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仁自己却是更喜欢做生意。
江母是希望儿子能吃上官家饭的,虽然做不得官,就是吏员,做好了,也自有油水。江母觉着,倘有个正经差使,儿子以后也就安稳了。
江父是个墙头草,儿子说,就听儿子的,媳妇说,就听媳妇的,最后闹的两面不是人,没人问他意见了。
最后,江仁还是准备回家做生意去,他不是做官的料,倘为吏员,又受不了那拘束,倒不若做生意求财,倘他儿子有念书的天分,再去念书也不晚。
江氏也没法子了。
这来帝都倒是有件喜事,何琪在开春时诊出身孕来,江家阖家大喜,把江仁不愿意当差的不满也消散了许多。只是,原本预定下的回老家的日子就要推迟了。江仁不放心生意,他就让家里人在帝都陪他媳妇生产,他先去照应生意,待他媳妇生产前,他再回来。
连沈素都说,“阿仁真是一股子闯劲儿。”叫江仁只管放心家里,自己照顾好自己,别叫家里担心才好。
江仁辞了两家人,就带着自己的长随小厮的回了蜀中。
送走江仁,阿念除了当差,就盼着秋闱了,秋闱日子一到,当天题目出来,并不是休沐的日子,阿念请了假与子衿姐姐去了皇陵,这一次,朝云师傅没有再推却阿念要见生母之事,对于阿念所经历的不同寻常之事,朝云师傅也是信了的。
朝云师傅一向有信用。
阿念于八月十五之前见到了自己的生母。
在万梅宫。
何子衿活两辈子的人,都得感慨一声,不论古今,牛人就是牛人。
阿念他爹抛妻弃子的谋富贵,这倒是常例。但,阿念娘,这活脱脱的小说女主角啊,她,她,她竟然混到宫里去了。
何子衿在陪着谢皇后说话,上次她帮朝云师傅送东西,谢皇后还是未得册封的太子妃呢,两载已过,这位娘娘今已是中宫皇后了。
这实在是一位很有威仪的娘娘,好在何子衿自小就跟皇后娘娘她舅认识,再加上,她两辈子也算有些见识,说话倒也自然,只是心里在记挂着阿念那边儿。
阿念尽管多年不见生母,但依稀记忆中还有生母的样子。
见到自己的生身父母,阿念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上,恶有恶报,不一定是准确的。看他生父徐宁,纵眼下被夺官,但听说又谋到了一位大官家里的幕僚差使,去岁已是带着家口与那位大员赴任去了。
再看自己生母,衣饰华丽,容貌美艳,犹胜阿念记忆中那个模糊的样子三分。
江兰看到阿念很是冷淡,阿念见到他亲娘也没什么可激动的,倘亲娘过得不如意,阿念兴许还能想想,哈哈,抛弃亲生儿子也没有见你过得更好啥的。但他亲娘明显是过得比以前好百倍,人家抛弃了他,然后,过上了好日子。
真是残酷的认知。
于是,阿念道,“看你过得好,可见当初的路是对的。”
阿念见到生母不激动,他生母见他更是寻常,江兰道,“我还以为你这么千方百计的寻我,是我抱怨我当初弃养你的事呢。”
阿念道,“我也过得很好,比跟着你的时候好。”
江兰摆摆手,“你好不好,是你自己的事。我好不好,也是我自己的事。我当年还年轻,所以才会生下你,如果换成现在,我不会生下徐宁的孩子。你我,大概只有血缘上的缘分了。”
“你当年抛弃我,就是为了过更好的日子?”
江兰嗤笑,“不然是为了什么?难道叫我含辛茹苦的去养大我与负心仇人生的孩子,然后待你长大后,让你去抱负我的仇人,你的父亲?那我这一辈子呢?我这辛辛苦苦的一辈子,就为了这个?阿念,报复仇人,先得自己过得好。我带着你,举步维艰。沈素一向心软,我便将你托付给了他。我原以为,一时的良心容易,一辈子的良心就难了,不想,他当真待你不错。”
看来,他这生母根本不知道他是跟着子衿姐姐一家长大的。江兰道,“你运道不错,遇到好心人。我未养你,你也不必认我为母,你的恩情,你自己看着办。我这里,你以后不必再找,我们的缘分,早在我将你送出去时,就断了。”
也就阿念这些年没在亲情上受过亏待,他虽不姓何,但何家一直拿他当自家人。不然,阿念真不知遇到这么对父母,要如何了。阿念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和徐宁十分相配?”
江兰挑眉,“他无情我无义罢了。”
江兰没什么话与阿念可说,母子相见,也没有半分久别重逢抱头痛哭的意思。阿念最后道,“当年,谢谢你把我托付给义父。”
江兰嗤一声,起身离去。
那背景,竟如她当年一般,毫无留恋。
☆、第307章 帝都行之四二
阿念说不出自己是一种什么感觉,尽管从没对这样抛弃亲子的女人有过再多的期望,但,阿念的记忆中,始终有那么一抹温暖的喂自己吃饭,叮嘱自己不要出门乱跑,不要吃陌生人东西的模糊的记忆。
那样的淡淡的温暖,始终停留在阿念有些模糊的幼年时光。
可,如今,看到那人不留一丝眷恋的离去,所有的温暖顿时化作坚冰,让阿念整个人从头凉到脚,从那遥远的记忆,一直冷到了心脏深处。
我永远不会像他们这样活。
阿念告诫自己。
老鬼突然道,“还记得那五百两银子吗?”
阿念讽刺,“谢你提醒,原来母亲就值五百两。”
老鬼叹口气,“当时她与徐宁分道扬镳,身上大概也就这些银子了。人当然会变,可我总想着,当时这五百两也是她大部分的身家。如果是陌生人,不会把大部□□家留给你我。那时的她,对我们,都是有情分的。若一丝情分皆无。不会把孩子生下来,再养那样大的。你还没有子女,待有了子女就知道,养育子女是怎样的一种辛劳了。”
“如果不养,我就不会生。”
老鬼道,“你怎么知道,她当年是不打算养呢?”
“或者是要养的,但一个女人,没有男人的支撑,养孩子何等艰难。生活的磨难会让她发现,没有这个孩子,她可以过得更好,然后,狠一狠心,就抛弃了这个孩子,毕竟,不是所有的母亲认为孩子比自己重要。”老鬼唏嘘道,“有些母亲,会视孩子超过自己的生命。就如万梅宫的谢皇后,当年,西蛮向我朝求亲,先帝愈使谢氏女代公主和亲西蛮,而朝廷,挑中的就是尚未及笄的谢皇后。谢皇后的生母魏国夫人为不使她和亲,在圣旨到谢府前自尽,魏国夫人一死,谢皇后就要守孝,朝廷便改挑了赵国公家的女孩子。后来,谢皇后被指婚今上。”
“谢皇后的母亲,爱她重逾性命。”老鬼不知羡慕还是感慨,“我们,只是没有运道好到遇到这样的母亲罢了。”
阿念气闷稍平,别别扭扭道,“我比你运道还是要好些的,我遇到了子衿姐姐。”
老鬼声音带出几分笑意,“是啊。你比我运道好。”
阿念问,“你当年,是怎么样过活的呢?”
老鬼以往很少同阿念讲他自己那一世的事,甚至很少同阿念讲帝都的风云,尤其是发现帝都许多事同他当年不同后,老鬼就愈发鲜少开口了。今天却是未再推拒隐瞒,与阿念说了起来,“我那时,非但没有遇到过你的子衿姐姐,我也没去过何家,我一直是在江家。义母怀疑我是义父的私生子,江家对我的态度,可想而知,还有江仁那臭小子,小时候没少跟他打架。”
老鬼心性比起阿念还是多有豁达的,“那时,我也似你这般,考上了芙蓉书院,江家不想出银子给我念书。这并不是说江家人就不好,阿念,还是那句话,人家同我无亲无故,没理由要对我好。尤其,念书的花销,对于有钱人家不算什么,但对于江家的家境,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还好有义父一直关心我的学业,打发人送银子回来。江家没有何家这种热情,却也是讲道理的人家,便送我去了书院。我念书与你当初仿佛,每年都能拿到书院的奖赏。直到我考中了秀才,去州府考举人时倒也能支撑,但再去考进士,一路上的花销都是极大的。还有,我要念书,笔墨纸砚都要银钱,朋友交际也需花销,再者,碧水县是小地方,书院的先生,能教导我考中举人,但想在春闱上名列前茅,就要出门拜师游历。义父的仕途也并不似你这世的顺遂,江家待我亦不若何家待你。你甭以为你是比我提前取出五百两银子的缘故。你想一想,这些年,你身上穿的衣裳鞋袜,虽不是上好的料子,但阿冽穿什么样你就穿什么样的,四季衣裳,针钱虽是子衿姐姐的粗针大线,但夏天有单衣,冬天有棉袍,没一样少过你的。算起来可能觉着,也值不了多少银子,但你得用多少银子才能买来这样细致的关心。”
“我跟子衿姐姐,那是打小儿的情义。”阿念道,然后强调,“子衿姐姐也不是粗针大线,她做衣裳可快了,一天能做两身哪。”
老鬼一笑,“可见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啥叫情人哪,我跟子衿姐姐是夫妻。”阿念纠正。
“成成成,你子衿姐姐样样好,没人比得上,行了吧?”老鬼都要投降了。
阿念点头,表示满意。
老鬼道,“说来,你这小子,运道委实不差。”
阿念心说,“那是!”
老鬼道,“记得我少时晚上念书,那会儿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念到夜间,总是会肚饿。哪里有人给我换着花样的做夜宵啊,今儿包子明儿饺子后儿个鸡汤面的。我那会儿,什么都没有,我都是吃过晚饭到厨下要个炊饼放着,可到夜间,炊饼早就冷了,就着茶竂子里半温的茶汤吃下去,肚子饱了,却是冷的。后来,还是江仁那小子说晚上念书,要吃夜宵。江家晚上便给他做夜宵,因我们住一个屋,自然也有我的一份。说来,江仁一看书就要困觉的,他哪里是要看书,估计是看我晚上都要吃炊饼,知我不好说,才这样说的吧。说来,江仁两辈子都是个热心肠的人。”
这个,阿念倒是同意的。江仁非但热心肠,其实,很有些怜小惜老的意思,当年看何琪可怜,也不知怎么地,俩人就在一起了。
“我当时手头紧,就是出门都难以成行。还是去朝云观的时候,朝云师傅提醒的我,我找出少时留下的鞋,翻出五百两银票,就此,方得拜访名师,后来科举有成。”
老鬼道,“我春闱时亦不若你这般,到了帝都只管安心念书便好,我是寄居在寺庙之中苦读,幸而一举得中,也算有了前程。”
阿念问,“那你后来,过得好吗?”
“这要怎么说呢,官场上比你好,但,说来,我更羡慕你的日子。”
阿念倒是很能理解老鬼,他也觉着自己比老鬼过得好,小时候自不必说,他与子衿姐姐一道长大的。阿念道,“小时候,我刚到子衿姐姐家时,你不晓得子衿姐姐待阿冽多好,阿冽那会儿跟个小猪一样,子衿姐姐每天早上去喊他起床,还给他把尿来着。我就想着,要是她对我这样好,该有多好。”
“你小时候还嫉妒阿冽啊?”
“也不是嫉妒,就是羡慕。”阿念道,“刚到义父家时的事,我有些记不清了,就记得子衿姐姐同我说话。等我到了子衿姐姐家,我们竟然在一个屋一张床上睡觉。她睡着时样子,嘴巴是翘着的,小脸儿鼓鼓的,别提多好看了。”
老鬼,“那会儿你离开母亲也才不久吧,你还记得母亲什么样子吗?”
阿念道,“我天天看子衿姐姐,自然记得清。我有多少年没见过她了,你记得吗?”
老鬼道,“也就是十一二年吧。”
阿念叹,“我都不记得具体时间了,可能是跟子衿姐姐的日子过得开心,就把同她在一起的事忘掉了。”他的母亲没将他记在心里,说来,这些年,他也未曾将她记在心间。小时候跟着子衿姐姐跑来跑去,待大些,就去念书了,再大些,除了念书,还要想着怎么追求子衿姐姐。还有,子衿姐姐这样能干,让阿念怪有压力的。后来,考功名,还有人算计子衿姐姐,跟子衿姐姐定亲,成亲,春闱,做官,阿念忙的,真的没时间伤春悲秋,感慨岁月,怀念父母。
他似乎也不缺父母,沈姑姑虽然有些严肃,待他也是好的。何姑丈更是个大好人,脸都没向他板过一下,每次带他出去都是一幅,这孩子有出息,我做长辈也是脸上有光的模样。至于何祖母,阿念的理财观念、夫妻观念、过日子观念,都是何祖母传授的啦!
他成长的岁月里,非但有他最喜欢最喜欢的子衿姐姐,还有阿冽俊哥儿、三姐姐、阿文哥、阿仁哥这些亲人。
父母能给他的教导,已经有人代替了,该父母来养育他的辛劳,也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