媚的挑逗者,在成功了以后,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傲慢得像只猫……
美妙到出奇舞蹈,配合那节奏飞快的jazz,有种离奇的光艳美,一下下刺激观众的视觉与听觉,连一直心不在焉一整场的楚望也有一瞬间被吸引了。不过她才刚进入音乐里,立马就有人拉她一下,背后另一人又一推,她立马被恶作剧似的带入舞场最中央。
看到面前奥本海默的微笑,一回头,那一记温柔的推的始作俑者费米正立在她凳子背后的阴影里恶作剧得逞的冲两人摆摆手。一旁那一对惊男艳女立马便为两人让出半个舞台;人群再度投来更多注目,甚至有人鼓起掌来。
楚望瞪他,奥本海默立马微笑朝她鞠了个躬。人们再次欢呼着,奥本海默也随音乐动作了起来,一开始十分笨拙幼稚的扭扭腰,扭扭臀,惹得众人捧腹大笑;低头时,楚望见他眨眨眼,原来是故意卖乖的。她立马也学着他的步伐动作,他动两步,她跟两步,他大幅扭两下腰,她也跟着扭两下腰;动作幅度不减,表情神态也不变,只是两人一个硬而拙,一个柔而协调,仿佛一题两种不同解似的,分开时,各有各的趣味;放到一处,却是更和谐的美。
舞曲进行到第三个部分,是最有名的一节曲调的变调,也是不少人学着交际以来所会的第一支交际舞;两对舞者,姿势一模一样,一边是一对成熟深艳的男女,另一边却像两个幼稚鬼在学大人跳舞,有趣又不惹人讨厌。
有人喊道:“好啊!好啊!”
渐渐人们也不怕臊了,一对又一对的参与进来。人群有时步调一致又华丽,有时有不得章法,时不时有笑声与交谈声传来;大部分也开始渐渐热络了,与第一支舞的生疏完全不同。
奥本说:“第一支舞叫‘你好女士,能认识一下吗?’第二支舞就是,‘能否赏脸共进晚餐?’”
楚望也正想到这一层,却没他说的这么有趣。两人随人群一致转着圈,楚望忍不住大笑起来,又问道:“那第三支什么?”
……
第二支舞开始以后,终于得了空的谢择益远远盯着舞池中那团艳红的影子看了一会儿,往她刚才坐的长凳方向走过去。
宝丽端着架子不愿跳这类低级的舞曲,接连婉拒好几位追求者,把自己也冷落了。她左边座位空了五个,心里正寂寥烦闷,抬头便见一个深炭灰西装的高个男人迎面走来,立马打足精神,身量也拔高三寸;绿色眼睛发着光,几乎要将玉手伸去叫他接着了,那人却直接在她身旁落了座。
“……”宝丽扭曲的转过脸去。
两兄妹看出这个意图,也不免一阵沉默。隔了阵,弥雅道,“你可来得真晚。”
谢择益微眯起眼盯着那簇光,“她不是玩的正开心么?”
弥雅转过脸来盯着他,笑了,“那你呢?”
谢择益回头来。
“葛太太下午的电报,说她那前未婚夫的父亲仍旧请求林老爷将三姑娘许他儿子,”弥雅气得一声笑,“葛太太说了,以那位林老爷的尿性,立马就得答应下来。两位父亲一合计,加上上回她去沪上饭店里替斯少爷那一闹,指不定明天一早,大小报纸上都是斯林两家的大喜事。你确定要等到那时候吗?”
谢择益垂下眼睑,阴沉沉睫毛与深眼窝,使得他在暗处时有种天生的颓然气质,嘴上却在自嘲,“你看她,像是有半点喜欢我的么?”
“不对吧,我可是从小听说‘你有个迷人精哥哥’这话长大的,”弥雅扭头盯着他,“等到满世界都知道她是谁未婚妻时,你有几分把握说服爸爸?”
——
第二支舞曲声音小了下来时,渐渐能听到第三支舞曲里手风琴声的影子。楚望扶着奥本的肩膀刚缓了口气,便听见他说:“第三支,通常叫做‘要去我家坐一坐吗?’”
舞池里有人散去,有更多对新人笑着踏进来。这探戈奥本带着她刚跳了几步,她转了个圈出去,突然走近前一个人,默不则声的将她从奥本手中接了过去。
那人微微躬身,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肩上,扶着她的腰,一言不发的带着她在极快的舞曲里踏出去。“谢先生。”她喊了一声,没应;她仍未从上一场大闹里缓过气来,必要全神贯注的,才不使自己脚步慢了一拍;荔枝红的光落在他身上也暗沉沉的,好几次的须得眼神对视的时候,她抬头来都不大看得清他的神情,只觉得他今天有些格外的沉默。
请多说点话吧,像往常那样也好。她心里想着。这样沉默,今天不知为何使她分外容易分心,心底一团莫名的焦躁,手风琴拉的越快,便越急火攻心。“跳舞是代替思想的肢体交流。”她想起黄先生的话,觉得不全对。若全是肢体交流,更容易让人局促不安,便觉得扶着她腰的那只手也是滚烫的。
到最激烈处有个不短的停顿,第一次听的人都容易以为是一曲终了,戛然而止了。
谢择益放在她腰际的手松开。她趁机想说:谢先生,咱不跳了吧,让我歇一会儿。
低头刚喘了两口气,突然的,她被一股力量推了出去;还没来得及吃惊,紧紧握着她的那只手,几乎立刻将她拉回身边;便也因此重重扑进他怀里。
她吓得惊呼一声,瞬间,手风琴声如同画外音,如同惊雷响起;她心仍在颤着,谢择益却维持着这个姿势,自然而然的,让她身体紧贴着自己,步履一致、且快的踏出去。
☆、〇三〇 夜二二
因一种全然陌生触感; 使得她心里咯噔了一下:身体隔着薄薄礼服衣料紧贴在一起; 甚至能感受到那结实而修长的腿上的柔滑肌肤,是一个熟悉的男人的肌肤; 却因此也更加陌生。这种无所顾忌的肌肤之亲; 在这种场合下有反常的合理性,让她一点短暂的不自在;这种不自在使得她抗拒; 所以僵硬; 在十余个四分音符和八分音符的节拍里,她仿佛成为了他手中的提线木偶,被他强势的挟持着被动的跳跃下去;而近在耳畔的呼吸与身体的摩擦; 她的僵硬与他的从容,都使她觉得自己更像是个初次登台、故而技术欠佳的生涩妓|女; 双手攀在娴熟的嫖客肩上耳鬓厮磨; 笨拙的求欢……
她强迫自己去忽视肢体触碰带来的不适,却无法忽视在近在耳侧的低沉呼吸,和她自己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在手风琴与大小提琴声伴奏里,她听到了第三种声音——有个因渴求而沙哑的男声在说:kiss me, touch me, I want you。
有人讲过音乐存在于电影中的意义。好的电影音乐不是动听的音乐; 它应该与这个情节浑然一体,每一个节拍都与之合拍。它可能是一个生命绝望尖叫时的轰鸣,是饥寒交迫者冻死荒原最后的那一声气若游丝嘤咛,是美人着高跟鞋起舞时摇曳的腰肢; 是男女之间情到浓时、用以补足肉体触碰外的灵魂撞击的画外音。
她脑袋里一阵轰鸣,可觉察到的脸颊滚烫,因她脸紧靠着他肩膀、双腿紧贴着他左腿的姿势而使境况更为窘迫。
可预料的,在一阵大提琴滑调声里,他猛的将她转过来背对着他,将她双手在身前交替反剪。这是个极具侵略性的姿势,当他将下颌抵在她头顶时,便已将她整个严丝合缝的纳入自己怀里。她的脊背能感觉到紧贴着的宽阔胸膛的呼吸起伏,他便能觉察到她整个人都在发烫。所以她听到近在耳侧的低沉嗓音,用英文问她:“Shame,eh?”
她反驳:“Just afraid……afraid of making a mistake。”
他说:“Then learn to。”
学它做什么?她脸上又一阵烧。
不自在的动了动,他双手立刻将她剪得更紧,说话的声音也更低、且柔,以几乎是命令式的口吻:“Don’t think, don't talk。”
她虽立刻听话的噤声,交谈的权利被剥夺了,每一个神经末梢却都高度敏感。她几乎感觉到身体肌肤都从他的光滑柔软的西裤与她的软绸长裙里泼了出来,连空气里都充斥着强烈的求偶信号。
人们为什么要发明这种舞蹈,用肢体的激烈来替代灵与肉的诉求?
这根本就是色|情,拒绝则视为不礼貌。
足尖抵着足跟,头顶抵着下颌,亲密的交互的挪移里,有几个瞬间,她突然疑心周围跳舞的人已经散去,舞池中央只剩下他们两,其余人都在自发而全神贯注的望过来。
她胸如擂鼓,惊惶不定。更令她心中惊疑的是,她似乎一点也不抗拒与他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的肢体接触……
为什么?
以往的自然哲学课讲到生物进化论,她有过一阵疑惑,在进化上,人与低等动物的区别是什么?适者生存,优胜劣汰;雄性求偶者中的强者战胜杀戮弱者,获得交|配繁衍权,与人类社会又有何二致。那一位需戴着助听器上课,终身交往上百女友却未婚,六十岁高龄却仍能交往三十岁助教女友的自然哲学权威老教授说:“照你这么说,脊椎与无脊椎也没有区别。蜉蝣是节肢门动物中最古老的一种,成虫寿命七天,无需进食,直至死亡;交|配时间,雌虫只身闯入雄虫群‘飞婚’后拥有一肚子卵,以此繁衍后代;除此之外,终身腹中空无一物。你告诉我,蜉蝣与我们的区别是什么?”
她答不上来。
这是最古老的物种的一种,繁衍至今却仍是最低等的一种。除了空洞透明的躯壳,和用以传宗接代的满腹生命,人与蜉蝣的区别是什么?进化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