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子只得喝西北风去了。”说着,就拿一双充满期待的眼睛看向何子衿。
何子衿道,“这是哪里的话,做官有做官的规矩,典史与巡检皆是朝廷派的官员,就是在朝廷做官,除了翰林外,父子二人还不能在同一衙门呢。”
“还有这种说法儿?”
“自是有的。”
庄太太这脸上就露出开心来,哧啦哧啦的,纳起鞋底子更有劲儿了,再三同何子衿道,“我家老爷,再实诚不过的人。县尊大人要是有什么事,只管差谴于他,他跑个腿儿什么的,还是没问题的。”
何子衿笑笑,庄太太道,“您别跟我客气,我这也是实在话。三班的人使唤起来,哪次没些个脚程钱,他们都是不乐意的。我们老爷不讲究那些个,只要大人有差谴,刀山火海,一句话的事儿。”
“嫂子的心意,我明白了,可别说这些年刀山火海的话,怪吓人的。”
庄太太咧嘴一笑,道,“我也就这么一说,您明白我的意思就成。哎,反正衙门的事,您总比我知道的多。”
何子衿笑,“我们初来乍到,知道的肯定没有嫂子你多。”见庄太太摆出受用模样,何子衿继续道,“我们老爷,是个清高人,要是叫他管一下秀才们的事,他是会的。别的那些俗务,我们老爷兴致不大。”
庄太太立刻鞋了纳不下去了,一幅掏心掏肝的模样,道,“我的太太哟,就咱们这破县,一个县的秀才,一只手就数得过来。管秀才才能有多少事儿啊!”
“啊?”何子衿装个单纯的样儿出来。
庄太太想她年轻,人却是不错,且自己老爷已与姓马的闹崩,定要倚着县尊才好过活,庄太太很不吝于赐教,道,“咱们县离着榷场近,别个不说,这县里人来人往的,实与您说,这县衙六房,最肥的就是户房了。县里粮食赋税,鱼鳞图册,钱粮地清啥的,都是户房管着。还有,三班那里,更是肥的冒油。”
“三班不是缉匪盗的么。”何子衿道。
庄太太道,“就这沙河县,哪个做买卖的不给三班上份子。给的少了,给不到了,姓阎的一个眼色,你这生意也就甭做了。”
“还有这样的事?”
“可不是么。”
庄太太言之凿凿的模样,还拿出证据来,道,“不说别家,就是城南翁家,以前可是咱们沙河县大户,现在翁家可是大不如前了。”
“翁家?倒没听说过。”
“诶,您刚来,哪里晓得哟。”庄太太道,“那翁家,以前可是咱们县里是有银钱的人家,他家一个小闺女还是前任许县尊的妾哩。日子过得,比现在什么阎家金家强多了,他家以前听说是大生意,往帝都贩北凉的红参,还有咱们这儿的老山参,鹿葺,皮毛,然后,从帝都带回最新鲜花样儿的衣料,唉哟,那衣料子的花色哟,可是甭提了,好的了不得。那银子赚的,海了去。就是一年出门,遭了匪盗,非但耽误了货,银子也赔了个稀净,他家便大不如前了。要是您早些来,咱们县哪里轮得到阎家金家,就金家现在那酒楼,改名儿金鑫楼的,原本是翁家的生意,人家原是叫平安居的,是说来来往往的客商们,图个平安。这名儿多好,多实在,结果,金家得志,自翁家买了这酒楼,立刻改了四金楼。我的天哪,只嫌赚不来钱哪。”
何子衿笑,“兴许是因人家姓金吧。”
“哪里啊,他家的又在榷场那边开了个铺子,也叫四金铺。”庄太太道,“他家就是出了个好闺女,嫁给了阎家,这不,阎家起来了,他家又把个庶出的丫头送给阎典史做小,当初翁家遭难要贱卖酒楼,可不就他家得了么。他家以前就寻常人家。”
何子衿听着不由道,“怎么这儿都流行把闺女给人做小啊。”
“诶,也就那起子起发财想疯了的。像我这没闺女的,要叫我有个小闺女,我得当命根子。”庄太太感慨一句,又道,“要是那家里不缺闺女的,嫁一个出去,家里立刻有了银子。然后,儿子们能娶更好的闺女,家里人能穿更好的衣裳戴更好的首饰,为什么不嫁呢?”
何子衿也知这是现状,只是叹口气,没说话。
庄太太见县尊太太不大喜悦了,也就不说这话了,笑道,“听说,县尊大人把邵先生又接县里来了,可是要让邵举人还在书院念书啊?”
“是。听说邵举人以前书讲的极好,只是他现在腿脚不大灵便,得先治腿呢。”
“邵举人那腿,还能治?”庄太太也有些惊喜。
何子衿道,“请大夫看了,当时没接好。”
庄太太双手合什直念佛,道,“邵举人哪,可是个大好人。非但书讲得好,人也公道。要是邵举人的腿能医好,我真要去庙里给菩萨多烧两炷香呢。”
何子衿不明白这里头的事,庄太太道,“当初,书院里的小学生常受阎家小子欺负,邵举人就说了句公道话,就给阎家打断了腿。”
何子衿道,“我怎么听说是邵举人自己不留心摔断了。”
“哪里是不留心哟,邵举人有一回坐车,就是阎家人指使的,有个街上的小乞丐往那马那里扔了串鞭炮,这马受惊,一路狂奔,邵举人从车里摔了出来,就把腿摔坏了。这事儿,没别人,就是阎家指使人干的。”庄太太说的那叫一个笃定,“邵举人那会儿,可是许县尊面前的红人,除了阎家,谁会去害邵举人。邵举人出了事,许县尊也出了事,说不得就是……”庄太太给了何子衿一个心知肚明的眼色,然后做个杀鸡抹脖的动作,“就是那家人干的。”
何子衿连忙正色道,“这没有证据的事,可不能乱说。人命关天哪。”
庄太太道,“我也就同您念叨一二。”说着,又打听起邵举人的伤势来,腿还能不能治什么的。
庄太太言之凿凿完全是在自己的立场来言之凿凿,简主簿太太简太太说的又是另一样,简太太以往对何子衿是不远不近的,可能是因为听着何子衿首饰是金包铜的,外号叫金包铜的简太太很有亲切感的缘故,对何子衿就亲切了起来。简太太约是因为夫家是文职的原因,说话也较庄太太含蓄许多,道,“这过日子啊,什么都是假的,得了实惠才是真。”
何子衿道,“是啊,自己过得好,才是真的好。”
简太太是带着东西来的,拿了两样花色雅致的尺头,说是给邵举人的。简太太道,“我们老爷以前跟邵举人也有交情,自从邵举人受伤回了老家,见得便少了,今知道邵举人又来了县里,于情于理,也该过来探望。他们男人的事,我就不管了。这个,也不是给邵举人的,是给邵娘子的,什么时候邵举人回家,让他一并带回去吧。”简太太说话很是周到,大概是知道这有学问的男人多脸皮薄,明明一看就是男人花色的衣料子,还硬说是给邵娘子的。
何子衿就让人给邵举人送过去了。
简太太又打听邵举人的腿伤,知道还可治,简太太也露出欣慰神色,道,“若能将腿医好,也是老天有眼。邵举人这辈子,还能往上奔一奔。”
何子衿笑道,“我也听说,邵举人先时讲文章讲的极好。”
“那是。”简太太道,“当初邵举人在县学的时候,县学能开出两个班来,大家都想把孩子往邵举人班里送。他管得住孩子们,孩子们也乐得听他的。”说着叹口气,“说来老天不开眼呐,邵举人这般好人,就叫摔断了腿。这些年,我们老爷还偶尔去看过他两回,回来也只是叹气。”
何子衿道,“可不是么,要是邵举人能好,咱们县学又多一位良师。”
简太太笑,“要是邵举人回来教书,我就把我们小子再从州府的蒙童书院里接回来。”说着,不禁皱眉道,“那州府,吃喝花用,没一样是便宜的。就是那州府的人,也讨厌哩,瞧咱们孩子乡下地方来的,有些个小学生还瞧不起咱们哩。就是阎家少爷,听说去了州府的书院也老实的。他横,有比他还横的,也不敢在咱们县里时这般一样了。”
何子衿笑道,“孩子们上学,这些都是难免的。其实,小学生之间,也就是三五天的事儿。今儿个还不对眼呢,不知什么时候就又好得跟亲兄弟似的了。要我说,都是去州府念书的,又都年纪小,当彼此有个照应才好。”
简太太苦笑,“这说来是好的,只是,人家也得瞧得上咱呢。”
何子衿这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简太太是第一位带东西来看望邵举人,当天下午,庄巡抚扛了半片猪过来,说是给邵举人举身子的,很是叫人哭笑不得。
何子衿没见到庄巡检,庄巡抚把猪给了阿念。据阿念说,“我知他家里儿子就有六个,老大也十五,眼瞅着要说亲了。本不想收,看庄巡检的样子,不容人说话,放下猪肉就走了。”
何子衿道,“这也是庄巡检的心意,倒是庄巡检怎么与邵举人这般交情的。”
阿念叹道,“当初邵举人就是因阎家孩子欺负庄家孩子,才训斥了阎家孩子,后来,邵举人意外摔了腿,庄巡检大概是因这个不大好过吧。”
何子衿道,“庄巡检还知道送些肉过来,可见心里是记着邵举人的。”
阿念点点头,何子衿又与他说了翁家的事,阿念道,“听庄太太说呢,那翁家,就是不出事,他家也长不了。早自己家就斗的乌眼鸡一般了,倒是阎家,以往翁家与阎家相当,自从阎家出了个阎典史,阎家的生意就上来了。翁家一倒,阎家在沙河县独大,金家不足为虑,他家不过是靠着卖闺女巴结着阎家罢了。”阿念对于这种明明已是正经姻亲,倒又把个庶出的给阎典史做小的事,很是看不上眼。
何子衿道,“说来这阎家倒挺有本事,还用姻亲绑住了马县丞。”
阿念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马县丞那元配还在榷场做生意呢。”
何子衿一听就来了兴致,“这又是怎么回事?”
阿念都不知该怎么说,阿念道,“马县丞原在县里不是不得志么,后来,阎家有个闺女,就是现在的阎太太,那厉害的,以前这位阎太太是定过一次亲的,就是翁家的少爷,那翁少爷是个一肚子花花肠子,阎太太则生性彪悍了些。有一时翁家少爷从青楼里出来,阎太太带着家人就扑过去把翁少爷的三条腿打折了……”
何子衿:……看来彪悍的女子是不分年代的。
阿念道,“翁家与阎家,就为这个撕破脸的。”
“那马县丞跟阎太太如何走到一块儿了。”
“马县丞一直不得志,也不知怎么给阎太太瞧中他了。那会儿,阎太太刚把翁家少爷给打成了个太监,她有这名声,不要说沙河县了,别的县也没人敢娶了。不知是谁先动的心,反正,马县丞的太太段氏很是大度,亲自去阎家见了见阎太太,就让马县丞写了和离书,又说孩子们不好叫阎太太操心,段氏就带着孩子,去榷场寻了个营生。本钱还是阎家给的,你说这事儿也奇,听说段氏与阎太太竟也相处的不错。”阿念自己说着都觉不可思议。
何子衿道,“这段太太,要不是装出来的,就是当真拿马县丞当狗屎了。”
“我也这么想,倘真有情分,哪儿能闹都不闹呢。”就是他生母,当年知他生父要对自己下手,还去药店买了□□呢。
何子衿道,“不过,这段太太也是个有本事的人了。”一般女人哪有这本事啊,跟前夫离婚,带着孩子,还自前夫后娶的太太娘家那里弄到一笔银子,自己转头做生意去了。不说这手段,就是这心态,一般二般的人也没有啊。
阿念也觉着段太太不一般,阿念一笑,“要说段太太这心思,马县丞不一定能拿得住她。”在阿念看来,男人抛妻弃子谋求富贵,这法子虽见效快,却不见得聪明。
夫妻俩说一时话,便早早歇下了。
没几日,邵举人娘子就带着孩子们过来了沙河县衙,何子衿都把院子给他们预备出来了,邵娘子给何子衿带了一篮子鸡蛋,很有些过意不去,又带着一种看到希冀的欢喜,邵娘子恳切道,“这是我家里母鸡下的蛋,没别的,就带了些来。”
何子衿笑道,“这就很好。”让丸子收了,又问邵娘子一路上如何,家里是否都安排好。
邵娘子自然都说好。
新任县尊大人把邵举人一家都接到了县衙,这事儿,很快阎马二人也都知道了。二人都认为,这委实不是个好现象。正当二人各种盘算之际,段太太就带着一匣子红参,上了县尊太太的门儿。
还是阎氏引荐的,阎氏笑道,“我这位姐姐,新近刚收的好红参。这样的好东西,我们想着,这县里,也就是您兴许配药会用了。”
何子衿瞧着前马太太与现马太太联袂而来,当真是心下感慨,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