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听罢嘴角一勾,把蔡妩搂进怀里轻笑着道:“阿媚,你是在自责吗?”
蔡妩手抚着小腹,瘪着嘴不去抬头跟郭嘉对视。
“我不想的。我从来没说过战场好玩的话,可是……”蔡妩说话间就像被人蒙了巨大冤屈一样,泪珠一下就凝上了杏目,抬起头,声音也变得哽哽咽咽,“奉孝,我觉得……自己不是个好母亲,也不是个好阿姊……我不知道怎么教孩子。不知道怎么……”
“阿媚。”郭嘉开口打断了蔡妩未完的话,倾着身,心疼地吻干蔡妩眼角的泪珠,良久才看着蔡妩轻叹一声,“这与你无关。阿媚,这是他们的选择。”
蔡妩困惑地抬起头,望着郭嘉,满眼不解。
“阿媚,他们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郭嘉开口,声音很柔地跟蔡妩解释,“他们不愿意靠着家里的封荫,只做府邸的二公子,将来的二老爷,更久以后的二太爷。他们想靠自己,闯出自己的一番事业。这是他们自己的独立之路。”
蔡妩眨眨眼,似信非信地样子:其实她也不是不知道这时代长子和次子之间的差别。可是知道是一回事,真摊到自己身上时,又是另一回事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奕儿的话,只要他不犯大错,现在府里的所有,等郭嘉百年后就都是他的。荥儿可能就比较辛苦,他若是不像待在父兄萌荫下做个混吃等死二世祖,就只能跟他小舅父一样,自己打拼,扎扎实实给自己挣一分基业。
虽然郭荥现在未必能理解到这个层次,可他爹却能看到。而且瞧郭嘉那意思,他其实是赞赏小儿子做法的,甚至蔡妩都怀疑,郭嘉私底下是在鼓励郭荥这么干,不然就凭曹操治军之严整,校场军事重地,若无郭嘉提前跟曹操打了招呼,便是练兵的将军跟郭嘉关系再好,也断不可能把郭荥曹冲他们放进去的。
蔡妩神色变幻,正满腹纠结地思考两个孩子未来呢,就听外头秦东到了门前:“大人,主公遣人,召您速往丞相府议事。”
郭嘉眉头一蹙,蔡妩也是微微诧异:这半下午议的哪门子的事?难道是有什么突发情况了?
郭嘉站起身,看着蔡妩担忧的脸色,拍拍她手说道:“放心,不会有什么的。我去主公那里若是晚了,你就先睡下,不必等我。”
蔡妩点点头,强撑着头晕下了榻,替郭嘉拿了一件厚实的外袍递给他:“晚了天凉,你把这个带着。晚饭我让厨下一直给热着。”说完蔡妩又觉得不妥,把衣裳从郭嘉手里接过来,打开门转递给外头的秦东,“给你家大人拿着。回来的时候记得给他。”
秦东眉角抽搐地看了看自己手里东西,心里暗暗估摸道:从丞相府到郭府,总共就隔那么一条道,这衣服真的……能用得着吗?
可是抬起头,再看看蔡妩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秦东又敛了眉:夫人让拿着那就拿着吧,大不了当大人是弱不禁风的大家闺秀!
郭嘉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亲卫的反应,勾了勾嘴角什么也没表示,只是叫了杜若,让她好好照看着蔡妩。然后才带人往曹操那里赶去。
蔡妩在院子里目送着他们离开,正要抬步去花厅,眼前就泛起一阵晕眩。蔡妩赶紧扶住杜若,手撑着额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微微舒缓这种感觉。
杜若手撑着蔡妩,满脸的欲言又止。等把人搀到花厅后,杜若终于还是忍不住担忧道:“姑娘,杜若记得在颍川怀大公子的时候,您害喜也没这么厉害,现在这样……要不,叫阿信来瞧瞧?”
蔡妩摆摆手,撑着额头说:“不用了。没什么大事。哎……岁月不饶人,年龄在那摆着。也就你,还是如当年一样叫我姑娘。实际上,我哪里还能如年轻时候一般?当年怀奕儿时,我还不到二十。现在,奕儿都……”
蔡妩说着偏过头,像是想到什么,表情古怪了一番,然后又蹙起眉,满满纠结表情。
杜若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也不敢随便多问,杜若发现她家姑娘这次有身子以后,跟之前都不太一样:她脾气变的很柔和,跟姑爷也不会再胡搅蛮缠,只是喜欢东想西想的习惯还是没改多少罢了。
杜若那天陪着蔡妩发了半下午的呆。到晚饭时候,郭奕他们回来了。蔡妩边张罗着开席,边不时探头看着外头,暗暗琢磨:怎么同是议事,奕儿这么早回来,他却还不见人影呢?
“父亲和文若伯父等几个人被丞相留下府邸继续议事了。”
蔡妩回过头,看着拿着筷子正对自己食案上东西挑挑拣拣的郭奕:“单独议事?奕儿,可是又出什么事了?”
郭奕表情一滞,停下手里动作,端正坐好看着蔡妩说:“娘,轲比能给丞相来信了。”
蔡妩手一抖,就听郭奕继续道:“同来的还有阎柔派来的使者。”
“都……说了什么?”
郭奕抿抿唇,跟蔡妩轻声道:“阎柔的使者说近期辽东海上从东海之上过来一支船队。中军船舰挂的是黑色桅帆,飘的是‘威’字大旗。”
蔡妩眨着眼,没反应过来:“他们船上死人了?不对,‘威’字旗,有姓威的吗?奕儿,别跟我绕圈子,赶紧跟我说说,轲比能来信都说什么?他有提到你阿姊吗?”
郭奕听罢,眼睛闪了闪,轻咳一声跟蔡妩说:“娘,父亲一直没跟您说小舅父的事吗?”
蔡妩身子一僵,扭过头,看着郭奕磕磕巴巴地说:“你说……阎柔使者说的……可能是你小舅父?可你小舅父不是……不是……”蔡妩“不是”了好一会儿也没说出下文来。蔡威那年离开荆州动静之大,直接震惊南北。江东、许都趁时进军,从荆州瓜分好处的事也是天下皆知的。只是过后,蔡妩却没想到,自己弟弟没来邺城投奔曹操,反而带着人到了东海,占岛为王,据海为霸,在南北海上纵横,往来无阻了。
若光是这样,蔡妩也不至于太吃惊,反正蔡威出门在外这么些年,到底什么对他有利什么对他有弊他心里是门清的。就算是为了他手底下那些人的出路,蔡妩也不怕蔡威会一直在海上祸祸,而不选择招安依附。
可是依附谁,却成了蔡妩心里的一个结扣。因为在“荆州之变”不久后,江东就传来消息,说蔡仲俨横闯江东,劫持吴侯之妹,意态嚣张,可谓目中无人。吴侯震怒非常,出水师拦截蔡威于长江,据说蔡威当时受逼不过,把孙家小姐送还江东了,可惜孙小姐被惊吓过度,只回吴城便一病不起,只能卧床静养,连外客都见不得了。
周公瑾当时在江夏前线,听闻此事后,先是不明所以地望江兴叹一番。回过头来紧接着上书吴侯,全江东通缉蔡威。几乎一夜之间,江东所有府衙统统挂上了蔡威的通缉榜,悬赏数额之高昂,简直让人眼红嫉妒地抓心挠肝。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周瑜这榜文一出,东海上还真多了不少要逮蔡威回去领赏的人,商船,民船,军用船,应有尽有。蔡威部一时之间要面对蜂拥而至的“掠财大军:简直堪称焦头烂额。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蔡威的部队对这些人却手下留情的很。通常一场水战下来,他们都是只要退敌,绝不赶尽杀绝,再狠一点就是把船上财物留下,人马还是原样遣回。这样一次两次还行,次数多了,连江东以外的人也开始盘算小九九了:蔡仲俨不过如此嘛。连去冒犯他的人都不敢怎么样,看来那个敢闹的襄阳一夜残损的蔡仲俨已经锐气尽失,不足为惧。没了气势收敛爪牙的老虎谁还会害怕?何况这张虎皮还价值千金?想猎虎的人,自然也就更多。不光江东一地,连带许都,辽东,甚至荆州,益州等地都有蠢蠢欲动之人。
可这些人主意没打多久就偃旗息鼓了。因为徐州有个被烧坏了脑袋富豪,傻不愣登组织了一支船队,专门跑到海上跟蔡威叫板去了。当然他名义上还是打的“为民剿匪”的大旗,实际上他有没有讨好江东,得笔横财的心思,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但是他结局却挺让人震惊:船队上下一千七百余人,连带船工伙夫甚至佣人侍者,统统被斩首,抛尸海上。几十条船只,一艘未留,全部付之一炬。烧完这些以后,蔡威甚至还派人往徐州给当地县令带了句话:“蔡某不想惹事,但是也不怕事。管好你底下的人,若是再有这样贪得无厌的,蔡某不介意再多烧些东西。”
接信的县令都快被气疯了:这是挑衅!绝对的挑衅!凭什么他们江东人抓他,他就轻抬轻放?换成他们许都的人,就得了这么个身首异处,全军覆没,连骨头渣子都不剩的下场!
县令很不平,连夜给邺城曹操写信告状:说蔡仲俨此人太过嚣张,留于海上说不定就会成为他们的隐患,所以,丞相大人,选择当机立断,围剿蔡威吧。
可惜这封信没到曹操手里倒是先走到曹昂那里了。曹昂面无表情看完整封信,转过头似笑非笑地问身边郭奕(那会儿司马懿还没回来):“徐州现在是元龙先生在代天牧民吧?”
郭奕点头:“是陈元龙父子。”
曹昂眯着眼睛笑了笑,两根手指夹着书信往前一递:“此人私怨过重,心胸狭隘。”
郭奕不明所以地接了信,待看完以后,脸色几番变幻,最终瞧瞧书信署名:嗯,不认识。应该不是丞相心腹。再抬起头看看曹昂,郭奕试探性地问:“大公子意思是……”
“谎报军情,子虚乌有。”
郭奕心中了然,收了信,眉目弯弯地笑道:“元龙先生代天牧民,必然会尽职尽责。”
曹昂手一袖,扬着下巴:“交给你了。”
郭奕眉开眼笑地谢过曹昂,回过头来就给陈登去了封措辞隐晦的信。写完以后顺带把那位县令呈来的书信也一道给陈登送了过去。没过多久,从徐州来的弹劾折子就跟雪片一样“哗哗”的飞到中书台。荀彧转手就把弹劾的事呈报给了曹操,曹操眯眼瞧着上头被弹劾的陌生名字,在脑子里搜罗了两圈才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想起这是位在他跟刘协之间一直狡猾的保持中立的大爷,拔掉他,换成自己人,对大局有利无害。
于是江东之外的人对蔡威用兵的下场就以一千多条人命加几十艘船只再加上一县之长长的落马为结局落下了帷幕。从那以后,再有要挑事的,往东海去之前,都得掂量掂量,自己脑袋长得牢靠不牢靠,后台结实不结实!就连江东之人再去海上也提了份担忧:之前毕竟是得罪过蔡仲俨,他当时虽然放行,别是打算事后报复吧?
不过好在蔡威没那么卑鄙,对江东的人放走就放走了。他没再找人算账的打算。倒是江东以外,没那么幸运。路过海上的船只,碰上蔡威的船队,运气好些的是交个过路费,算是消财免灾。运气差些的,呵呵,不好意思,财物船只留下,至于人?蔡大爷发话了:没那么粮食养闲人,一人给块木板,游回去吧。
这般举止直接后果就是全天下都搞不懂蔡威到底想干什么了?你说你要讨好江东吧?没必要,人家还通缉着你呢?你说你要投靠其他地方吧,你又没顾没忌地劫人家商船民船,你……你到底是想怎么样呀?
就这事,曹操他们也商量过几次。曹昂是明白人,虽不知道蔡威到底想干嘛,但却很明智地选择了配合:蔡威不想人知道他跟许都方面的关系,那便都做戏到底,全装作什么也没有。
倒是曹操疑虑了些,可也还是压下了要围剿蔡威的建议,直接当蔡威是东海的摆设,采取无视态度。蔡威也算老实,这么长时间以来做的不算过分,就有事没事打劫给不顺眼的商船,然后带人到岛上练练兵,去岸上拉拉补给。
可是现在,他居然在曹操将要战袁尚时,把人马拉去了辽东。这举动,可把那头的阎柔吓了一跳,也来不及仔细思量,赶紧就派人给曹操送信:主公唉,您说来了这么位活祖宗,咱们怎么办吧?
曹操也疑虑不少呢。便是曹昂心里都有些困惑:他想干嘛?痛打落水狗?不对,他早前就有的是机会,不会等到现在。趁火打劫?不对,火还没烧起来呢,他打哪门子的劫?
爷俩相对着看来看去没猜出蔡威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回过头召了廷议,正商量事呢,轲比能书信到了。打开一看,瞬间了悟:敢情这也是不知道蔡威要干嘛的主儿,来信隐隐晦晦地打听呢。不过这位段数高,他没跟阎柔使者似的直接问,而是很委婉很仗义地表示:我部唯曹公马首是瞻,鲜卑十万铁骑随时待命,听候差遣!得,这是直接上铁腕作风,打算好来硬的了。
轲比能书信看完,下头就开始嗡嗡一片,有人说:轲比能说的对,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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