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衿问,“娘,你跟史太太是胡老爷寿宴上认识的么?”
沈氏笑,“说来也怪,一说话儿便觉着投缘。”沈氏听史太太说家里有位十二三岁念书的公子,史太太有心来往,沈氏呢,既彼此投缘,也不会将史太太拒之门外。甭看史家老爷只是司户,说起来是不如秀才举人的体面,可史家实足实的殷实人家儿,在碧水县也是数得着的了。
史太太心情也很不错,在车上细问闺女都与何家两位姑娘玩儿什么了,绣姐儿道,“吃了会儿蜜饯,喝了茶,我们解九连环玩儿了。子衿姐姐的屋子里有很多书,都是她自己抄的呢。娘,你看子衿姐姐这样有学问,说话儿还这样和气,比许冷梅好多了。”
绣姐儿嘟嘟囔囔,“不就认得几个字么,装的跟什么似的。”
“看着你大姐姐的面儿吧,理她做什么。”史太太想到长女的婚姻就心烦,长女当时说的婆家,说的时候史太太是极乐意的,许举人家的长子许青。那会瞧着女婿也出众,成亲一二年合中了秀才,也算年轻有为。只是,许举人好歹止步于举人,到许女婿这里,中了秀才后考好几回,也没能像他爹一样中个举人回来。其实没中举便没中举罢,整个碧水县举人进士都是凤毛麟角,史家连秀才都没出一个呢。可这考不中举人,性子也古怪了,前年丈夫好意说吏房有出缺,既考不中举人,不如在衙门里补个差,熬几年也能熬出些名堂。不想这话儿却是捅了许家的肺叶子,史司户好心提议,结果没两天闺女哭回家去了。
叫史太太说,不愿意补差,更想着往上奔也没啥,她家男人又不是坏心,没拿女婿当外人才会这样说呢。真以为衙门六房的差使这么好补呢,等闲没点儿关系,拿银子想进都难呢。
可史家就此阴阳怪气起来,还敢说是她闺女不旺夫,气得史太太险过去干一架,倘不是丈夫拦着,史太太再不能叫闺女受这个窝囊气!这两年闺女的日子不大好过,史太太索性把闺女外孙外孙女时不时的接回家住,也懒得与许家来往,对这种酸文假醋的人家儿厌恶至极。
还有上次小女儿绣姐儿去参加胡家的赏花会,史太太想着,小孩子家不过玩儿一玩儿罢了,便叫闺女去了。偏生赶上一群丫头要做诗,绣姐儿心宽,没当回事儿,却受了许青的幺妹许冷梅的奚落,话里话外的说绣姐儿没文化。绣姐儿当时就回呛了许冷梅几句,“我不识字,也不认得书,故此不像姐姐这般刻薄。姐姐既识字,也念了许多书,却变得这般尖刻。如此看来,还是不识字不念书的好,起码落得宽厚二字。”
绣姐儿出了气,可长女在许家的日子越发艰难了。
史太太给许家气得胃疼,自此一见着念书人家便绕道而行,不想沈氏是这样爽俐人儿。就是三姑娘与何子衿,也都是能干的姑娘。史太太不禁长叹,“可见世上还是有好人的,只是没给咱家遇着罢了。”
史太太傍晚就接到了许家送去的许冷梅的定亲帖子,史太太一看竟是陈许两家联姻,奇道,“他家不是誓要将闺女嫁到书香门第去的么?”先时听说想与何氏族长家的嫡长孙何洛小秀才联姻来着。
晚上史太太与丈夫念叨了一嘴子,史司户也烦透了许家,冷笑道,“许亲家眼光是有的,何秀才与胡家,不论哪个都是上上等的人选,只是许亲家没好生照照镜子,他不过一贫举人,拿什么去攀附人家少年秀才与官宦门第呢。”
史太太将嘴一撇,“这陈家哥儿,说也是个出息人,只是在女色上有点儿糊涂。”
“陈家千样不好,也有一样好,银子是有的是。要不然凭许亲家的清高,也不能把闺女嫁过去不是。”史司户不欲多说许家的事,问,“你今儿不是去赴沈家的约了,如何?”
史太太笑,“以往只听说这位何秀才也是与许举人念的书,咱家又与他家不熟,少有来往。上次在胡老爷寿宴上却是凑巧相见,才知我们竟是透脾气的不行。何家奶奶人虽年轻,难得和气又明理,性子也爽快,怪道她家酱铺子生意越发兴旺呢。她家有两个丫头,一位是何太太娘家侄孙女投奔了来的,就是拜薛千针为师的那位姑娘。相貌一等一的好,怪道以前有那些流言呢?只是我看,那姑娘不似个糊涂人。”
“别听风就是雨,何忻家长媳怎么没的,便与这相关。”史司户敲敲桌子,不令妻子再说这事,在碧水县这些年头儿,少有事能瞒得过他。
“这我知道。只是非得亲自瞧一眼才能信呢。”说来何家,史太太便来了兴致,也没了八卦陈志的心,笑,“你听我说,还有那位种菊花儿的子衿姑娘,与咱家绣姐儿一样的年纪,大生日,比绣姐儿高半头,生得真真个好模样儿,读书识字,听绣姐儿说,屋子里好些个书呢。人家读书识字可不像许家梅姐儿那般眼里没人,人家对咱们绣姐儿和气的了不得。”
史太太靠在薰笼上与丈夫絮叨,“可见这家教好赖,不在门第不是出身,天生各人。性子宽厚的,才有后福。”她家家境虽好,可膝四子两女,老大老二老三都娶了,大丫头也嫁了,剩下的就是绣姐儿和峰哥儿了。峰哥儿是小儿子,家里家业丰厚,以后自然不会亏待小儿子,可儿女都是心头肉,做父母的哪个都疼。史太太这些年,就为小儿子小闺女的亲事操心了。虽说孩子们还小,可长大也就一转眼的事。不提前相看着,临时抱佛脚,这可是婚嫁之事,长女提前相看了好几年也没看许青是个神经病来,到小儿子小闺女这里更得小心。依史太太的意思,只要女方家境尚可,人能干,人品端正,讲理就成。日子好赖,也不只看父母传下多少产业,还是要看会不会过日子。
史司户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与妻子道,“念书的闺女,难免心气儿高些,咱们前头三个媳妇,没一个正经念过书的,你给峰哥儿弄个通文晓字的来,以后妯娌可得说得到成块儿呢。”
史太太一瞪丈夫,“难道天下念书的似许梅姐儿不成?你是没见着人家何姑娘的气韵,你倒是做得好梦,人家还不一定乐不乐意呢?”
“阖县不只你长了眼,何况人家姑娘还小,说不到这儿。”丈夫大泼冷水,史太太心烦的一挥手,道,“就算说到这份儿上,也得看两个孩子投不投缘呢?绣姐儿与何姑娘玩儿的好,我与何太太也透脾气,就是做寻常来往有什么不好的呢?起码,那是一家子正派人。”
史司户想了想,“这倒是,何太太的娘家兄弟今年才中的进士。三四月那会儿,沈大人衣锦还乡,还与县太爷一并喝酒了呢。县太爷虽是一县之主,却是举人出身,对沈大人客气的紧。”
史太太打个呵欠,面露倦色,“行了,这个不打紧,若脾气不相投,就是玉皇大帝的亲戚也没用。倘脾气相投,不论高低都能来往。”
天色已晚,夫妇两个说些话,便早些安歇了去。
☆、第133章 树外有树
何家也接到了陈家派人送去的帖子,何老娘如今与陈家远了,更不会关注陈志的亲事,如今见陈志定亲,还是问了送帖子的媳妇,才知定的是许举人家的闺女。
打发了陈家下人,何老娘将帖了掷在一畔,与沈氏道,“到时你与我去就罢了,别叫丫头们去了,闹哄哄的。”
沈氏道,“我跟母亲想到一处去了。”
陈志的定亲宴日子是在腊月十二,日子还早,何家也未在意,此时,何子衿与三姑娘在试新做的衣裙。这年头儿,除了大户人家的衣裳,寻常人家都是自己做的。三姑娘不必说,她天生的一双巧手,就是何子衿,经过这好几年的训练,做出的活计虽比不得三姑娘,也很能看一看了。
这身衣裳的料子也是何子衿三姑娘自州府买回来的,不是绸也不是锦,就是上等的棉布。何子衿挑料子,不在乎什么绸不绸缎的,而且,上上等的提花织花的实在太贵,她就选素色染色好的衣料,不看别的,就看料子摸在手里舒服不舒服,垂感好不好,贴不贴身,也有那次等绸料,看着也有光泽,摸起来也滑,只是支支棱棱的,就是做了衣裳能好看到哪儿去,似那等料子,都是图个面子又没多少银钱的人家儿买的。话说,以前何老娘也有两件那样衣裳,穿起来像铠甲,何子衿没少偷笑。
总之,何子衿与三姑娘买的料子,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穿着绝对是舒服的。
这样的料子做衣裳,自不比提花织花的富贵,不过自己绣花,也绝不难看。三姑娘是一身肥瘦相宜的朱红色的对襟棉长袍配白绫棉裙,裙摆只露尺长,斜绣了一支红梅,端庄又喜庆。何子衿年纪小,则是石榴红斜襟短袄配樱草色的长裙,裙下摆镶一圈半尺宽的石榴红,往上隔三寸,又镶一圈窄些的石榴红镶边儿,镶面儿上用樱草色的绣线绣着连绵的梅花纹,这纹样简单,并不似三姑娘裙摆上精绣的梅花儿,只是简单的一圈纹样罢了,没什么颜色变化,故而绣起来飞快,何子衿素来手脚慢的,也不过两日就做好了。
短袄上斜襟镶的是一道寸宽的樱草色的料子,腋下斜襟止处系一段窄窄的天蓝带子,且在此处裁出窄窄的腰身,腰上挂着天蓝色丝缕打的长长的流苏穗子垂下。
何子衿这一身是高腰袄裙,她个头儿虽矮,这样穿来也瞧着比例极好,整个人似拉长一般。她衣裳种颜色用的活泼,颇有几分天真稚美。头发编成小辫梳成双丫髻,两根红头绳绑成蝴蝶结的样子垂下来,发间用小小的红色梅花绢花儿装饰,可爱的很。沈氏见闺女头上无金无银,笑道,“这样倒也好看,就是没法儿带钗了。”
何子衿笑,“我梳这样的头发,戴钗本就不相宜,这样就挺好的。”
何子衿是娇俏可爱风,三姑娘则是往端庄里打扮,她正是窈窕的年纪,头发也多,梳个简单的垂鬟分肖髻,簪一支金步摇,配一支海棠绢花儿,就有那种掩不住的少女的娇艳动人。
沈氏望着两个女孩儿,心里极是欢喜,同何老姑娘道,“这也不是自夸,咱家的丫头们就是比别家的强。”
孩子都是自家的好,何老娘瞧着也乐,“这话很是。”对沈氏道,“先前叫你置办的小首饰,置办来了没?”
沈氏一面说着,“昨儿个那银匠铺子里就送来了。”令翠儿去房里取来。
一时,翠儿捧来两个漆红匣子,沈氏打开来,满满两匣子金光闪闪的首饰,何子衿险给晃瞎,两眼瞪得溜儿圆,不可思议,“怎的打了这许多金首饰?”
沈氏抿嘴直笑,何老娘笑,“美得你。”
沈氏此方道,“金的暂还打不起,这是鎏金的。”
鎏金,镀金的意思。
何子衿拿起一支玫瑰花钗,玫瑰做的栩栩如生,这工艺这鎏金技术,寻常人也看不出这是鎏金的来呀。三姑娘道,“一下子做这样多,鎏金的也得费许多银子呢。”
何老娘顿遇知音,道,“可不是,弄这两匣东西,也足花了八两银子!”
沈氏笑,“咱家虽打不起金的,你们大了,总有出门的时候,头发光秃秃的也不好看,这个先拿去玩儿。待以后再慢慢给你们添置首饰。”
何子衿天生乐观,知足常乐,笑,“这个就挺好,要是真金的给我戴,我还怕不小心弄丢了呢。”说着刷刷俩鎏金镯子戴腕上了。
三姑娘也挺开心,与何子衿一人一匣子鎏金首饰带回房了。
待外头雇的车来了,何老娘还说她们,“那许多新首饰,怎么不多戴两件?”
何子衿指指耳上金光闪闪的鎏金葡萄耳坠子,道,“这不是么。”
三姑娘耳上也换了梅花坠子,两人手上还各戴了一个鎏金戒子,何老娘却不甚满意,道,“头上忒素淡,又不是没有,插它个七八根钗才显得贵气呢。”
何子衿道,“祖母,您别老土了。你瞧我们头发这么黑这么亮这么好看,首饰衬一下头发就好了。除了那暴发不会打扮的,谁家会插一脑袋金银哪?真土包。”
何老娘道,“我看你是烧包。”
祖孙两个对了回相声,沈氏笑,“车来了,带着翠儿去吧。”
胡家早先去过一回,如今再去颇有些熟门熟路的意思。
到了胡家大门口仍是有婆子引了进去,至二门换了更为体面的管事媳妇,一路穿月门过长廊,及至一处坐北朝南的院子,便是胡太太的居所了。正房是明三暗五的结构,外头小丫环打起大红的棉毡帘子,何子衿三姑娘一进门便闻到一股甜甜的暖香,室内传来的清悦说笑声,绕过一张大紫檀屏风,屋子格外开阔起来,正是那日前来拜寿时胡太太所在。
有丫环通禀,“何姑娘、蒋姑娘来了。”
胡太太笑,“快请。”
何子衿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