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秦铮,集合了南秦三百年来荣华富贵锦绣华章下独一无二的丰采。
那一世,他与秦钰脾性虽然也不和,但没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知道收敛。
那一世,他虽然少年轻狂,却脾性不如现在人们所言论的不羁世俗、张狂霸道、玩世不恭。
那一世,他出入仆从随扈,动辄千人,华族贵裔,顶顶风流,处处彰显身份。
……
这一世,他八岁便把仆从侍婢赶出落梅居,清空了一切侍候的人,独留听言,他与秦钰脾性不和,弄得天下皆知,他踩着左相马车而过,嚣张轻狂,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
这一世,他的锋芒细思之下,都用在了用心之处,背后却掩盖了他沉沉的重担和包袱。
这重担是南秦的江山帝业。
这包袱是她谢芳华。
都背在了他的身上。
她能体会若是南秦江山帝业崩塌,他会十分难过,但是不曾体会,若是没有她,他会痛不欲生。
这一世,秦铮给她的,都是让她看见的他的样子。
谢芳华心里难受,不知不觉,眼泪无声滚下。
秦铮感受到她几近崩溃的情绪,无奈地伸手捂住她的眼睛,“怎么又哭了?用不用我去厨房拿个盆来,先接着,一会儿炖野鸡可以用,省水。”
谢芳华不言声。
秦铮叹了口气,扳过她的脸,低头去吻她的眼睛。
谢芳华感觉眼睛似乎被烫住了,泪水霎时一僵。
秦铮吻了又吻,才放开她,看着她哭红的眼泡子,好笑又轻叹,“你这么善良,还与前世一样,哪里变了?总会为别人着想,却从不想自己。无名山待了八年,那些活僵尸也没能把你染得真正心狠。先是为了忠勇侯府,为了谢氏,如今又为了南秦江山,为了我,那你自己呢?摆在哪个位置?”
谢芳华不语。
秦铮又改口道,“不过,你自己不将自己想在心里,倒也没关系,有我将你摆在心里就够了。”顿了顿,看着他又道,“从赶回京,到如今,我一直没吃东西。快要饿死了。”
谢芳华用袖子抹抹眼睛,恼怒地看着他,“你饭也不做了,一直拉着我说说说,我以为你是饿不死的。”
秦铮顿时又气又笑,“将你带来这里,我一肚子的气,看你睡着,又不能将你如何,等着气消了,约莫着你已经快醒了,本来想做好了饭,吃了饭,我们再好好的谈,可是你偏偏醒来就开始气我。如今倒打一耙,还怪我说说说?你可真是……”
谢芳华红着眼睛,也有些好笑。
秦铮扯过她的袖子,将手心的眼泪在她袖子上擦了擦,站起身,“你且好好地等着,我去给你做饭,伺候你这个祖宗,不准趁我做饭的功夫,自己再扔下我跑了。”
“怎么不拿你自己的袖子擦?”谢芳华不满。
“我如今只有这一套衣服。”秦铮说着,迈出了门槛,又去厨房了。
谢芳华没了话。
不多时,厨房内又传来锅碗瓢盆的轻响,紧接着,又传来叮叮当当的剁肉声,然后又传来劈柴声,不多时,有香味从厨房散出来。
谢芳华在床头坐了许久,直到闻到香味,才又慢慢地下了床,走出房门。
院子正中地上,躺着一块染血的娟帕,血迹早已经干了,如梅花盛开,点点红。
正是早先秦铮从她手里夺走的娟帕,被扔在了地上。
她伸手捂住心口,盯着那块娟帕眉心暗了暗。
大约是她连番动用魅术的原因,也许是她给谢云澜喂了几次血耗损,又也许是因为她和秦铮大婚洞房,违背了魅族祖制祖训,心头血提前外溢了。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她于九曲山见到秦钰的时候。
也是在那个时候,她才做了决定,应允秦钰。
但到底曲曲折折,周转一场,没能抵抗得过秦铮。
不过,若是这一世
若是这一世,也同前世一样,心血流尽,血枯而死,有秦铮相陪,她也无憾了。
她慢慢地顺着门框蹲下,坐在了门槛上。
外面阳光充沛,暖融融的,即便在这样酷暑的日子,在这深山院落里,也不觉得阳光太烈,反而温度适宜,而且远离喧嚣,十分清静。
她有多久没有享受这样的清静日光了。
她将头歪着靠在门框上,身子大半倚在门框上,静静地靠着。
秦铮将野山鸡炖进锅里,架上干柴,又蒸上饭食,做好一切,从厨房出来,便看到了这样的谢芳华。卸去了周身的清冷、淡漠、凉寒、沉郁等等情绪,安静地靠着门框坐着,阳光照下,美得如画一般,清风徐徐吹来,卷起她一缕青丝,静若处子,美好的让人不忍破坏和打扰。
秦铮站在厨房门口,一时看得痴了。
谢芳华感受到秦铮的视线,慢慢地转过头,看向厨房门口的他。
都说君子远庖厨,可是秦铮,似乎从来没有觉得为她下厨而厌恶不喜。
她静静地看着她,如今更深刻地觉得,老天不是待她不公,待她真是极好了。那些曾经的噩梦,早已经被他给抚平了。
世上有太多的姻缘不成,情深缘浅,走到黄泉路,踏着彼岸花,任悔恨的泪流干,再到奈何桥喝一碗孟婆汤,下一世的轮回,便各不相干了。
她和秦铮,幸好还有这一世。
她觉得眼底又要涌出泪,立即眨了眨眼睛,收回了视线,低头看着眼前的石阶。
秦铮忽然离开厨房门口,走了过来,三两步便来到了她的面前,蹲下身,看着她,低声暗哑地道,“谢芳华,我怕是真要饿死了。”
谢芳华抬眼看他。
秦铮伸手拿起她的手,放在他心口,“这里,饿的心疼。”
谢芳华睫毛动了动,低声说,“饭菜还有多久的功夫会好?还用我帮你吗?”
秦铮点点头,“用!”
谢芳华看着他。
秦铮倾身上前,凑近她,在她耳边低声说,“还有半个时辰饭菜才能好,我已经在灶膛里放够了干柴,不必再管了,只等着到时候熟了吃饭就好了。可是现在,我等不及了,现在就想吃饭。”
谢芳华感觉他气息喷到她耳边,呼呼热气,使得她心神微晃,耳边听着他的话,顿时有些敏感地紧张起来。
秦铮看着她,又低声道,“我想先吃了你。”
谢芳华的脸顿时红了,伸手推他一把,摇头,“不行。”
秦铮看着她,微微挑眉。
谢芳华低下头,脸如火烧,尽量克制情绪,小声说,“我也饿了。”
秦铮失笑,“那你吃我。”
谢芳华脸更是烧着了,抬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秦铮再也受不住,伸手将她抱起,不理会她的抗议,一脚踢上房门,重新地将她抱进了房间,放躺在床上,挥手落下窗帘、帷幔,利落俯身压下,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边,轻咬她耳垂,声音沙哑,“从你离开那日,我就想着,若是待再见你,定叫你下不来床……”
谢芳华闻言伸手捶他。
秦铮低头狠狠地将她吻住,“君子不食言,说到做到……”
☆、第四章给你十日
谢芳华很想问秦铮,你是君子吗?
可惜,他不给她问的机会。
床板震荡,帷幔摇晃,一室的火热浓情,消也消不散。
月余的分离使得秦铮恨不得将怀中身底下的人儿吃拆入腹,但碍于她的身体,还算有良心地在将自己喂了个半饱之后,跑去了厨房,将饭菜端进屋,从床上拽起已经浑身乏力昏昏入睡的人儿,喂她吃东西。
后来,秦铮果不食言,温柔乡,三日春宵,不知餍足,谢芳华真的三天没下来床,直到她再也承受不住时,秦铮终于吃饱了。
吃饱后的他,神清气爽,抱着浑身无力的谢芳华顶着月色上屋顶上看星星。
夜晚风很轻,夜很静,山上无人打扰,夜空的星光很美。但是谢芳华实在太累,无心欣赏,刚呼吸了两口屋外新鲜的空气,便睡着了。
秦铮低头看她,见她小脸尽是疲惫,他心疼的伸手沿着她脸部的轮廓描画了一下,笑着摇摇头,抱着她下了屋顶,回了房。
将谢芳华放在床上,他静静地倚在她身旁看着她。
看了许久,他起身走到窗前,轻喊,“青岩。”
“公子!”青岩应声落在窗外。
“你在这里守着她,我去一趟皇陵。”秦铮吩咐。
青岩抬眼看他,“若是小王妃醒来寻你……”
“她最少要睡到明日午时,那时候我回来了。”秦铮话落,又道,“若是她提前醒来,你就如实告诉她。我明日午时之前回来。”
青岩点点头,“是!”
秦铮出了房门。
这一面深山距离皇陵百里有余,秦铮到皇陵的时候,已经过了子夜。
地宫门前,有人见秦铮来了,恭敬地见礼,“铮小王爷。”
秦铮点点头,“我来给皇叔上一炷香。”
守宫人颔首,打开了地宫的门。
先皇的牌位依次排列在南秦列位先祖之后,静静地安置在那里。
地宫幽暗无风,灯火静静地燃着,将先皇牌位上方的画像照得安静祥和。
秦铮缓步走到牌位前,静静地看着。
南秦风风雨雨三百年,历时多少代帝王,先皇后面的还有很多空置之位,是为下一代,甚至是下下代,甚至更多代而留。
下一个放在先皇之后的人就是秦钰了。
但是南秦江山在这一代,是承前启后的延续,还是到此终止,谁也说不准。
秦铮站了许久,对身边伸手,“拿香来,一炷。”
有人将一炷香递给他。
秦铮伸手接过,插入了香炉里,半响,俯身叩了一个头。
又在地上跪了片刻,他站起身,伸手入怀,将地宫令拿出来,放在了先皇牌位上。
那人见此,一惊,立即道,“铮小王爷,先皇既然将地宫令给您,临终也不曾收回,就是将地宫令给您传承了。”
秦铮看了那人一眼,淡淡道,“将它交给秦钰。”
那人一怔。
秦铮转身出了地宫。
地宫外,月色下,站着一个人,一身黑色锦袍,身形秀雅挺拔,负手背着身子立在地宫外,若不仔细看,似乎与月色融为了一体。
正是本来应该在南秦京城皇宫里待着的新皇秦钰。
秦铮踏出地宫后,一眼便看到了他,他停住脚步,眯了眯眼睛。
“你还知道来皇陵,还知道到父皇牌位前上一炷香,还记得自己是秦氏的子孙?”秦钰听到秦铮出来的动静,转回身,冷冷地看着他,轻嘲,“南秦江山化成灰也与你不相干。我以为你如今已经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秦铮面色平静地看着他,不语。
秦钰紧紧地盯着他,见他不答话,他也不再说话。
二人中间有一股黑暗的气流你来我往,来回盘绕,夜晚的地宫门前,明明是晴空朗月,可是却如黑暗的海底,黑不见底。
守护地宫的人犹豫片刻,上前打断二人对视,双手对秦钰递上地宫令,恭敬地单膝跪地,“皇上,这是铮小王爷交还的地宫令,言明给您。”
秦钰转过头,看向守宫人。
守宫人举着地宫令,月色下,地宫令泛着清清冷冷的光。
秦钰看了一眼,转过头,对秦铮冷笑,“父皇将地宫令交给了你,就是你的,你想就此扔给我?”
“地宫令本来就是历代皇帝执掌,皇叔那时老了,糊涂了,临终才忘了收回。”秦铮道。
秦钰伸手猛地一甩,地宫令从守宫人手中脱手飞出,对着秦铮打去。
地宫令飞来,灌注了秦钰的功力,凌厉霸道至极。
秦铮的身后是玄铁打造的地宫门,他若是躲开,地宫令打在上面,定然粉碎,他只能出手钳住地宫令,皱眉看着秦钰。
“父皇临终可不糊涂!别以为我不知道皇祖父临终的遗诏,你以为你不要这南秦江山,我就会感谢你?”秦钰冷冷地看着他,“只有父皇稀罕这南秦江山!”
秦铮抿唇,“你已经继承了皇位,这南秦江山不管你稀罕不稀罕,都是你的。”
“我为何继承皇位?”秦钰盯着他,“有芳华作为我的皇后,我才继承皇位。没有她,皇位于我来说,片瓦不值,我还要他干什么?”
秦铮看着他,清淡平静地道,“她做你的皇后这辈子也不可能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就死了这条心吧。”
“死心?”秦钰看着他,“你来教教我,怎么死心?”
“自小,皇叔教导你,让你谋忠勇侯府,谋谢氏,你因此而注意忠勇侯府有一个小姑娘,她叫谢芳华。你谋谢氏,渐渐地连她一起谋了。”秦铮看着他,“秦钰,你如何还记得自己的初衷吗?”
秦钰抿唇,“那又如何?入了心就难以根除,你让我放手?”
秦铮淡淡道,“你所谋与我所谋多年来一直就不同,我要的就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