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面她莫名其妙跑到他车边,问他要不要指路,第二次见面更干脆,直接滚到了他车轮底下。
虽然她可能并不是有意的,但这两次经历足以说明,碰上她准没好事。
“医药费,我会还你。”陈轻喘了口气,“贺先生留个联系方式……”
“不用了。”贺钧言抿唇,“我撞了你,付医药费是应该的。”
“我昏过去……和你急刹车的那一下并没有关系……”陈轻没有晕糊涂,那群大汉的殴打才是导致她昏迷最根本最直接的原因。
“我说了,不用。”贺钧言懒懒打断,不再和她废话。
他走到门边,蓦地停了停。
回头一看,陈轻躺在床上,正静静望着他。
她面庞沉静,仿佛一潭无波死水,眼里却黯黯的,没有半点光亮。
不知为何,总觉得那样的她看起来似乎很难过,尽管她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鬼使神差地,贺钧言倒了回去。他抿着唇,脸色不善地在病床边站定。
“贺先生……?”
“你想还我医药费?”他不理会她的疑惑,只是问。
陈轻愣了愣,在枕上艰难点头。
“那好。”他掏出手机,“你报号码,等有空我会找你还。”
她有点吃惊,唇瓣微张。
“快点,我赶时间。”贺钧言不耐烦。
陈轻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而后极为缓慢地,那比纸张还白的脸上,绽开了轻浅笑颜。
贺钧言将她报出的号码记下,打上她的名字保存,又给她拨了个电话。
等她口袋里的手机唱起歌,他才挂断。
“这样可以了?”
说完也不等她回答,转身大步走出病房。
。
出来医院,贺钧言开着车一路疾驰,几十分钟的风驰电掣之后,停在了某座大厦楼下。
不多时,从大厦内走出一个男人,快步行来,拉开门上车。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叶杭一上车就抱怨,“整整两个小时,你到底从哪过来的?”
贺钧言懒得理会,一脚油门踩下去,叶杭差点飞身撞上挡风玻璃,悻悻闭嘴。
相熟的人都知道,贺钧言这人脾气不太好,喜怒不定,没惹着他还好,一旦惹着,那就只能阿弥陀佛求神仙保佑。
叶杭是极少数不怵他的人之一,前一刻差点撞上玻璃,一系好安全带,马上又不怕死地在他耳边聒噪。
贺钧言任他废话不停,沉着脸一声未吭,开了半晌,叶杭说得没意思,拍他的肩:“拿根烟给我。”
他道:“口袋。”
叶杭伸手进去,掏出烟盒,不留神把他的手机也带了出来,拈着正要往回塞,屏幕突然一亮,机身震了震。
是短信。
贺钧言瞥了眼,要拿回来,叶杭避开他的动作,盯着看了十几秒。
“……陈轻?”
短信提醒连带着内容也显示出来,很简短的两个字:谢谢。
“你认识?”贺钧言听他语气有异,问道。
“不算认识,只是见过一个叫陈轻的,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叫这名字的虽然不至于多到满大街都是,但也不算稀奇。
叶杭把手机塞回他口袋,烟也不点了,又来了说话的兴致。
“我跟你说,陈轻……就是我见过的那个,那姑娘胆子可大了!”
贺钧言专注开着车,想到病床上躺着的那个人,来了兴趣,脸上的表情却不变,状似随意道:“胆子大?怎么个*?”
“我几年前见她一次,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叶杭是在饭局上遇到陈轻的,某个朋友做的东,局上有个叫秦瀚的男人,忘了是谁的人,他只记得陈轻是跟着那个秦瀚一起去添座陪席的。
人有钱有闲,就容易无聊,当天在座的某一位或许是吃饱了没事干,逮着最不起眼的秦瀚猛怼,时不时拿话酸,时不时取笑,又时不时暗逼他喝酒。
秦瀚要关系要活络人脉,少不得低眉顺眼装孙子,在座没人帮他,就连带他上桌的那个,在那种“无伤大雅”开玩笑的时候,也只是跟着乐呵,并未阻止。
没人会为了这么个小人物伤和气。
一开始,叶杭和其他人一样看热闹,甚至兴致缺缺。
这种事他没做过,但往常同一个圈子的人没少闹过,看也看腻了。
直到陈轻站出来。
那当头,秦瀚被灌得实在喝不动,连连求饶,找茬那人却还不肯罢休,让人从皮箱里拿出二十万现金,直接摆在桌上,指着未开的那瓶洋酒对秦瀚说:“在座这些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今天就让他们作证,你要是把这瓶干了,这桌上的钱你直接拿走!不仅如此,我还投资你的生意,给你指条财路!怎么样?”
不兑任何东西的纯洋酒,整瓶喝下去就是在玩命。
席间静了一瞬,带秦瀚来的人终于出来打圆场:“玩笑随便开开就好,别……”
找茬的人拍桌:“老子没开玩笑!有能耐就有活路,没能耐就从这滚出去!你——”他指着秦瀚,“就说敢不敢!”
众人明了,这是心情不好,作践人取乐来了。
叶杭暗暗蹙了蹙眉,本想开个口把话头揭过去,在座敢不卖他面子的还真没有,他说句话,这事儿马上就能收场。
不想,还没等他开口,秦瀚身边的陈轻就了站起来。
“您的话当真?”她灼灼盯着对方,“我和他是一起的,这酒我替他喝。”
秦瀚当即脸色一变,伸手拽她。找茬的本想嘲讽她算是哪根葱,见秦瀚着急拉扯,改变主意道:“当然当真!你替他喝?行啊,你把这瓶喝完,这些钱你们拿走!明天我就让人给你们注资开公司!谁做不到谁是龟孙子!”
整桌人齐齐看着陈轻,她脸上一点都不见慌张,拂开秦瀚的手,镇定自若地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不是说喝酒么,拿手机干嘛呀?”找茬的嗤笑。
她淡淡道:“打120,等会好直接去医院。”
“别介,打什么120,我们这儿这么多人,谁还没个车?你慌什么……”
一直到那时候找茬的还以为她只是在虚张声势。
其实不止他,在座所有人都在等着看这个夸海口的小姑娘如何收场,叶杭也一样。
然而她真的喝了,愤怒暴走的秦瀚没能阻止她,被人拦住,摁在桌上,眼睁睁看着她仰头,一口气喝光了整瓶洋酒。
喝完,她开始吐,吐着吐着晕了过去,最后倒地不省人事。
“愣着干嘛?赶紧送医院啊——!”
不知谁喊了声,愣在当场的一群人才反应过来。
急性酒精中毒。
送到医院解毒洗胃,偏偏她胃不太好,刺激之下引起了胃出血。
连医生都说,算她运气好,救回来了,有的人急性乙醇中毒,搞不好就是当场死亡。
叶杭当时没有跟去,只有找茬的正主陪着去了医院,后来听说,那二十万当真给了秦瀚,外加一笔付给陈轻的医药费,她出院之后,那人也按照许诺的,注资给秦瀚开了家小公司。
多么荒诞的闹剧。
……
讲完整件事经过,叶杭忍不住感慨:“要钱的我见过,这么要钱,甚至连命都不要的,她还真是头一个。”
贺钧言半晌无言,许久才道:“你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
“那段时间你不是忙嘛,神龙见首不见尾,后来得空有时间出来聚,已经是过了好久的事,我哪还记得?要不是突然看到这个名字……哎,我还没问你,你怎么会认识她?”
贺钧言没答。
叶杭等不到答案,换了个问题:“你手机里这个陈轻,是不是白白瘦瘦,长得挺好看,然后脸有点像……像……哦对!像早几十年香港女演员的那种?!”
他殷切地盯着贺钧言,后者却始终没有回答一个字。
“算了,跟你说话真没劲!”尴尬的几十秒过去,他无奈叹气,垂眸点烟,不再说话。
窗外路灯不时闪过,夜色和薄薄的昏黄灯光交织,贺钧言的表情在这层暗色笼罩下,难以看清。
叶杭说的陈轻,和他见过的应该是同一个。
就是那个敲过他车窗、此刻正恹恹躺在医院的陈轻。
从叶杭的话里听来,她冒失的性子不是第一天才有,连酒精中毒都不怕,相比之下,敲他的车窗和拽他的衣角,都算不得什么。
她今夜逃命般冲到路上,那一身伤,怕是得罪人了……
心里好像有东西挤在一块,仔细探询又什么都没有,贺钧言莫名有些烦躁。
“给我根烟。”
他朝叶杭伸出手,说话的同时用力踩下油门,皱眉“唰——”地冲进了汹涌夜色之中。
☆、第7章
能下地之后,陈轻就从急诊病房转移到了普通病房。
秦瀚接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来,白天医院人多,电梯难等,他一刻也不愿耽搁,沿着楼梯一口气跑上七层。
床头调高了些,陈轻静静躺靠着,旁边的床位没有人,她侧头看着窗外,颇有悠然之意。
秦瀚额头冒汗,卷着一股风冲进门,把她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他不答,扑到床边握住她的胳膊左右看看,满脸焦急惊惶。
“没事吧?伤到哪里了?医生呢?!医生……”
陈轻拉住转身就要往外的秦瀚,无奈道:“昨晚检查过了,没大问题,我感觉还行,伤口不怎么疼,再待一天,明天我就出院。”
她说得轻松,秦瀚心里却拧成一团,闻言当即拒绝:“明天?不行!”说着转身出去,“我去找医生了解一下情况,你别乱动,其余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陈轻拦不住他,只能眼见他匆匆来,匆匆去。
医生也说她的情况不严重,只是皮外伤看着吓人了些,得到再三保证,秦瀚这才放心折返。
搬了张凳子在床边坐下,他眸色深重,问起重点:“昨晚到底什么情况?”她在电话里只是简短说了几句,然而就是那么短短几句话,已经让他心惊肉跳。
如果她没有跑掉,没有逃脱,结果会怎么样?
不敢想。
他也是蹚过浑水的人,延伸联想下去会有无数可能,无论哪种他都承受不了。
陈轻脸色微黯,小声将完整经过叙述给他听。
秦瀚眉头紧皱,那群人抓住她后没有废话,既不求财也不求色,绝对不是一般小混混,这行径分明是寻仇。
“谁会找你麻烦?”
她前些年行事确实有些乖张,可那已经是过去很久的事,如今早就收敛,无事时她连家门都很少出,除了和他出去谈生意认识人,交际圈子小到连能说知心话的人都没几个。
这样会得罪谁?
“我知道是谁。”陈轻突然说。
“你知道?”
她捏了捏被角,眼里沉沉一片:“……大概猜到了。”
“那……”
秦瀚要说话,陈轻打断他:“没用的,我们玩不过人家。”
她抬起头冲他笑笑:“这件事就这样吧,等出院之后我就闭门不出,过段时间应该就没事了。”
秦瀚紧紧抿唇,听她这么说,脸色越发沉重。
“要不然,你去别的地方住一段时间?挑个环境好气候好的地方,去玩一趟,就当给自己放个假。”
她摇头:“不用这么麻烦,我这么个不起眼的小虾米,想来对方也没功夫一直盯着,教训过一次应该够了……”
陈轻勾唇在笑,那样的表情那样的话,配着苍白的脸色,看得秦瀚心里很不是滋味。
许久,他动了动喉咙:“你还记不记得上一次你这样躺在病床上……”
“嗯?”听他突然提起以前,陈轻眉梢轻挑,似叹似笑,“那么久的事情了,哪还记得清。”
她故作轻快的语气不带半分沉重,可仍然没有让他觉得更好受。
秦瀚记得很清楚,并且永远都不会忘。
她在饭局上替他挡麻烦,一口气喝完一整瓶洋酒,拿命在赌。
被送到医院急救,第二天睁眼看到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虚弱又轻飘飘的四个字。
“我没死啊……”
好像命是捡来的,满腔幸运、知足。
可她本来就活着,本来就应该活着。
那瞬间他恍恍说不出话,又惊又怕之后,心从万丈高空落回肚子里,踏实感反而让人不踏实。
本来情绪没有那么强烈的,他自认大男人,尚且还能控制住,可她偏偏对他笑,那么地高兴,连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有钱了……”她说,“我们有钱了,秦瀚。”
即使他不说,她也懂。她明白他心里的执念。
高中做同学的时候,她和他的座位只隔着一条走道,都在教室的最后一排。
那时他爸还好好做着生意没有破产,他妈也没有受不住跟人跑,他还是家境优渥、脾气暴躁的无忧少年,不知愁苦,每天呼朋引伴,不学无术。
后来一夕摔进泥泞里,酸楚尝遍,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