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笑,“弟妹说的我都饿了,有劳弟妹了。”
“原是应当的,哪里说得上劳累。”沈氏顺手自何氏怀里接过儿子,笑,“自打家里接了信儿,我算着姐姐这几日就该到的,提前预备下。现成在铫子上一煮,不消片刻就得了,并不麻烦。”
何老娘也赏脸的说一句,“你弟妹在这上头倒还周全。”何老娘道,“让三丫头瞧着阿冽,你去厨下看看,做几样好菜来。你姐姐有孕,吃食上注意些。”
沈氏便将儿子交给三姑娘,往厨下去了。
何恭请冯姐夫去书房说话,何老娘同闺女说些体己话。冯翼凑到三姑娘身边看白白胖胖的何冽,他见何冽这般小,偏又白胖宣软,心下喜欢,伸手戳了何冽胖脸蛋儿两下子,三姑娘没拦住,冯翼年纪说是大了些,只是没拿捏好轻重,直接把何冽戳哭了。何氏刚喝了两勺杏仁茶,撂下碗训儿子,“你给我老实些,再弄哭你表弟,看我不打你!”
“你赶紧吃。”何老娘说闺女一句,要了何冽来抱,在怀里悠悠的哄着何冽,对冯翼道,“你表弟小,现在还不能跟你玩儿,等大了就能一起玩儿了。”
冯翼也没想到小娃娃这样不禁戳,道,“外祖母,我没使劲儿。”
“小孩子娇嫩,你没使劲儿都戳红了呢。”何氏揉揉何冽的脸,笑对母亲道,“这孩子生得可真好,比阿翼小时候好看多了。”
冯翼瞥一眼,他因何冽挨了骂,他娘又夸这小子比自己好看,便道,“不如子衿妹妹好看。”他还是最喜欢子衿妹妹。
“哪儿啊,比子衿生得好。”在何老娘眼里心里,她孙子自然是世间第一好看之人,何况何冽的确生的白嫩可爱。
冯翼说,“太胖了。”
“说得好像你自己瘦似的。”
冯翼撅撅嘴,“我出去玩儿了。”
何氏道,“你老实坐会儿,怎么就没个稳当劲儿。”
冯翼道,“我去接子衿妹妹上学,不行啊?”
何老娘笑,“那就去吧。三丫头,你带阿翼去,给你些钱,路上阿翼想吃什么买给他吃。”
何氏道,“娘你别惯他这些臭毛病。”
何老娘说闺女,“我好几年好几年的见不着外孙子,惯能惯几天,偏你这样规矩多。行了,我不用你管。”
见她娘挨说,冯翼乐,“外祖母,你真厉害。我娘现在肚子里有了小弟弟,天天骂我,总看我不顺眼。”
何老娘大手笔的给了三姑娘一钱银子,笑对冯翼道,“这是傻话。你娘最疼你,我也最疼阿翼,就是有了小弟弟,也最疼你。你做兄长的,要护着弟弟才行,知道么?”
“外祖母说的,我就听。”冯翼笑嘻嘻的跟着三姑娘去了,走前还问,“外祖母,你想吃啥,我买回来给外祖母吃。”
何老娘大悦,笑,“你买自己喜欢的就行了。去吧,路上小心些,看着车,你妹妹也快放学了。那是你姑外祖母家,见着姑外祖母,好好说话。”
冯翼皆应了。待冯翼与三姑娘走了,何老娘还念叨,“阿翼这孩子,可真懂事。”
“那是娘你没见他气人的时候。七八岁,狗都嫌,老话再没差的。”何氏几口将杏仁茶吃完,拿帕子擦一擦鼻尖儿沁出的细汗,笑,“吃一碗热腾腾的杏仁茶,整个人都觉着暖和了。有弟妹这样周全的媳妇,娘有福。”
何老娘笑,“我也不求别的,如今有了阿冽,我总算能跟你那短命鬼的爹有个交待了。要能再给我添几个孙子,她就是不在我跟前伺候,我也情愿。”
“娘你可真不嫌贪心。”何氏笑,“弟妹这样就很好。”
何老娘笑问闺女,“肚子里这个是儿子?”
“请我们县的老大夫瞧了,摸着脉象看,像是儿子。”何氏笑,“我倒是乐得要个闺女,小子太淘了。”
“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你弟妹要有你的本事,我得念佛。”何老娘摸摸闺女的肚子,极是欣慰。
“娘就爱说这样的话,弟妹比我还小几年,现在儿女双全。我较她大,不过刚怀第二胎,我约摸是像娘你的,生阿翼时挺顺利,偏生就好几年没动静。幸而阿翼是个儿子,那些年相公一意苦读功名,我婆婆才没说啥。”说到婆婆,何氏不禁叹了口气。
何老娘低声道,“不是我说话难听,你那婆婆得八百辈子没吃过石榴吧,怎么能叫石榴籽能呛死呢。”
“娘,看你说的,好似谁愿意死似的。”何氏道,“相公极是伤心,说好容易念出功名,老太太福都没享几日就这般去了。”
冯太太死都死了,何老娘只是说一句,“女婿是孝子。倒是女婿回来守孝,以后这官儿可怎么办呢?”
何氏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好在相公已有功名在身,以后甭管是谋外任还是怎么着,总算是有出身的。”
何老娘叹口气,再一次吐槽坟头里躺着的冯太太:真是死也不挑个时候。
(坟里躺着的冯太太:到时你挑个时候给我看。)
说一回死的不是时候的冯老太,何氏问,“娘,三丫头是怎么回事?怎么到咱家来了?”
何老娘将嘴一撇,“能怎么着,短命鬼的爹短命鬼的娘,没地方去了,就投奔了来。都是你外祖父造的孽,娶那么个狐狸精,生个败家子,又养一窝短命鬼!到头来让我做这冤大头!”
何氏问,“那头儿就一个人都没了?”
“但凡有一个,我也不能叫你弟收留三丫头。”何老娘叹,“那一窝儿王八崽子,合该短命!三丫头上头还有两个丫头,给她那臭不要脸的爹娘卖了。要不是她赶得巧,又有两分运道,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儿呢。”何老娘虽不喜三姑娘,也看不上卖儿卖女的王八蛋!
“这丫头也是命苦。”何氏有了身孕,颇有几分慈悲心肠。
“她能到咱家,还说不得命苦。”何老娘哼一声。
何氏道,“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弟弟跟弟妹都是心善的,我看三丫头模样不差,将来未必不能找一门好相亲。”
“你说的容易,她有嫁妆吗?”何老娘可是早有言在先,不会给三姑娘出半分嫁妆的,何老娘道,“看她自己造化,要是能干,她自己就委屈不了自己。要是个废物,我也不是菩萨,贴补不了她。”
“三丫头与阿翼一个年纪,这话还远的很,且论不到呢。”知道母亲素与舅家不睦,有这样的舅家,何氏也实无语可说,便不再说三姑娘,转而笑道,“倒是子衿,怎么去姑妈家上学了?姑妈不是一向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吗?”
何老娘笑,“这几年你在帝都不知道,你姑妈家可是发了大财,如今也讲究起来了,给大妞她们姐妹花大笔银子请了女先生,学那些个琴棋书画、针线女红。我跟你姑妈是什么交情,既是请了先生,一头羊也是赶,两头羊也是放,子衿早就跟着族长家的阿洛认了许多字,看她还不算笨,我就跟你姑妈说了,叫她一并去学学。不求她有多大出息,起码知些道理,跟着开开眼啥的。”
何氏点头,“娘这事儿做的好。子衿那丫头像弟妹,打小就能瞧出机伶来,弟弟又中了秀才,子衿模样生得好,再念些书,识些字,就跟寻常的土妞儿们不一样了。以后定能有个好前程。”
何老娘笑,“子衿才几岁,你这做姑妈的倒是想的长远。”
“不是我想的长远,这孩子呀,一转眼的事儿。”儿子渐渐长大,除了操心儿子的功课,何氏难免多想一些的。
“多好的前程我也不叫那丫头嫁得远了,经着你这个,到时就在本县给她寻个人家,一家子住在一处,来往也方便。”
何氏叹为观止,“这才几年没见,娘你真是大变样呀,之前嫌子衿嫌的跟什么似的,如今怎么又宝贝起人家来了?”
“你少来打趣老娘。”何老娘笑,“那丫头可是有个刁钻脾气,我略多疼阿冽一点,她就不高兴。我都说,见过多少孩子没见过她这样的。唉,有什么法子,我是遇着命里的魔星了。”
何氏看老娘笑呵呵的说着抱怨的话,可是没有半点抱怨的意思,不禁笑道,“您哪,就该遇上这么一个。”
何老娘哈哈一笑,悄悄同闺女道,“以前我多有嫌那丫头片子,如今不知怎地,越瞧越顺眼。”
何氏握着母亲热热的手掌,笑,“娘你总是这样,一张嘴从不说好听的话,心又不差的,要不也不能特特去姑妈那里说叫子衿去上学的事。怎么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不然若有不知道娘的心的,怕要误会你。”
何老娘将眼一番,道,“我问心无愧,管别人怎么想?爱咋咋地!要是在乎这个,在乎那个,还能不能痛快的活了!”
何氏又是一笑,道,“还有件事呢,娘知不知道一位宁三爷?”
何老娘道,“这如何不知,芳姐儿可不就是嫁到宁家去了。”说到小陈氏,何老娘不禁又是叹气。
何氏道,“说来险些丢丑。我在帝都,也不知道芳表妹的事。倒是碰巧宁三爷同相公是同一科的进士,两人还同入了翰林,后来论起来,不仅是同科,还是同乡呢,都是一个州府的,岂不亲近?再细论起来,竟是亲戚。我那会儿还琢磨,芳表妹如何有这般造化嫁到宁家去,后来才知道宁六郎的事。幸而没贸然打听宁六郎,不然岂不尴尬。”
何老娘道,“这有什么好打听,你当你姑妈家为何发了这大财,都是你姑丈这鬼迷心窍的,耽搁了芳丫头一辈子。”
何氏也只知道陈六郎早夭,小陈氏守了寡,再里头的事就不知道了,忙跟母亲打听。何老娘便将盐引的事说了,何老娘感慨,“芳丫头是小闺女,你姑妈最疼她,就是我,她们兄妹几个,我也最疼芳丫头。你姑丈这狼心狗肺的,就为着盐引,葬送了芳丫头一辈子。要是我,家里再穷,只要没要了饭,怎能卖儿卖女?再说,又不是过不下去的人家。这些年,你姑丈生意做得不赖,你姑妈也是穿金戴银,我常说你姑妈是有福的。可谁知前些年不显,如今才知你姑丈的嘴脸呢?卖了芳丫头得了盐引,又要纳狐狸精做小,把你姑妈伤心的了不得。也是从这事上,我才瞧着,你弟妹心肠倒还好。虽说她跟你弟弟的事先头我不大喜欢,可如今细瞧着,倒还是过日子的人。你姑妈多亏得她给出主意,芳丫头如今在宁家也好过了些。”
何氏听得这些事,叹道,“是啊,弟妹这样,当真难得的很。说来以前姑妈可是没给过弟妹好脸色,难得弟妹不记旧怨,这般为姑妈着想。”
“你姑妈也说,不经事不知人心。”何老娘愤愤,“就是你姑丈那混账行子,不知什么时候天打雷霹!”
何氏道,“以前姑丈可不是这样的人,小时候姑丈每每做买卖回来,买两支绢花,大娘一支,我一支。”
“谁说不是,跟你姑妈生了五男二女,咱们县里知道的,谁不说他们夫妻和睦。谁晓得怎么后来就跟着了魔一样,简直要发疯。”何老娘问闺女,“那盐引子,真的能挣很多钱么?”
何氏自比何老娘有见识,轻声道,“不要说很多钱,姑丈得了州府的盐引,一年起码万把银子,母亲想一想,咱家一月也就二两银子的花销。”
“我的天哪。”何老娘直念佛,不要说一万两银子,就是一千两银子,何老娘也没见过哪。她倒是有田地的,不过那田地是子孙的根本,万不能卖的。
何氏并不以为奇,道,“为着盐引,什么事做不出来。我听相公说,以前州府的纪家,也是大盐商,有了名的富户,银子赚的海了去。那纪家老爷有一对龙凤双生子,生得俊俏极了,人人称羡。因那巡盐御史瞧上,纪老爷生就把这一儿一女送了那巡盐御史,这也是嫡亲的骨肉呢。”
何老娘听的目瞪口呆,“竟有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怎么没有?”
“阿弥佗佛,不是不报,时辰未到。丧了良心,老天爷也不会饶的。”
“母亲说的是,那纪老爷把儿女都献上去,原本盐引是十拿九稳了,结果给那儿子一刀捅了个对穿。连盐课御史都死在他手里,这事儿可是哄动了朝廷,州府里略消息灵通的都知道。后来人们就不敢这般放肆了。”
听到此处,何老娘方稍觉畅快些,说,“该!都是些天打雷霹的东西,但有气性的儿郎就该白刀进红刀子出!”
略出一口气,何老娘不无担心的问闺女,“你说,芳姐儿不会也寻个机会捅死你姑丈吧?”
何氏叹,“表妹哪里是这个气性。好在宁家是大户人家,总不会亏待表妹。她如今这般在宁太太身边服侍就很好,娘家非但帮不上她,还得指望着她。她唯有自己立起来,若得哪一日宁家准她过继个孩儿,也是一辈子的依靠。”
“我也日夜盼着呢。”何老娘道,“人人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