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竹篮丢在某条后巷,阿音抱着布包走到温宁所说的那间客栈外面。原本镇定的脚步,确因抬头看了一眼,而踌躇不前。
“筵、华、楼。”阿音一字一句默念着那三个金漆大字,两只眼珠子悠悠转了转,倒吸一口冷气。心说禹州城里怎么还有这种地方?看那屋檐上镶的金色,和檐角摇晃的风铃……应该都是真金吧?这也算是客栈?分明是烧钱的地方好么!
门前的侍者衣装不凡,腰间还悬着鎏金球,关键是面相都是上乘货色。他缓缓走到阿音面前,微微一笑,绽放的柔光之中,音色幽幽:“给,我,滚!”
阿音耷拉着眼看他:“这位公子,你还真是会看人啊。你知道我是谁吗?”若非身份是个弱女子,她真想给这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赏个大耳光。
侍者挑眉笑道:“漪花楼,阮思。我岂会不认得?哦,不,现在该尊称一声‘温少夫人’。呵呵,依温家现在的状况,夫人是要来筵华楼卖艺养软饭夫君么?”
听到这话,阿音一点也没被气着,只觉得一身技艺再度有了用武之地。她好似怯弱地笑了笑,对他说:“是啊,我夫君有我养着,不知公子又让何人豢养?”见他面色有异,挑手指着他颈项上若隐若现的红印,“是女人,还是……男人?”
行走江湖多年,阿音多多少少也会一点观人的本事,看他那狐媚样,立马就猜出个七八成。哪知随意这么一蒙,竟是说中了。
侍者沉声道:“你在筵华楼连一杯茶也买不起,劝你还是快些离开!”
揭了他的底子出来,阿音说话总算能挺直腰板:“谁说我是来买茶的?我来这里,自然是有人请我喝茶。”
“是谁这么无聊,居然请一个花楼妇人喝……”
“魏云驰。”
待阿音道出魏家公子的名讳,那个侍者的面容当即硬得像块板砖。筵华楼仅有四层,而那个魏公子就一人包下了整整一层,还用一把银票把同层的其他客人都给劝退了。
侍者看她不像是开玩笑,立即进去问了问,之后猥琐笑着,把她迎了进去。
阿音以为事情可以告个段落,送完图样还能赶回去做饭。哪里知道那个阿明的随从竟然守在四楼的梯口边上,见阿音过来,就抬手截住。
阿明压根没正眼看她:“你来干什么?若有需要,公子自然回去找你们。”
透过门扉,阿音似乎瞧见床榻上卧着个人:“魏公子,还没起?”
阿明急忙挡了她:“公子正睡着,岂是你这外人能随意看的?你给我先下去,待公子醒了,我自然会叫你。”
从初见到今天,阿音对这个阿明就万分不怀好感,心说这个小屁孩连毛都没长齐,比她还矮一个头,凭什么趾高气昂的?
“我就在这里等着。”面对他的嚣张,阿音懒得理会。
“信不信我把你给踹下去!”阿明的口气不小,可见阿音一个眼刀飞来,忽然瞪大了眼睛,“这个眼神……太像了。”
“像什么?”阿音撇开头,正好见那扇雕镂红梅的门扉往里边敞开。
听见开门的声音,阿明连忙转身过去:“公子,吵醒您了?”
阿音站在两阶之下,抬眼望着那双眼睛的漠然,心湖像是跌落一滴雨水:“师……”
魏云驰稍稍看她一眼,随即转身:“来者是客,让她进来。”
*
站在柔软的地毯上,阿音忍不住打量这个房间,真是与现在的温家一样大。屋里每一件器具都溢着光彩,连同他方才躺过的那张床……怎么一点褶皱也无?
“你来做什么?”魏云驰摆开茶具,点上小炉,“坐。”
“哦,我就不坐了。我就是来送个东西而已。”阿音只觉这个房间凉飕飕的,或许是因为太大了,把布包放到桌上,后退一步:“魏公子,那七十幅绣图,温家可以办到。这是十幅图样,请公子先行过目。”
水还未烧开,魏云驰用两指挑开布包,将里边的图样小心取出,只看了第一张:“画工不错,谁的手笔?”
阿音想也没想就答:“那个温宁……”忽觉不符合身份,又重新答了一次,“我的夫君。”
魏云驰并无在意:“是他?”把图样放在一旁,取来手边的茶瓮,“为何不坐?”
阿音看天色临近午时,要是不回去做饭,恐怕会出大事。她见魏云驰似乎对那些图样不不感兴趣,于是问他:“这些图样,魏公子还满意吗?”
“不错,就照这个绣吧。”魏云驰提起方才烧沸的水,倾入砂壶里。他形貌专注,然口中却说:“你赶时间?”
“不赶。”阿音忙摆手,深知这位财主对温家至关重要,怠慢的事自然是做不出了。她只是觉得疑惑:“魏公子,你才看了一幅,那余下的九幅……不再看一看吗?”
“不必了。温家的绣图,信得过。”魏云驰将一杯腾着热气的茶碗,递到她面前,“温少夫人,难道连喝一杯茶的时间也无?”
“那倒不是……只是家里还有点事。”阿音心觉“做饭”两字有点丢人,就故意略过去。
魏云驰又拿起那叠绣图,一张一张仔细看过:“图都看过了。很好。”
看这架势,估计不喝一杯是走不了。阿音在他面前坐下,捧起温热的茶碗,抿了一口,顿时精神一振。心说这茶还真不错,比当初在温府喝的都好。之后,她便将茶慢慢饮下了。
魏云驰举着茶碗,在鼻尖嗅了嗅,未沾一口:“平日里辛苦,也该歇一歇。”
阿音忽而愣住,想着两人不是很熟,突然说这么一句,貌似有点不合情理。但魏云驰也算是关心,她便应了:“习惯了,还好。”
茶水腾雾,氤氤氲氲。倦意一波又一波袭上阿音的眸子,她不由揉了揉眼睛。
“魏某看来,夫人已多日未曾安眠。”魏云驰放下那只茶碗,掀起眼角,望着阿音。
“你怎么……知道……”阿音只觉脑袋昏沉,眼皮实在重得很,本想眨一眨提神,可眼皮一合上,便再也睁不开。
*
香炉里盈出的气息,绕梁不散。窗外的云层笼上霞光,天色昏黄,风吹起纱帐,恰好拂在她安逸的睡脸。
像是睡了一场好觉,阿音清醒之时感觉浑身舒畅,多日的疲惫似乎一扫而空。太久没这般睡过,好像回到拂月阁的那段时日。
阿音刚伸了个舒服的懒腰,两眼直勾勾看着窗外,脸色煞白:“什么时辰了!怎么天都有些暗了!不对呀,我分明在……”
她环顾周遭的环境,认出这是魏云驰的房间,下意识敞开被子看一眼,衣装整齐,他应该没做过什么。茶,难道是那杯茶!
急急穿了鞋子出去,见阿明等在门口:“你可真能睡。我说,你是来送东西的,还是来睡的?我家公子不过请你喝了杯茶,你倒是赖着睡下了。真没见过你这种人!”
阿音试探问道:“魏公子,他……人呢?”
阿明瞥她一眼:“去隔壁房里歇息了。怎么,你想找他?”
阿音连连摇手:“没有没有,我、我先回去了。替我向你家公子道谢。对不起。”
跟逃跑一样奔出筵华楼,阿音抚着胸口,迟迟难以平静。她暗道:“如果他另有企图,又怎会守礼去隔壁房间?难不成真是我太累了?”细细想来,自从搬到现在的温家,她还真是没好好睡过一觉。
虽是这么想,可她心底的疑云仍是浓重,一路嘀咕着回去。一直走到家门附近的巷子,她才记起忘了竹篮。想到买新篮子还要花钱,她便往回走。
“你还要去哪里!”温宁的声音很是严厉,惊得阿音定在原处。
今日温宁回得早,一进门就听母亲说阿音一天不见人影。他也去筵华楼寻过,可门前的侍者愣是一言不发。刚才见她神神叨叨,定是出了事。上回的事还历历在目,温宁皱着眉头,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遭,生怕她这一失踪,又去做什么危险的事。
阿音惭愧道:“不好意思,回来晚了。”
温宁有些急躁:“不就去送个图样,怎么现在才回来!”
阿音坦白:“我不小心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风平浪静,非常适合听几遍威风堂堂。。。。【泥垢~
☆、「旧温府」
生怕某人又如怨妇一般喋喋不休,阿音索性完整地将实情叙述一遍。眼睁睁看着往日下人口中的风雅翩翩佳公子,成了眼前的暴怒样,阿音赶忙拽住他:“天快黑了,你要干什么!”
向来知道她力气大,却不知竟是大到这种地步,温宁掰了几个来回,也没把她的手给掰开。趁着怒气,他说:“平常笨不要紧,可你是个女人,那个魏云驰分明在茶里下药,让你睡过去。你就一点感觉也没有?天晓得他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你拉我这么紧干什么!是不是看上人家要维护他!”
“说你有病,还真的有病!”阿音看他那张嘴停不下来,说的话也越来越过分,遂忍无可忍,减了大半力道甩去一巴掌:“说够了没有!”
“没搞错吧,你打我?”温宁摸着脸,感觉不是很疼,想她是手下留情了。可是,打了就是打了,难不成她真的对那个魏公子有意思?
“你疯够了没有?你紧张个什么劲啊?我只是不小心在人家那里睡了一下午。人家把床让出来给我睡,又没和我睡在一起。你吼我干什么!”阿音仅存的惭愧,被温宁硬是给吼没了。心说这个温家少爷也太过奇怪了,两人只是同房之谊,这管得未免太宽了点。
温宁自觉语气重了些,勉强沉下点气:“你是温家的人,现在在陌生男人房里睡了一天,要是传出去,别说你的名节,就是温家的声誉也会毁于一旦。”
阿音眨了眨眼:“原来你是为了这个啊。你放心,我行得正、坐得端,绝对伤不到温家。还有我的名节是阮思的名节,我阿音的事,还轮不到你操心。”
温宁讪笑道:“好一句‘行得正、坐得端’。既然你这么说,我就警告你一句。那个魏云驰,你最好离他远一点!这人心术不正、图谋不轨。这次下药让你睡,下次说不定就……哼!”
阿音听他有点命令的意味,心里略有不悦:“你脑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东西?为什么把人想得这么坏?你看魏云驰那生人勿进的模样,我看上他干什么?还有,那杯茶他也喝了,如果有问题,他喝下去干嘛?”
“你没看上他?”温宁的嗓音忽然平静许多。
“没有。”阿音答了之后,觉得有些诡异,“温宁,你刚才说了那么多废话,重点是这个?”
“既然回来了,就回家吧。我跟娘说,你去庙里进香了。”温宁说完,若无其事地走在前面。听身后步子不动,又回头:“走啊,回家做饭。”
“哦。”阿音随着他影子挪动,心底突然惊了惊,话说……那杯茶,他到底喝没喝?
*
第二天,魏云驰便命阿明把订货的单子送到温家。温老爷一见那图样,便知是出自温宁之手。然木已成舟,也无暇对温宁动怒,只能一心把这批绣图做好。
为免魏云驰有机可乘,温宁把阿音看得很紧,每天中午还不辞辛劳地从书院赶回,一路把她死盯着,甚至还与市场大婶达成协议,让她们注意阿音的一举一动。为此,阿音整整两天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由于七十幅绣图工序繁杂,单凭温老爷夫妻二人之力,着实没法如期交货。万般无奈之下,只好让温宁利用课余时间赶货,且约法三章,下不为例。有了温宁这个快手,货赶得的确很快,家里的丝线略有不足,故而温老爷只好花上几天去临县购买材料。
只是这温老爷一走,阿明就带着他家公子的意思,只身到了温家。
魏云池的意思,是想在禹州长住,然而筵华楼的开销的确略大了些,所以,他想在禹州买处宅邸住下。然他对禹州不甚熟悉,故而想请温老爷参详参详。只可惜温老爷不在家。
阿明见状,当即问了温夫人:“不知夫人可否代为参详?”
温夫人的确很想帮一帮,但温宁正在书院上课,家中还有绣图要赶。这一去看宅子,也不知得花去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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