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纸人看着讨喜,却是不会说话。阚自珍的纸人面貌都很好,女纸人长得温婉可人,我取名为执子。男纸人是个风度翩翩美男子,我取名为木兮。
执子是个勤快的纸人,一日三餐和整栋院子都是她在打理。执子就像只勤快的小蜜蜂,一天到晚嗡嗡嗡地忙不停。木兮实打实地像个木偶,从早到晚都跟在我身后,我到哪儿他到哪儿。
这里的夜晚,天空挂满了繁星,看起来纯净透亮。我靠在亭子里面,望着天上那一轮明月,一时之间酒兴大发。便让执子温了壶酒并一叠新鲜莲藕,坐在凉亭里小酌几杯。
我瞅着一动不动的木兮,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惋惜:“可惜是个死物,白瞎了这幅好容貌。”
木兮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我甚无聊地喝了一口酒,只觉浑身暖洋洋地的。我倚栏而靠,开始同木兮讲话:“木兮呀木兮,你比我好,你还有名字,我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我皱了皱脸,又道:“也不知道我家人如何了?我身上也没个物件可以证明我的身份。木兮呀,你说我几时才能回家?”
木兮身量修长,我才抵到他的下巴那里。我看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郁郁寡欢:“是了,你只是个纸人,什么都不晓得。”
我一口喝光了酒,爬到石桌上,指着木兮豪气云天的道:“木兮小儿,快给爷挥挥手!”话音刚落,就见木兮动作缓慢的举起右手朝我挥了挥。
“噗……哈哈……”我懂了原来是要给木兮下命令,木兮才会动的。虽然木兮四肢僵硬,动作缓慢,也好过啥也不会。
我又道:“木兮,给爷笑一个!”
木兮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我想了半天才想明白,木兮是个纸人傀儡,没有人的七情六欲,大约是不会笑的。想到这里我便嘿嘿一笑:“那爷给木兮笑一个。”我拿手揉了揉脸,做足了各种表情给木兮看。木兮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我玩了半天颇觉无聊,便回了屋睡觉。
第二日,阳光照进屋内,我才睁开眼,执子已经无声无息地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我。我伸了一个大大地懒腰:“早啊,执子。”
我拿过屏风上面的衣服穿好,执子便端了一盆温热的洗脸水过来,我净了脸,执子便为了我梳发,说来惭愧,我却是忘记怎样盘发了。执子大约经常干活,她各方便都比木兮灵活许多,只见执子手指熟练的给我盘了一个漂亮的蝴蝶鬓。
吃过早饭,我便命令木兮在院子练剑。
我斜靠在椅背上,一边煮茶一边看着木兮练剑。别看木兮做别的事情呆滞僵硬,练起来剑来却是虎虎生威,想来这是个重武看家护院的纸人。
忽然天空中一道影子从我眼前撩过,一眨眼的时间阚自珍便收回剑落在我跟前。我笑嘻嘻的送一杯茶给他:“大仙,喝茶!”
阚自珍神态温和,目光在我身上转了转,嘴角上扬:“这几日过的可还习惯?”
我笑吟吟地开口:“如果能出去转转就更完美了。”
阚自珍含笑接过话:“待吃过午饭我们出去转一转!”
我闻言,开心极了。阚自珍神情严肃:“只一点,不许胡闹。”
“好的,好的。”我连连点头,心想,就我这失忆人氏还能闹出甚风波呢?
说好了吃过午饭,他便带我出去玩。我让执子早早地做好午饭,胡乱吃了几口便拉着阚自珍出了门。大街上人来人往,人声鼎沸,好不热闹。我随意地打量四周,希望能想起点什么。没有记忆的人,就像没穿衣服裸奔在街上一般,让人没有安全感。
一家摊贩吸引了我的目光,摆摊的是一位年约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她一身素色衣群,正抱着膝盖望着天空发呆。她面前铺着一块蓝色粗布,零零落落地放了些药材。
我走近蹲下,随意拾起一味药材看了看,这是仙竺草,用于湿浊内蕴,胆经郁火之药。我大约一瞧,这里的草药我居然全部认得。
那小女孩看了我一眼:“十两银子,可全部买走。”
我朝她笑了笑,自觉还价:“八两!”
那小女孩白了我一眼:“不买快走。”
我摸摸鼻子,市集上买东西自然是要讨价还价的呀。
阚自珍摸出银子递给她,温言道:“这些药材我全买了。”
那小女孩拿手掂了掂银子,才嘻嘻一笑:“我就喜欢和大方的人做生意,那粗布就免费送给你好了。”
我抱着药材,跟在阚自珍身后,心里想着云犹根同或草可以炼制成聚灵丸,仙竺草同藿香子可以炼制成宁心丹,如果再加一味药引便可炼制成上品丹药,最适合练功走火入魔之人服用。
阚自珍陪着我慢慢走在街上,他道:“想什么?如此入神!”
我笑意盈盈地摸着怀中的药材道:“我想我以前约莫是医师,这些药材我通通识得,也晓得该如何入药,用量多少。”
阚自珍连连点头:“不错,能记得一点事情了。”
我虽还没记得别的事物,但能找到熟悉的事物也挺高兴,我忍不住的道:“你是仙人,大约也是要用到仙丹灵药,如果你不嫌弃,可以收我做个药童也是好的。”
阚自珍柔声道:“我书房中有药书,闲来无事你可以去翻一翻。”
我笑嘻嘻地拉了拉阚自珍的衣袖:“我当你答应收我做药童啦。”
阚自珍眼眸微微眯着,看了一眼我扯他衣袖的手,唇带笑意:“好。”
他买了一袋软糯香甜的糕点给我吃,金黄色的米糕上面撒了一层芝麻,我连着吃了几块,舔舔嘴角,问他:“你可会做那会说话的纸人?”
阚自珍低头,我朝他灿烂一笑:“执子和木兮都不会讲话,你不在的时候我一个太无聊了。如果纸人会说话,我们就可以照着话本子演一出折子戏,自娱自乐岂不美哉!”
阚自珍拿手指擦去我嘴角的糕点屑,低声一笑:“想唱哪一出?”
我微微一怔,他这动作太过柔情,我的心跳的有些快。我尴尬地往后退了一步,讪讪道:“前几日执子找了本书给我,讲的是一只狗腿莲花精和一只闷骚内敛鱼精的故事,我极是喜欢的。”
阚自珍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好看的眼睛里带着柔和的光泽。
我微微偏头,衔笑不语。
他忽然朝我轻轻一笑,我顿时涨红了脸颊,连忙撇开脑袋,却怎么也挥不掉他眉眼弯弯,浅笑的模样。暖阳当空,照的人心惶惶。
忽然空中传来一阵钟声,清越动听,犹如凤凰长啼,听在耳间让人心旷神怡。我闭上眼睛仔细听了一会儿,好似能看见春日里的百花齐放一般。
阚自珍瞭望遥远的山峰,钟声便是从那里传来的。他低声道:“这是恭候仙人的钟声,想来白云山是有仙人降临。”
“仙人啊!”我睁开眼睛,低呼一声:“天神降临,听着就是个奇迹。”
阚自珍抚着袖口精致的刺绣,轻道:“想看看么?”他这样淡定的讲来,神仙就好似菜市场里那种随便就可以瞧上一瞧的大白菜。
我有些激动:“真的么?”
阚自珍淡道:“骗你的。”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还是回去做纸人罢!”
阚自珍没有说话,只从袖口中摸出一根珊瑚簪,插在我的发间:“以后莫要去院子里折花戴。”
我神情极为无辜:“早晨觉得头上素净了些,才折了一枝海棠花。”
阚自珍似笑非笑:“天地万物具有生灵,你折的那树海棠花约有两百年修为,已经有了知觉。”
我怔怔地看着他精致的面庞,喃喃道:“岂不是比我祖爷爷还老?”
阚自珍撇过头,闷声低笑:“你可知你多大?”
我慢慢思衬,道:“约莫双十年华。”
阚自珍闭上眼睛,长喟:“甚是。”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他那表情甚是有趣,我饶有兴味地猜测:“你先前认识我?”
“不认识。”阚自珍回答的特别顺溜。
我再问:“那你可知道我的名字?”
阚自珍看了我半响,唇角一弯,露出一个温柔好看的笑:“唤你小五可好?”
我只觉得心里突突的,有些忐忑不安,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阚自珍笑着唤我:“小五。”
我默然点头,只觉他温热的手指拂过耳畔,连带着我的耳朵也烫了起来。我缩了缩脑袋,转过身,背着他故作轻松自然的道:“小五、小五、念着倒也顺口。”
阚自珍望着我的背影,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他缓缓走上前来,弯腰看着我,微微一笑,声音温和:“如今名字也有了,是不是该开心些了?”
我忍不住抬头,望进他含笑的双眸,里面暖洋洋的。我不禁心中一热,朝他身前靠了靠:“你真像我爹爹!”
阚自珍眉梢微扬,神情惊讶,一时有些无语。我愣了愣,默默的站直了身子,呐呐道:“我是说,我的爹爹大约同你一般对我这样好。”
阚自珍也笑了:“我大约也是生不出你这般大的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
☆、前程往事
语毕,忽然见一个白衣红裙的女子坐在一块红绫上朝我们飞了过来。她落地,长袖一挥,那红绫便被消失不见。那女子面容活泼乖巧,她喜笑颜开地看着阚自珍:“阚师兄,真巧又遇到你了。”
阚自珍温和点头:“莫师妹。”
莫雨薇却亲亲热热的凑了过来:“师傅她老人家来拜见掌门师叔,我就偷偷跟着过来啦。嘻嘻~却没想让我在这里逮着了阚师兄呢。”
我默默往后退了几步,给他两挪出点空间讲话。阚自珍却睨了我一眼,把我拉住。莫雨薇也好奇的瞧着我,眼睛瞪的溜圆:“阚师兄这位师妹是?”
我笑容可掬的答:“我是阚大仙从山贼手中救下来的,现在是阚大仙的药童,可不是姑娘的师妹。”
阚自珍没理我,只轻声道:“小五,她是小五。”
莫雨薇脸上的笑容忽地消失不见,她神情委屈地望了望我再望了望阚自珍,睫毛颤了颤,两行清泪便滑下脸庞。我不解,这是何意?怎的突然之间就哭了起来?我转头疑惑地看着阚自珍,阚自珍只面色平静地把玩着我的手。我瞬间幡然醒悟,莫雨薇思慕阚自珍,却见阚自珍拉着我的手,便打翻了醋坛子。
我这是做了棒打鸳鸯的那根无情棒子!
我抽手,却抽不出来。只好无奈地看着哭的梨花带雨地莫雨薇,莫雨薇以为我在羡恩爱,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哭着跑开了。
我道:“兄台可能放手?”
阚自珍拉着我朝反方向走,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淡定:“终是不唤我阚大仙了罢。”
我觉得不可思议:“那我该唤你什么?阚大哥?阚自珍?或是入乡随俗唤你一声阚师兄~”我学着莫雨薇的语调,娇滴滴地喊了一声。
阚自珍眯起眼睛,回忆道:“修远是我的字。”
我看着他俊逸的脸,笑道:“那我就唤你修远可好?”
阚自珍沉默了,他垂下眸,遮住眼中的神色。过了好久,他才抬眼,似是笑了一下:“好。”
这一天傍晚,我刚从药房里面清理好药材出门,便在门外的一颗大树上看见了白天泪奔而去的莫雨薇。她此时正坐在树枝上,一动不动的瞪着我。
我朝她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莫雨薇冷着声音道:“别以为阚师兄亲近你,你便以为他心底有那么一点点欢喜你。我告诉你,才不是呢!”
我笑吟吟地抱着胳膊:“我知晓。”
“哼!”莫雨薇鄙夷地看着我:“师兄性子温和,对待女儿家约莫是斯文有礼了些,但绝对不会对一个凡人动心。仙凡有别,你还是死了心思罢!”
我含笑看着她在树上掰着手指头数着古往今来被拆散的苦命鸳鸯,终不过是些凡间女子不知羞耻地勾搭上了仙人,后来遭了天谴,被生生分离,最终不过是伤人伤己的结局。她说了半响才停下来,仰着头高傲的像只孔雀:“凡人寿短,与仙人有云泥之别。”
我默然片刻,提起裙摆优雅离去。
莫雨薇还在身后,喊道:“喂~你听到没有?”
我停下脚步,回眸莞尔一笑,轻轻道:“木兮给我扔出去。”
木兮瞬间出现在莫雨薇身旁,面无表情的拎着莫雨薇,莫雨薇声音微微发颤:“不要以为我会怕你,威武不能屈也!”
“哦,”我含笑不语,莫雨薇眼中蓄满了泪,恨恨地瞪着我:“我大师兄会替我揍你的。”
我笑眯眯的看着她,仗势欺人做起来我很是得心应手:“可惜我也不怕诶。”
木兮头微微偏了偏,不待我说完,一扬手真把莫雨薇给扔了出去。
“…………。”
我叹气:“木兮,我说说而已。”
木兮还站在树枝上,长袖飘飘,衣衫随风而动,只是他面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