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妩曾经不放心地派人去询问了一下,结果询问人回来以后却报告说:“董大夫虽然忙了些,但精神很好,小的看着他好像比之前还有劲头儿了不少。”
蔡妩先是被这个结论惊了一下,随即又有些了然:她想起董信当年入府学医时告诉她的话了:‘信想救人,救很多人’如此说来,这场时疫倒真的让他一展所长,得偿所愿了。
在整个许都都忙活着对抗时疫的时候,蔡妩当然也是一心投入。以至于她忽略了司空府里的一些动态。其实也不算什么大的动态,只能说是司空府这段时间出意外的频率有些高,下人犯错几率大了些:据说有两个刘氏院子里的下人因事起争,其中一个失手杀人,然后畏罪自尽。还有就是侍妾刘氏在失去女儿以后,贴身丫头在给她从厨房端药的途中也不小心跌跤,落水溺毙了。原本就有些精神恍悟又被封了院子的刘氏在此打击下脑袋更加不清不楚,经常披头散发跑到院门处,嘴里嘀嘀咕咕不晓得说些什么。后来丁夫人看她可怜,曾带人去看了看她,只是出来的时候脸色尤其不好,沿路所有下人都恨不得自己是根木棍儿,压根儿没看到自家夫人那张让人退避三舍的脸。
而第二天卞夫人去的时候这情况更甚,把门的下人都能隐隐约约听到刘氏的吵闹:“就是你的曹植……克死了我的五儿……落水的为什么不是他……你们会遭报应的……遭报应的……”然后很意料之中的,卞夫人出门时脸色更黑。只一眼,就瞪的门口守卫敛眉低首,讷讷不敢多言。
在之后几日,刘氏病情彻底确诊为时疫,丁夫人以全司空府性命为重为由,好不客气把刘氏送到了城外庄子修养,只知道时疫过去,都未曾见司空府有人把她接回来。
当然这些都是蔡妩后来又听说的,告诉她这些情况的居然是郭照。蔡妩在偏着头思考片刻后看着郭照似笑非笑,把小姑娘弄的极不自在,相当笨拙地转移话题问:“母亲,您说丁夫人送刘氏出去,就真的只是因为时疫?”
蔡妩也不拆穿她,只笑眯眯地摸着郭照脑袋:“自然不是。照儿啊,娘告诉你,越是温婉贤惠外柔内刚的人越有底线,而且底线很清晰明确。所以这种人最好不要招惹。丁夫人就是这类人。她的底线也很简单:你们争的狠,斗的狠我都不管,但有一条,绝对不能对孩子下手。刘氏就是脑子不清楚,碰了底,该着她报应。”
作者有话要说:哦哦,终于写到时疫了,董大夫,你可终于又见天日了。俺同情你。下章奉孝出场,话说,有一位先生也重新出场。嗯,他在前头出来过。不是武将。会是谁呢?
时疫问题:建安二年,北方有洪涝、时疫,南方则是大旱饥饿(科学地理解释就是季风来的太强了)。时疫记载是:“民病皆肢节痛、头目痛,伏热内烦,咽喉干引饮”南方干旱,这个想想袁术军队就可以了,江淮之地,陈城一处就有饥民十万。
PS:对于这类文中的天灾人祸问题,舒寐想以最严谨的态度对待。笔下人物‘*欲其生,恶欲其死’,是讲故事者的快意。天灾人祸是一段灰色的充满血泪的历史,可以还原复述加工却不想让它凭白捏造,我将之称为:“写手的人道”。
123、寿春城内遇故人
在许都全城忙活着对抗时疫时,作为时疫最早的发现人和举报人之一的蔡妩日子过的及其煎熬。除了在府中严格把关全程操作,不敢有一丝懈怠。她还得亲力亲为照顾郭奕。因为害怕疫症的传染,蔡妩轻易不再出门。而且为了府内人的安全,蔡妩迫不得已封了郭奕的院子,随后自己也跟着搬了进去,就近照看郭奕。
杜若几次领着郭照到郭奕门口徘徊,都被蔡妩声色严厉的训了回去。而远处的郭荥被奶妈抱在怀里则像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样,一声声哭的好不可怜。小家伙现在已经视线明晰,能够看清自己最常接触的人,感知到最熟悉安心的味道,蔡妩一离开,郭荥身边人忽然换了一个,那股甜甜的香味也没了,郭荥自然相当不乐意。这个平日里很安静,经常一睡就是大半天的孩子,在蔡妩离开的这几天,几乎天天哭闹到半夜,奶妈丫环根本哄不住,只杜若把他抱在怀里时他才勉强睡去。可惜睡不了一个时辰就醒来又继续哭闹。看的杜若及身边的奶妈着急心疼,眼圈泛红。
而院子里的蔡妩自然也好受不到哪去。郭奕这里病情时有反复,好几次药汤喝下去没一刻钟就又全吐出来。而且干咳咽痛,体温时高时低,一天十二个时辰,他有八个时辰是昏昏沉沉睡着,剩下的四个时辰,不是被蔡妩哄着威胁着吃药,就是拉着蔡妩的袖子在蔡妩怀里难受的蹭来蹭去:“娘……奕儿难受……疼……”
几天咳嗽折腾下来,郭奕声音已经带了股沙哑软弱,听上去无力至极,蔡妩搂着儿子坐在榻上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儿子后背,听到郭奕如此说,泪珠子一下涌上眼眶,却终究又让她忍了回去:这不是儿子头一回说难受。开始时他也委委屈屈地告诉她,那会儿你问他哪里不舒服他尚能回答得的清楚,可后来再问,他就只眼泪汪汪说疼,却不知道自己到底疼在哪里。蔡妩瞧着,只觉得心如刀割,恨不得自己能替他生受了这些。
郭奕似乎被高烧搞的头脑有些迟钝,反应也慢了半拍,要是搁平日,这小子指定看出他娘亲状态不对,然后老老实实窝一边自己玩闹去。但现在他是病人,本就思考上不太利索,加上毕竟是个小孩子,生病依恋母亲很正常,所以郭奕一直哼哼唧唧缠着蔡妩,知道自己折腾累了,才又昏沉沉在蔡妩怀里睡去。
蔡妩看着怀里的大儿子,又想想在外面哭的撕心裂肺哑了嗓子的小儿子,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被撕成了两半,又各自在油里滚了一遍,其中煎熬疼痛滋味,简直难以言喻。有好几次,她觉得自己都快撑不下去,大儿子生病,小儿子哭闹,郭嘉不在,她最需要的那个人不在身边,甚至现在连能替她分担一丝的可能都没有。
她想她还是天真了些,她以为到了许都是面对些光怪陆离的人际网,尔虞我诈的权力圈,或许还有加上郭嘉忙于工作,对家里顾及精力的减少。她以为她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她不娇气,许都那么多人可能撑下来,她也可以。可实际上当事情真正来临的时候,她发现她没她表现的那么坚强。因为知道疼惜她的那个不在,她可以在产床上不吭一声,但看到让两个孩子受罪,她的心一下子就软的一塌糊涂。每次听到榻上郭奕仰着烧红的小脸问她“爹爹什么回来”在听到外头郭荥的哭声时,蔡妩总会升起一股不能自已的恼怒,对着郭嘉也是万分迁怒:知道你随军在外,身不由己。可你至少该记得你除了是前线一名军师,你还是许都的一位丈夫,一名父亲。不求你能速战凯旋,你哪怕记得给家里写封家书也是好的,至少这样,你能让我对儿子有个交代。
但蔡妩这些心理活动和整个许都的一番动态显然没有被传递到寿春去。寿春城内半月都是忙活一片。任何一个城池的攻克都不会是以城破结束,攻克一座城池只是征服它的一个阶段。得城以后的官吏任命、新旧势力的更迭洗牌,百姓治理、城池防务,军队驻扎,将领任命,一件件都是需要安排,一个不慎,刚刚到手的城池就可能很快易主,成为他们所有。
曹操在这方面是属于吃过亏,比较注意的。所以在得寿春后他大军停留了半个月,即有让军队休整之意,也有带着人在寿春忙前忙后,巩固胜利成果。等一切安排妥当,已经是小半个月后。被他压迫了小半个月的人终于解放出来,可以得空仔细转悠转悠寿春,品品寿春美食,尝尝淮南特产了。
所以寿春城郊一个不抬起眼的小茶肆里,就出现了比较诡异的一幕:基本每个进茶棚的人,都会不由自主把眼睛投向门口比较扎眼的那一桌。桌上是两个年轻人,看着也就二十多岁的年纪,衣着光鲜,裁制得体,看打扮应该和在座那些农夫乡人不是一路的。可那架势看着却……两人皆一手搭着酒坛,一手端着酒碗,时不时上手撕了熟牛肉,看这凶狠吃相,别说是农夫乡人,就是草野莽夫也不过如此了吧。不用明言,知道的肯定能猜出其中一位必是郭嘉,而另外一个和他相对而坐的,竟然是……曹昂。
这位平日举止得体,气度过人的大公子此刻居然也抛了架子,端着酒碗,跟郭嘉“啪”地碰了碗,然后脖子一仰,特豪迈的一饮而尽,把他身边几位食客看的楞乎乎傻了眼。
他对面郭嘉见他举止,眼里闪过一道光彩后端着酒盏笑道:“大公子此番模样若是让司空大人看到,嘉恐怕是脱不了一顿训斥了。”
曹昂拿袖子一抹嘴唇,很无辜地抬眼看着郭嘉轻笑:“不瞒先生:昂在司空府里经常被母亲耳提面命,嘱咐曹昂身为兄长,一言一行皆兄弟表率所以要万分注意才行。只是架子装的太久,到底还是会累,跟先生一道反正是不用担心这个了。”
郭嘉闻言失笑,指着曹昂道:“哦,如此说来,嘉倒成了大公子的挡箭牌了。啧,那大公子要怎么谢嘉呢?要不这顿你请?”
曹昂先是一怔,继而哈哈大笑:“这顿本来就是昂请。谁不知道郭大祭酒出门十回有八回是忘了带荷包的?秦东没跟着,若是昂再不垫钱,恐怕先生今天就要被扣在这里等人送酒钱了。”
郭嘉笑盈盈地摸摸鼻子,偏头挑挑眉没有说话。说来他跟曹昂还真说不上是怎么熟悉的。他第一次见曹昂时这青年给他的是个温和知礼,可能跟荀彧有些相似的青年,可是后来在过年的宴会上,曹昂问的问题却让他有了那么一丝兴味:这位大公子有点儿一丝,瞧着问题,提的多刁钻,他不问别的,竟然问他对长勺之战的看法,对秦灭六国的看法,甚至问他最喜欢的是是哪位历史大贤。
郭嘉又不傻,他当然知道曹昂跟他接触实际上是得了曹操允许的,他的回答多半也会转个头就到了曹操耳朵里。所以对前两个郭嘉倒是答的挺精巧,等第三个郭某人偷了个懒,直接问曹昂:那大公子可能告知嘉你最不喜欢的是哪个?曹昂眨着眼:“昂最不喜白起。”
“却是为何?”
“长平一战坑杀赵军四十万。明明赵军已经降了,为何还要杀人呢?”曹昂回答这话时眼睛里带着一丝疑惑和悲悯,让人看了就知道这孩子心底其实还是很柔软很仁慈的。
郭嘉当时微眯了眼睛:“大公子可曾听说以杀止杀?长平战中赵军降了秦国自然还可以在他日战场上降了其他国家。白起不会给自己留这个隐患,坑杀虽残忍,却让东方六国至此后再无一国可单独抗衡强秦。从这个方面说,白起杀人,是为国而杀,既非私怨,何过之有?”
曹昂傻了,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郭嘉好像跑题了,于是有些讷讷地问郭嘉:“那……奉孝先生,是最喜欢白起?”
郭嘉摇头否定:“嘉说这个不过是想告诉大公子,看人的角度有很多种。大公子看着是圣贤的人嘉看来说不定是庸才一个,而嘉看着平庸者到了别人眼中也可能是贤德人。所以喜欢那个历史大贤之说实在不好确定,充其量是喜欢这位圣贤身上某种特质,这么讲其实是喜欢的一类人。大公子,古往今来,让嘉欣赏的有特质人物很多,您要嘉一一列举吗?”
曹昂被噎了一下子,然后悻悻地回座位了。那天宴会,他被郭嘉教育了一番,噎了一番,棒喝了一番,脑子里纷纷杂杂理不清头绪,去求教曹操,曹操听完却捋着胡须呵呵直笑,笑完吩咐儿子平日没事继续好好和奉孝交流,对他说的好好好琢磨,记得上心。然后曹昂就更加变本加厉了,对郭嘉简直是以师友事之,喊他的时候干脆把跑掉字号,直接叫先生。郭嘉开始还被他叫得愣了愣,等反应过来也只是淡然一笑,然后就随他去了。
今天这小茶肆里这一幕倒没有多少出乎郭嘉意料,想也知道有曹操那样一个青年时候干过偷新娘子这种不靠谱事情的爹,曹昂就算知礼守礼,但和其他人比骨子里还是有些洒拓随性的。平时不明显,跟郭嘉这样的相处多了,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要是还端着他大公子架子,那最后被搞崩溃的肯定不是郭嘉。
等到曹昂和郭嘉的酒下到第二坛的时候,段数略低的曹昂有些忍耐不住了,他瞧瞧对面的郭嘉心说:这位爷平日虽然不算个话唠,但像现在这么安静的时候也还是很少见的,别是有什么心事吧?可瞧他表情又不像是有心事的样子,这到底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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