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念道,“闹来闹去的,总是陛下的面子不好看。”
何子衿则道,“便是再怎么闹,总归有个对错,倘陛下能明断此间是与非。现在虽不能亲政,把家里事弄得清清爽爽,非但后宫有了规矩,就是于太皇太后和陛下的子孙之情,亦是有所益处的。”
阿念道,“哪里这么容易,国朝以孝治天下,再者,一个养自己长大的生母,一位是隔辈祖母。我看,就是在情感上,陛下仍是偏着曹娘娘的。”
何子衿叹道,“要是这样,不叫孝,而是愚孝了。就是长辈,难道没有做错的时候?纠正长辈的错处,不至于让她越错越多,同样是孝。难道孝就只有千依百顺这一种?”
阿念深以为然,只是,阿念道,“这样的道理,咱们能明白,可谁又敢与陛下去说呢?要是以往,我兴许还能委婉的同陛下提一提,如今我除了早朝,又没理由进宫,就是想说也不能了。”
何子衿宽慰他,“许多道理,不是说说就能明白的。不然,读书的都是明白人了,要我说,能不能明白,全看能不能了悟。陛下毕竟年纪尚小,不经事,如何能长大呢。要我说,经些事,反不是坏事。”
阿念点头,心下仍是微微担忧,还请子衿姐姐进宫时稍稍留意曹太后一下。当然,不是叫子衿姐姐打听,就是偶听到只言片语,或是看一下曹太后有没有去慈恩宫请安啥的。
曹太后自然是没去的。
何子衿是觉着,这事儿不大好,如今,曹侯爵也回帝都了,曹太后你还不露面儿是什么意思呢。
不光何子衿想不通此事,就是曹家也深为此事烦恼。要依曹侯爵的意思,曹太后根本就不该“病”,曹侯爵与夫人道,“你该早些劝娘娘跟慈恩宫服个软,她这个‘病’着,算什么,怪道我去慈恩宫请罪,太皇太后都是淡淡的。”
曹夫人倒是很理解闺女,为闺女辩解道,“这也不怪娘娘,毕竟是一国太后,骤然失此颜面,叫谁心里好受呢。”
曹侯爵叹道,“遇事当先权衡利弊,好受难受暂放一边儿吧。眼下朝政都指望着太皇太后,何苦与太皇太后对着来。娘娘也是,不就修个宫室么,就是略小些能怎地,不过暂忍一时,以后想住大的,还怕没机会。”当然,也就是夫妻二人私房话,曹侯爵方敢这般说。曹侯爵说的也是大实话,就是自年纪论,自家闺女不过而立之年,太皇太后都快六十了,待外孙亲政,闺女的福在后头,何必争这一时长短。
曹夫人则是给丈夫这话吓得不轻,见丈夫面目淡然,曹夫人的心也就安定了下来,与丈夫商议,“不然,我明儿就进宫去劝一劝娘娘。”
“自当如此。”
曹夫人去倒也去了,只是没见到曹太后,她在慈恩宫刚提要探望闺女病情时,就被太皇太后发落出宫了。非但曹夫人被斥出宫,就是因寿康宫逾制之事而一直在自己宫称病的曹太后也被太皇太后直接指出装病不侍婆母之过,直接再将曹侯爵降为了曹伯爵。
彼时尚且淡定的新任承恩伯曹伯爵,顿时懵了。
便是当朝许多认为寿康宫之事已经过去的人,此时此刻方明白,原来,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心里的那口气一直没出完啊。
而因曹伯爵回帝都而对曹家行情看涨的权贵圈,因曹家再次降爵之事,对曹家多持观望态度了。毕竟,哪怕太宗母族胡家,在当年太宗皇帝尚未亲政之时,也是夹着尾巴做人呢。
这个时候对曹家下注,委实是有些过早了。
太皇太后两次对曹家降爵,令许多人心下难安,这许多人里,无疑有阿念一个。何子衿劝他,“俗话说的好,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西。太皇太后掌权多年,压一压曹家岂不正常。”
阿念认真道,“太皇太后压一压曹家无妨,说句心里话,于公于私,我都觉着太皇太后做得对。只是,姐姐没留意,上一遭寿康宫逾制,逾越的就是慈恩宫,莫说朝廷本就讲究个礼法,寿康宫之事,已被清流颇多诟病。今次,太皇太后再以曹太后装病不敬之过降爵曹家,这就是不孝了。不敬不孝,这可不是小过。”
太皇太后看似未问责曹太后,只是降爵曹家,但,太皇太后两次出手都这般严厉,可不像是要小小教训一回曹太后的。
阿念不由隐隐有些担忧。
☆、第466章 帝都风云之十八
第466章
在诸多人认为太皇太后在打压曹家的时候; 阿念已经预感到; 太皇太后要做的事绝对不只是打压曹家这样简单。曹伯爵先时为江浙总督,因闺女做了太后,朝廷为朝家赐爵,在这赐爵上,不论是内阁还是太皇太后都颇是大方; 直接就是二等公爵,较之苏太后之父也只差一阶罢了。但; 为曹家赐爵的同时; 内阁与太皇太后又默契的将曹太后之父自正二品总督之位上调回帝都转任正二品散秩大臣,官阶相同; 只是前者为一方封疆大吏; 后者只是朝廷虚衔罢了。
这种种操作; 非政治老手而不可为。
而且,很巧合的是; 接替曹伯爵转任江浙总督的是太皇太后娘家族人谢远。
初时阿念不过刚来帝都,并未留意此事; 如今回头再看; 阿念认为; 这件事倒不似太皇太后的手笔。因为; 阿念对太皇太后有一个判断就是; 这是位非常在意名声大义的成熟政治家。将曹伯爵调回帝都的事不稀奇,这是很正常的政治手段,阿念猜测; 此事能办得这般顺利,怕也有内阁的顺水推舟。朝臣向来不希望外戚坐大的,依韦相的性子,很可能对此事推波助澜,或者是与太皇太后心照不宣。将曹伯爵自实权之位调回帝都,转而又将太皇太后族侄放到了曹伯爵先前的江浙总督的位子上。这不似太皇太后的格局,倒似是内阁坑了太皇太后一把。但,依太皇太后的眼光,不可能看不出内阁的小手段,关键是,太皇太后最终并没有驳回这项任命。
许多时候,太皇太后都是一位难以揣测的人。
不过,阿念可以肯定的是,这位娘娘拥有成熟的政治智慧,而且,这位娘娘虽则宽宏,到底不是圣人,自胡贵太妃一位就能看出来。这位太妃做过几十年的太后,说来是太皇太后的太婆婆,胡贵太妃与太皇太后母族颇有恩怨,于是,在诸多年后,这位太妃死前还是太皇太后的尊位,死后立刻降为太皇贵太妃,最终葬于妃子园,而不是□□陵。
这种成熟、隐忍、大权在握的政治家,可想而知其手段了。
太皇太后能忍胡贵太妃多年,一则,胡贵太妃在辈份上是长辈,儿子活着时没人敢动她,儿子过逝后,其母族尚有娘家侄子南安侯为当朝大将,南安侯一女为今楚王太妃,而楚王一系与太皇太后交情极佳。至于胡贵太妃的闺女康大长公主,这位大长公主无非就是辈份足,是太皇太后的姑妈。太皇太后哪怕不将这辈份放在眼里,但文康大长公主的丈夫老永安侯那是再明白不过的人,在位时便是当朝实权之人,纵如今致仕,膝下四子,长子就是今吏部尚书,次子袭侯爵位,任禁卫军大将军,三子远驻南安州,当年战功赫赫,获封平远侯,四子虽平平,官也做得四平八稳。可想而知这位大长公主的夫族是多么显赫,阿念分析,这也是太皇太后愿意忍胡贵太妃很大的原因之一。
可曹太后呢?
曹太后可有当年胡贵太妃的份量?
如今,曹家有这样的家世吗?
曹家有这样的人物吗?
曹家不过寒门出身,最显赫的就是曹太后她爹,当年官居正二品江浙总督的曹斌曹伯爵。但,今曹伯爵已被调离总督之位,而未有实职。
所以,阿念分析,哪怕一样是生了皇帝儿子,但在实力上,曹太后完全不能与当年的胡贵太妃相提并论啊!或者会有人说,胡贵太妃的倚仗也不是一时就有的,可,关键,没这些倚仗时,曹贵太妃乖觉的跟只猫似的。这位贵太妃娘娘当年完全是待儿子太宗皇帝掌了大权之后才威风起来的。
如今曹娘娘这个……
阿念这不相干的人都恨不能小皇帝做孤儿呢。
而且,太皇太后将这不敬不孝的罪名通过对曹家的两次降爵都将事坐实了,太皇太后可不是反复无常的无知妇人。
一想到这里,阿念觉着,曹家的倒霉日子已是可期。
而后,衿姐姐跟他说的一些宫里事,就更证实了阿念的猜测。
何子衿隔三差五的就要进宫教公主郡主一些健身拳法,故而,很是见识了些宫里的事。太皇太后一发怒,曹太后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法子,长跪慈恩宫外请罪啥的,别看她是小皇帝生母,但,想用这法子应付一位掌权多年的政治家,那就太看低太皇太后的智慧了。太皇太后一席话就说的曹太后跪都不敢跪,何子衿回家都说,“曹娘娘真不是个实在人,那种长跪不起的手段,哪里是认错,分明是威胁。”
阿念好奇,“太皇太后怎么说?”
“我哪里晓得,这个事还是偶尔听了只言片语。根本不用问,不要说太皇太后了,就是我,倘有这样的儿媳妇,有本事你死一个我才服你。这种长跪不起算什么呀,白叫人看笑话。多丢人哪。”何子衿一向认为,能混到太后位的,虽然是借了儿子的光,但曹太后在先帝尚在时,宫中位分也不低,再怎么智商也不能有问题吧。结果,这位娘娘还真不像聪明人。或者,真的是人骤登高位便失分寸。
反正,接下来到宫里授课,何子衿是极谨慎的。太皇太后虽则没表现出什么心情不好来,可叫何子衿说,修来这样的儿媳妇,心情怎么可能少哟。
故而,即便太皇太后留她说话,何子衿也都是说些有趣的事,譬如双胞胎爱上给家里写信,为了吹牛,同样的信抄个四篇,累得手疼的事。太皇太后笑,“小孩子多是如此,瞧着他们小,其实已经在渐渐长大了。韩王小时候,就特会存钱过日子。先帝少时,每次背书,我如果不夸赞他,一整天都会没精神。”
戚太妃笑,“说到夸赞,阿熠也有一桩趣事。有一回,阿熠回宫就喜气洋洋的,我还说呢,怎么这么高兴啊,中午饭都多吃了半碗。后来我就问他,这孩子腼腆,还不好意思直接说,别别扭扭的才说,老祖宗夸他字儿写得好。我见他被老祖宗夸得吃饭都香,这孩子,平日里就挑食,愁得人慌,我就也学着夸一夸他的课业。刚开始挺有用,后来我夸就没用了,还说我夸的不是地方。”
大家不由莞尔。
太皇太后道,“阿熠的字的确写得不错,我听说他如今每天都要悬腕习字,若能坚持,将来咱们皇家必会多一位善书的藩王,也是一桩美谈。”
戚太妃笑道,“我看他在这写字上也是上心。”
太皇太后道,“先帝的字写得就好,都说字如其人,这话虽不尽然,也有些道理。”说着就吩咐女官找了几本先帝少时临过的帖子,命人赏了二孙子穆熠。
戚太妃忙起身替儿子谢了赏。
太皇太后一向一碗水端平,笑道,“三郎爱画画,这里得了些上等颜料。四郎喜音乐,我库里还有张琴不错,给四郎拿去使。五郎爱弓箭骑射,昔日西蛮王来朝,曾上贡几柄不错的好刀,只是他年纪小,让赵太美人先替他收着,待他大些再给他用。六郎喜读史,我这里有一套□□皇帝批注的前朝史书,给六郎送去。”又叮嘱六郎生母韦太昭仪道,“这套书是再难得的,六郎翻看时,必要他小心着些。”
韦太昭仪出身书香,一听就知此书价值,连忙道,“老祖宗随便赏他些什么就是,这样珍贵的书籍,臣妾听着都舍不得。”
一听人家说话,就知道有水准,说的既亲切又感激。
太皇太后笑道,“书本就是给人读的,只要认真读过,便是不辜负这书了。”
韦太昭仪起身替儿子谢了赏,眉宇间很是欢喜。
最后,太皇太后赏了入学未久的七皇子一匣子古墨,太皇太后笑道,“这墨说来是前朝皇室的珍藏,太祖皇帝立国之后,辅圣驸马,也就是我的外祖父爱墨,太祖皇帝将这墨赐予了外祖父。外祖父约莫是没舍得用,我于墨上寻常,给老七吧。”
七皇子生母位份寻常,不过一位太美人,既无显赫家世亦无显耀位分,自己在太皇太后跟前比透明人强不了多少,为人却极是恭敬,每天晨昏定醒,哪怕太皇太后不见,她也没一天落下的。见太皇太后将自己儿子与诸皇孙皆一般看待,吴太美人既惊且喜,恭恭敬敬的谢过太皇太后赏赐。
赏了孙子,自然也要有孙女的,大公主得了一幅前朝古画,嘉纯郡主是一套昔年程太后心爱的紫砂壶,二公主尚在襁褓,太皇太后也没忽略这个孙女,与苏太后道,“有我少时读过的一些书,二公主虽年纪尚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