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娘兴致大减,道,“桂圆师姐还约我一道去瞧热闹呢,说十八钦差就到了,这还瞧什么呀。”
胡文立刻道,“你跟李桂圆也就在外头巴巴看看,那么些人挨挨挤挤的,估计也看不到啥。我带你去芙蓉楼上头的包间儿里,那儿正对着咱们碧水县的正街,钦差一准儿这么走。”
三姑娘想着就瞧一太监,有啥好看的,兴致缺缺的摇头,“不去了,为这么点儿事儿,也不值得跟大管事请假。”还得扣银子呢。
“去吧去吧,难得的事儿,也开开眼界。”胡文多伶俐的人,笑道,“不如你去问问姑祖母何表妹,她们定也想去的,我安排好,咱们一道去。”
三姑娘问,“你不用上学了?”中秋的假也就三天,是从八月十四到八月十六,八月十八可是上学的日子。
胡文笑,“你也知道,我念书平平,这把年纪还跟阿冽一个班。我跟祖父说过了,再上这一年,明年咱们成亲,我就不上了,跟着二叔学些外务,以后好过日子。”
三姑娘有些羞意,依旧道,“就是不上学,也是明年的事了。这离过年也没几个月,善始善终才好。钦差有什么好看的,每年唱年戏都要看好几遭。”不就是太监么。
“这如何一样,戏台上就是做个样儿,真正钦差,便是跟随钦差的侍卫穿的衣甲都格外鲜亮,还有旗、牌、伞、扇,后头的仪仗,那气派,就甭提了!”胡文说的眉飞色舞,活灵活现,三姑娘不禁问,“难不成你见过?”
“那是自然,我以前跟着父母在常州时,瞧过好几遭呢。”胡文口才一流,又把三姑娘说动了心。他先把芙蓉楼的包间安排好,主动去问了何老娘要不要去瞧热闹,尤其沈氏这怀了身孕的,便是想看,也不敢出去与人挤着看的。胡文这提议,倒真是正对了何老娘与沈氏的心,就是何子衿这自认为一生两世很见过些世面的,也挺想去瞧个热闹。阿念阿冽要念书,就没法子了。
沈氏虽想去,想一想还是与胡文说道,“这热闹看不看有什么打紧,你念书要紧。就是明年不念了,今年也得正正经经的念完。不然,你祖父是山长,你一言一行的,别人看着你祖父的面子自会客气三分,可这人哪,心里怎么想这谁人知道呢?这世间,有君子便有小人。君子不必多说,可那起子小人,你便是样样都好,他们还巴不得挑个错儿出来,无是生非的捏造些个事端。你倘有半点儿不妨,叫人瞧见,怕就要说到胡山长身上。为看个热闹,也不值得。”再者,沈氏也是为着三姑娘的声名着想,这事儿虽是胡文自己提的,可毕竟是为了讨三姑娘开心,若叫个多嘴的一说,倒是三姑娘引逗着胡文逃学什么的。倘婆家多了心,三姑娘过门儿岂不难过。
胡文较阿冽阿念年长,可在沈氏面前,还是毛头小子一个。不过,他素来机伶,只是没想到这许多罢了,他从来是想着,反正祖父是山长,学里对他客气些是应当的……再者,他本就没想着考功名啥的,逃学个一两日的也无妨。三姑娘说,他还没大放在心上,叫沈氏这一说,胡文搔搔头道,“那我就不去了,只是我地方都安排好了,□□都预备下了,那就三妹妹与婶婶、姑祖母、妹妹一道去看个热闹吧。”
沈氏望向何老娘,何老娘笑,“有劳阿文啦。”
胡文有些不好意思,“哪里敢当有劳两字,我想事到底不如婶婶、姑祖母周全。”他是个聪明人,前后再一琢磨,也就彻底明白了。
沈氏笑眯眯地,“你到我这个年纪,就不会说这话了。”
何老娘素来不会委婉的,直接道,“你才多大,什么周全不周全的,我见过的小子里,你是聪明的。”主要是这孩子没个亲娘,人家正房太太有自己亲生儿子,哪里会用心教导胡文?光有个爹有屁用,胡文真不算笨的,只是念书上不大成,可念书这种事,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见效的。不过,胡文年岁又不大,用心过日子,以后断不会愁饭吃的。
胡文嬉嬉笑,“要不,姑祖母也不能相中我不是?”逗的何老娘一乐。
胡文回家还跟祖父母报备了这事儿一回,还着意道,“本来我说一道去的,何家婶婶说耽搁功课不大好,怕学里人说的不好听,我就不去了。”
胡太太颌首,“念书人家儿,就是知礼。”孙子对三姑娘热心,胡太太是知道的。孩子们彼此脾性相投,胡太太也乐意看到,毕竟以后是孩子们自己过日子。她并不是那等古怪的老太太,视媳妇如大敌啥的,傻不傻。只是,倘孙子为着三姑娘请假旷课,胡太太即便不说,心里也是不大舒服的。便是定了明年不再念书,可如今毕竟还在念着书呢,如今听孙子这样一说,胡太太才算放下心来,起码现今看下来,何家为人正派,知道规劝着孙子往正道上走,而不是引逗孙子贪玩儿之类。
胡文特意表白了一回,胡太太还能不知他那点儿小心思,当笑话似的同丈夫说了,胡老爷笑,“阿文这性子是活泛了些,少了定性。何家虽门第不显,可真能娶个稳重能规劝着阿文的媳妇,也算不错。”
胡太太笑,“我也这样说。只要对阿文好,阿文再亲近他家些,我也是乐意的。做人还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呢,我听说他家两位小公子念书都不错。”他们老两口是亲祖父母,可底下孙男孙女多了,便是怜惜胡文一些,年岁精力在这儿管着,能看护的时间有限。先时想给胡文说一门殷实的媳妇,未尝没有想从这上头让胡文以后多个倚恃的意思。只是,阴差阳错的,胡文相中了三姑娘。胡太太拗不过孙子,可以往未尝没有不大愿意的想头儿。如今瞧着,何家虽家境平常,好在是明理人家,这个时候就知道规劝孙子,倒也不错。
说到念书的事,这是胡老爷的本行,胡老爷微笑颌首,“是不错。何家大奶奶的兄弟沈翰林就是正经科举晋身的,学识好,为人也好。他家在书院念书的,何冽年纪还太小,倒是江念,资质出众,若能沉下心念几年书,以后前程未可知。”
胡家是读书人家儿,说到底是喜欢读书人家儿的。胡太太又一听何家孩子读书不赖,不禁笑问,“比咱家小五如何?”这说的是胡家最会念书的孙子胡宣。
胡老爷笑,“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比这个做甚。我盼着他们都用功念书,以后才有出息。”
胡文给岳家刷了回好感值,胡家二老念叨了回儿孙事,转眼便到了赵家迎接皇帝赏赐的日子。
何家一家子用过早饭便去了芙蓉楼,等着看这碧水县从未有过的大热闹。
不止何家,一大早的,碧水县人民便早早的起床在街上等了,还有其他村县闻信赶来的看热闹的人也不少。这芙蓉县的正街,那青石板给冲洗的都能照出人影了。街道两旁也没平日间那些乱摆乱放违章小摊贩啥的了,干净肃整自不必提,且有县里的衙役早早在街上站在街道两畔做维持秩序之用,怕看热闹的人太多,惊了天使的驾。
没错,这年头,管传圣旨的天子使者简称天使。
芙蓉楼显然早得了胡文的吩咐,何家人一来便上了茶点,还留了个小伙计在门外站着听侯吩咐,颇是殷勤周到。何老娘嗑了几粒咸瓜子,絮叨,“也不知天使长什么样?”
何子衿笑,“一个鼻子俩眼,寻常人样呗,难不成还能长出俩翅膀来?”
何老娘立刻板了脸,道,“不许胡说!那可是天使,叫别人听见,得说你没规矩了,亏你还是念过书的人呢。”说着又往窗外望了一回。
何子衿见何老娘一脸郑重模样,笑道,“祖母就不用急了,上午必到的。”
“这你又知道了。”
何子衿道,“我跟着朝云道长,可是学了点儿神机妙算的本事。您要不信,咱们打赌如何?”
三姑娘忍笑,递了茶给何老娘。何老娘接茶饮了两口,想着这芙蓉楼的茶果然比自家的香许多,随口道,“赌啥?”
“赌银子呗,要是天使上午来,祖母输我一两银子,倘下午到,我输您一两银子,敢赌不?”
“一两银子!”何老娘险呛了茶,瞪何子衿一眼,“我不赌!你要嫌私房多,就交我收着,省得你烧噪的慌。”那模样,很有没收何子衿私房的意思。何子衿笑吟吟地,“我不嫌私房多,就是祖母再给我二十两,我也不嫌多啊。”
二十两?难不成这丫头有这许多私房?何老娘眼珠往何子衿那张笑脸上一转便移开了,何子衿一笑,凑过去问,“祖母,你是不是在算我有多少私房?你猜,有没有二十两?”
何老娘硬给气笑,拍她一记,笑骂,“死丫头,真个成精了。就是有钱,也不要花,银子是用来攒的,知道不?这才是持家的道理。”想这丫头藏钱的本事,何老娘早便有心替丫头片子“保管”私房,只是她实在找不到何子衿把私房藏在哪个老鼠洞了,实在恨得人牙痒痒。
钦差果然上午就到了,可惜排场不甚威风……当然,比起平时县太爷出行是威风一些,但,怎么说呢,比何子衿想像中差远了。
倒是何老娘伸长脖子站在窗前,双手合什念了几声佛,直说赵家好运道。何子衿悄悄同三姑娘道,“还不如总督大人的排场呢。”
三姑娘点头。去岁她与何子衿去州府,州府贵人多,她们在街上遇到过总督出行,那排场,比今天可气派多了。
何子衿三姑娘嘀咕了几句,待钦差走了,热闹过了,何家人也便回了家。
看了热闹,何子衿隔日去朝云观,朝云道长还道,“原以为你昨日会过来的。”
“如今县里有这大热闹,我怎么也要长回见识。”何子衿问,“师傅没去看?”
朝云道长倒茶的手一顿,问,“什么热闹这般稀罕。”
“师傅没听说?”何子衿倒觉着稀罕了,就算住在山上,可赵家的事传了这些日子,山上便是消息不甚灵通,也应该听说了啊。何子衿道,“就是赵家娘生产了皇子,皇上派钦差来赵家行赏的事啊。师傅难道不知?”
朝云道长稳稳的倒了一盏茶,恍然笑道,“我当什么事。赵家前儿打发人往我这儿送了一百两银子,打算给祖上做道场。这事我知道,只是,这算什么稀罕热闹。”
何子衿道,“这还不算稀罕,我还没见过钦差呢。前儿个钦差来咱们县,阿文哥帮我们在芙蓉楼上定了包间,我们一家子都去瞧了。只是可惜不甚气派,还不如总督大人出行。”
朝云道长淡淡道,“宫里便有赏赐,也不过是派个内官,算哪门子钦差。总督是从二品高官,自然非内官可比。”
何子衿叹,“要早知这样,我就不去瞧了。”
朝云道长慢慢喝茶,何子衿道,“倒是皇帝赏的东西,可都是极好的东西。”
朝云道长是真觉着稀奇了,问,“难不成你见了?”
何子衿眼睛亮亮的,“当然见了,赵家摆在堂屋给乡亲们开眼,我和三姐姐陪着祖母一道过去看的,有衣裳料子,金玉器物,都金碧辉煌的,一看就是好东西。”说来她两辈子还是头一遭见这许多宝贝。
朝云道长徐徐的呷了口茶,“千里迢迢的赏赐过来,自然是好东西。”
何子衿小声道,“好虽好,就是不大实惠。”
“既是好东西,怎么还不实惠?”
“有什么用啊,料子还能做了衣裳穿,那些金啊玉的,虽是值钱,又不能拿去卖,不过当个摆设。我可听说,卖御赐之物是犯法的。”何子衿读过东穆律,颇有些法律意识,她悄悄道,“要我说,还不如多给些金银实在。”
朝云道长给何子衿逗的一乐,摇头笑道,“真是傻丫头,名面儿上多少有什么要紧。”
何子衿也明白朝云道长的意思,先时县里传言赵家娘娘在宫里不过是个五品才人,赵家便能开个碧水楼与胡家的芙蓉楼一争高下,如今赵娘娘生了皇子,宫里赏这么些好东西,赵家气焰怕要更盛了。
何子衿感叹,“这还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朝云道长笑,“怎么,羡慕了?”
“切,我会羡慕这个。”何子衿将嘴一撇,道,“师傅有所不知,赵家行事可不似别家有礼数,我就看到过他家公子放学时骑快马,路上那么多小学生,一点儿都不担心会撞到人。由微处便可知这家人可不是谨慎人。以前都说他家闺女在宫里做了娘娘,还说他家大爷跟总督府的公子都有交情……以后还不知如何呢。”
朝云道长不以为然,“不过是生了个皇子,那位赵娘娘如今在宫里何品阶?”
“以前是才人,昨日我听说,升成美人了。”
“美人也不过正四品,后宫一抓一大把,比她品阶高的不知凡几,有何值得忌惮?”
何子衿道,“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