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好淡妆,她挨个房间去敲门,一组人收拾停当出发,到达展会场所,彩排、上妆、换衣,时间轮轴般转过,吃午饭反倒成了抽空做的事。
陈轻不上台,但也不轻松,沟通接洽,许多事都要她去做,忙了一天像个团团转的陀螺,模特们还有时间吃饭,她只来得及扒拉两口就被会场的人叫走。
模特秀安排在第三个环节,她们在台上走,陈轻在台下边看边吃胃药,好不容易收工结束,厂商那边突然来人,说是想请她们聚个餐吃个饭。
这种邀请是推不了的,拂一次别人的面子,以后来往就要花加倍的心思弥补,即使再不想去,她也只能笑着应承下来。
空腹太久,真的进食反而觉得难受,上桌后陈轻没吃几筷子菜,胃部就有种饱胀感,胀得她想吐。
“来来来。”对面坐的张先生和陈轻打了一天交道,接触最多,起身笑眯眯地举杯朝她示意,“陈经理辛苦了,我敬你一杯。”
她只觉得头皮上每个细胞都活了,蹭地一下嗡嗡发麻。
今天本就没有好好吃饭,现在胃已经不大舒服,别说是一杯,哪怕只是一口,喝下去她今晚都别想好好睡觉。
对方见她没动静,疑惑叫了声:“陈经理?”
陈轻还没想好要扯什么理由,是“酒精过敏”?还是“正在服药不易饮酒”?
被这一声喊唤回了神,她连忙挤出笑,手颤颤伸向酒杯。
不等她拿起,邵媛突然站起来,笑得别样灿烂,端着酒杯冲对方道:“张先生,这杯还是我喝吧,我们陈经理刚才和我说,今天一天麻烦你了,我正想敬你一杯,你要是不嫌弃,我就先干为净了!”
她的语调拿捏得刚好,仿若徐徐春风轻拂进人心里,听着就让人觉得舒服。
张先生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声说好,两个人碰了一杯,喝完,邵媛又倒了一杯敬他。
她甚少如此活络,陈轻虽然从未和她一起参加过饭局,但也知道她是冷淡的性子,眼下突然出来帮自己挡酒,难免有些愕。
邵媛喝得豪爽,成功转移了张先生的注意力,见陈轻微愣看着自己,她勾唇笑笑,还了一个弧度轻浅的笑容。
一直到饭局结束,她帮陈轻挡了不少酒,看似无意,却总是恰到好处地选在别人打算灌陈轻的时候出声。
她的酒量倒也真好,散席时除了脸色红些,没有别的症状,步子比在场其他人稳健多了。
陈轻一个不落,把人全都带回酒店,回房找出带来的醒酒药,每个人分发一份。
邵媛仍旧是最清醒的那个,接过她递来的药,闲逸地邀请:“要不要进来坐坐?”
想了想,陈轻说好。
大晚上谁也没心情拐弯抹角,陈轻开门见山:“为什么帮我?”
邵媛背对着她,正给自己倒水,轻声道:“没有为什么,我乐意。”
“因为秦瀚?”
“……”邵媛端起杯子的手一顿,仰头吃完药才说,“算是吧。”
陈轻只是猜测,没想到她承认地如此直接,一时无言。
“如果陈经理对我今晚的举动,稍稍有那么一丁点感激的话,能否认真回答我的问题?”邵媛转过身,倚着桌柜边缘,目光灼灼地看着陈轻。
“你问。”
其实已经猜到了她要问什么。
果不其然,她道:“陈经理喜欢秦总吗?”
陈轻在心里默叹一口气,看来她是认真的。
“不喜欢。”不想再交谈下去,陈轻说完站起身朝门口走,“我该回去了,你早点睡吧。”
“你们不合适。”身后传来邵媛的声音。
陈轻停住脚步,小声笑了下,“我们本来就不合适。你不用再试探,我和秦瀚并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关系,你大可以放心……”
“装聋作哑享受别人的感情很有趣?”她打断。
拧门把手的动作一僵,陈轻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敛净,半晌没有说话。
邵媛的语气依旧轻淡,诘问中却暗含锐意:“无话可说?”
手上用力,门锁“咔哒”轻响,陈轻开门走了出去。
“跟你无关。”
最后一个字音,和关门声一起落下,掷地有声。
秦瀚喜欢她,陈轻知道。
她不喜欢他,秦瀚也知道。
这是他们的事,就像他的手指她的胃,都无需为外人道。
。
回去之后,陈轻去公司和秦瀚简单汇报了申城两天的情况,只谈公事,并未提起邵媛和她说的那些话。
日子恢复往常,和以往的每一天别无两样,有时候枯燥简单,有时候焦躁忙乱,若不是被她放在储物柜里的那瓶矿泉水还在,陈轻或许会觉得那天遇见贺钧言,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一个梦。
公司的问题还在持续中,秦瀚三天两头见不到人,陈轻越发懒得去办公室,在家里一待就是好几天。
冰箱里储物告急,第七天晚上,她翻遍整个家也没能找到可以吃的东西,时间太晚,外卖已经停送,她不得已终于踏出家门。连包也没背,只在两边口袋装上钱和手机,步行十分钟到常去的小馆,点了份饭和汤打包回家。
或许因为天冷,路上人很少,陈轻缩在大外套里,周围只听得到自己的脚步声。
走了几分钟,蓦地,她的步子滞了一瞬,神经瞬间紧绷——她似乎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不知从哪传来,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天这么黑……陈轻心下发紧,强装镇定地迈开大步,加快速度往回赶。喉咙下意识吞咽着,即便努力沉着气,她眼底的慌张还是随着身后越来越清晰的声音,逐渐浓重。
有人在跟着她。
陈轻猛地跑起来,脸色惨白,拽着塑料袋拎口的手微微发颤,脚底用上了全部力气。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楚,杂乱又沉重,听起来不是一个人。
她的脑子里晃过无数可能,什么分尸案、抢劫案,搅得她呼吸都变成了针刺,一下下扎在喉管,寒意森然。
陈轻跑出了她有史以来的最快速度,只可惜没什么用,她跑地出了汗,跑地腿肚子都在打颤,可仍是被身后赶上的人一把抓住,狠狠甩到了墙上。
头和背脊一起撞上坚硬冰凉的墙面,她眼冒金星,趔趄着站都站不稳。
好死不死,这是巷子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没有钱……”
男人钢铁般的拳头轮上她的脸,陈轻话没说完,脑袋重重磕在墙上。
连叫都叫不出来,她的眼前花白一片,脑海嗡嗡作响。
殴打仿佛雨点,接二连三落下,陈轻倒在地上,蜷成一团,双手死死环抱着头护住自己。几个大汉木着脸,不带半分感情地对她进行拳打脚踢。
没有力气扑腾,温热的液体从鼻腔流出,她低声啜泣,眼泪混合着咸腥的血液沁进嘴里,铁锈气息盈满整个口腔。
末日般漫长的几分钟终于结束,陈轻像一只濒死的虾仔,被人粗鲁拎起来,脚下虚浮,连站稳的力气都没了。
“脸上还是好的……”
不知谁说了一句,站在她正对面的男人直接一巴掌扇上她的脸,她摔倒在地,耳边隐约有轻鸣声。然后她又像小鸡仔一般被人拽起,下颚被大力掐住。
这一回,不等对方动作,半死不活的陈轻突然发狂,嚎啕哭着抓住对方比自己两个胳膊还粗的手腕,狠狠咬下去。她对准了血管,用力撕咬深啃,全身所有力气都用在这里,顷刻间允了一嘴血。
大汉条件反射,下意识甩开她。
几乎是在被甩落到地上的同一瞬间,陈轻拔腿就跑,踉跄摇晃,拼命朝着巷子外冲去。
捂着流血手腕的大汉,五官狰狞挤作了一团,由他领头,几个人立时追上去。
这一片陈轻很熟,左右拐弯绕路跑了几个岔道,和身后那些人的距离渐渐拉开。
心突突跳着,血液急速汇集头顶,巷口近在眼前,她一秒都不敢慢,屏住呼吸冲了出去——
刺眼的车灯耀花视线,喇叭急鸣,陈轻完全没办法收住,双目圆瞠,心脏顷刻僵滞,眼睁睁看着自己霎时从一个地狱落进了另一个地狱。
车急急刹住,陈轻被撞倒,摔出去的距离不远,她觉得浑身骨头快要散架一般,有点疼,又不是很疼,大口喘着气,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血迹、眼泪,这下又混上了灰尘,她的脸已经脏到不能看,衣服破了些,狼狈又凄惨,谁看到她估计都会觉得半夜遇到了鬼。
陈轻恍惚听到开车门的声音,几秒后,一双男人的鞋停在面前。
那人似乎蹲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怎么又是你?”
有点熟悉的声音,来不及分辨,陈轻感觉自己被人抱起,身上很痛,可揽着她的那双手臂却坚实有力。
他说了句什么,她听不清,意识恍惚,眼前也开始泛花。
好像看到了贺钧言的脸,又好像不是……
陈轻没能确定,因为她晕了过去。
。
夜半的医院静得吓人,药水味异常刺鼻,脚底蹿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冷风。
急诊室,健朗身影靠着椅背静坐,眉头紧拧,表情不比周遭阴冷环境好多少。
“先生,麻烦您填一下这张表格。”
护士从高桌后抬起头,低低喊了声。
男人走过来,眉间的结一直不曾舒展,握着笔在纸上龙飞凤舞,唰唰几下填完。
小护士偷偷觎了他一眼,脸微微飘红,然而羞涩间触及他抬眸扫来的视线,却吓得一凛,旖旎瞬间心思全无。
低头一看,纸上九成的空格他都填了“不知”。
护士看了看的签名,辨别出那是“贺钧言”三字,迟疑开口:“贺、贺先生,这……”
“我不认识她。”贺钧言打断道,“你只需要告诉我医药费还要交多少,我赶时间。”
不认识?
护士一愣,眼角余光朝病人姓名栏一瞥,那处他分明填了,不是“不知”,清清楚楚写着“陈轻”两个字。
“那位小姐伤势如何还不清楚,具体情况要等医生出来再说,您再等等……”
护士的声音小了些,心里有点犯怵,面前这男人看上去相当优质,可看表情和坐在长椅上等待的表现,似乎脾气不大好。据刚才从急救室里出来的同事说,送进去的姑娘浑身都是伤……他该不会是个家暴狂?
贺钧言不知道她的想法,只是一听她说还要等,表情又难看了几分。
没说话,手机响起,他走到一旁接听。
那边咋咋呼呼:“人呢?我等了半天,你开到哪去了?!”
“出了点事。”贺钧言的语气也不大好,简单说了几句,不想再答,干脆无视对方的追问,直接挂了电话。
强忍着等了一段时间,医生出来,说病人没有伤到要紧的地方,骨头和内脏都没问题,不过还是要在医院观察两天,看看有没有什么后续症状。
他完全把贺钧言当成了家属:“等会记得去取药,你现在可以进去看她了。”
说完不再停留,急匆匆赶去看下一个病人。
护士表情古怪地在护士站内偷瞄贺钧言,他懒得理会,稍稍犹豫伫立,提步走进急诊病房。
那个上一次见面自顾自介绍,说她叫“陈轻”的女人,静静躺在床上,手背插着针管,药液一滴一滴缓慢流进她的血管。
贺钧言站在床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角破了,眼尾处还有淤青,脸很脏,血和灰混在一起,狼狈之极。
他试着将手伸进她的口袋,在右边找到了手机。
抱着试一试的念头摁亮屏幕,映入眼帘的密码锁打破了他的期待。
打不开她的手机就联系不上她的家人,贺钧言很无奈,要他一整晚都耗费在这干等,决计不可能。
他正打算出去,转身的刹那衣角突然被人抓住。
“别走……”
皱眉一看,床上的人闭着眼,表情很是难受,手却紧紧攥着他的衣服不放。
贺钧言犹疑着,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不烫,没有发烧……
突地一下,她猛然睁开眼,睫毛如羽翼般刷过他的手掌边缘,略微痒酥。
他迅速将手收回。
陈轻醒了,愣愣凝着天花板,急促呼吸几秒,之后才慢慢转头,将视线移到他身上。
贺钧言挑眉:“醒了?我还有事,既然你意识恢复,那我就先走了,医药费我会缴清,账户里多余的就当是给你的精神损失费。”
他说着就要走,背后传来她轻弱的喊声。
“贺…先生……”
脚步一停,他转身道:“你认识我?”
“我……在杂志上看过你的名字。”陈轻说。
“哦?”贺钧言眼里闪过一道光,意味不明,“那么你还有什么事?”
第一次见面她莫名其妙跑到他车边,问他要不要指路,第二次见面更干脆,直接滚到了他车轮底下。
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