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在另一臂弯上,颇有一番仙风道骨。
来人见苏剌一脸懵懂的状态,淡然一笑,“怎的萨满不认得山人了?”
苏剌这才双眼放光,顾不得一身冰碴,踉跄着欲起身,又因为四肢无力,瘫坐了回去。她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妙……妙……”
来人拂尘一甩,气度轩然地一稽首,“山人,妙真。”
苏剌喜不自胜,指着冰窟窿道,“妙真上人,快……快救救孩子!”
妙真双眸含笑,转头看向一旁的道童。道童心领神会,颔首作揖,而后走到苏剌跟前,解开苏剌腰间的长藤,系在自己腰间。
苏剌近距离看清了这道童,说是道童,看面相也有个十六七岁的样子了。肤白胜雪,面如冠玉,唇红齿白,明眸善睐,百余年了,竟没见过如此美人。
堪堪比妙真上人还要美上三分。只可惜焉有无暇之美玉,苏剌无意一瞥,竟看见道童锁骨处,隐隐约约有着一块伤疤,竟像是一块血窟窿一般。
那道童利落地绑好长藤,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了冰窟窿。
苏剌这会才缓过神,一脸不解地望着妙真,“上人难道不亲自出手救人么?让一个道童……”
话未说完,苏剌突然感觉脸上一红,羞赧起来。她叹了口气,笑道,“我急昏了头了,竟然说出如此无礼的话来。修行百载,竟然犯起以貌取人的错误来了……”
妙真不急不愠,只温和地道,“水下冰冷,又没有空气,常人难耐,这丫头下去最合适不过了。”
果然,不多时,长藤处传来三下有节奏的颤动,是下面示意他们网上拽呢。
妙真上人拂尘一挥,长藤骤缩,那道童抱着一个……血淋淋的身躯,被拽了上来。
这血人周身周身布满了细小的伤口,惨烈处肌肉的纹理和白花花的骨骼都露了出来。最可怕的是,这人脸上的皮肤已经烂成了一块稀泥,早已辨不得五官,脖子处的血管暴露在外面,被冻住了,也不甚往外冒血了,只看见零星几只黑盖虫还顽强地在这肉体之躯里出外进地钻着。
苏剌脱力地跌坐在地上,想着昨日还见着这孩子言笑晏晏,而今……死生不过一线之间。
妙真走上前,蹲了下来,在他血肉模糊的胸口一着力,这血人竟然哇地一声突出一大口血水来。
苏剌突然感觉天都凉了,她疯魔了似的拽着妙真的手道,“上人,这孩子……还没死?”
妙真想给谢清明把把脉,可手腕处已经没有一块好皮囊可以着力了。
妙真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粒丹药,喂到谢清明的嘴里,“确实神奇,还没死。可还能活多久,我也说不好。先带他回观里,再做打算吧。”
说罢,妙真看着一身湿透了的道童,吩咐道,“珵美,我们启程。”
作者有话要说: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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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一魂
“珵美”两个字甫一落地; 惊得众人皆傻愣愣地呆在了现场。
没人亲眼见过这传闻中的绝世美人; 可每一个人都听过她的丰功伟绩。几十年; 两代人,诸多悲欢离合; 诸多痛苦欢欣; 都源于美人不合时宜的一笑; 错付多少春风。
致尧错愕地走上前来,打量着这出水芙蓉的绝色; 一时间单薄的身躯无力承担却不得不承担的辛酸、悲切、无奈、怨恨……五味杂陈地堵在他的胸口。
荒唐啊; 太荒唐了……
“珵美; 你不是……已经死了么?”
裘致尧多希望自己听错了; 或是这只是个同名同姓的普通道童罢了。
可天若真是事事遂了人愿,天也便没了它神秘的威严了。
道童眨着那双含着秋水的眸子; 仔仔细细地端详了致尧一番; 苍白地微笑道,“你长得; 倒像我一位故人。”
少年幼稚的侥幸心理再一次被摔得个七零八落,致尧看着活生生的珵美,突然想起惨死的一门五十口,他突然觉得老天一定是在戏弄他。
他踉跄着退了几步; 那双斜飞的丹凤眼晕得腥红; 他无奈地抬头望着一片死寂的灰色苍穹,从肺腔里喷薄出一口压抑已久的浊气,撕心裂肺地呐喊着。
恰在此时; 一阵低声的呻·吟从冰面上传来,打破了茫茫天地间这无处着力的慷慨悲歌。
谢清明血肉模糊的身躯开始震颤,喉咙里含混不清地发出“呜呜”的声音。他已经露出肌肉纹理的胸膛拼命地上下起伏着,双手兀自在空中挥舞着,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
妙真不知道这些孩子们经历了什么,只觉得不能在此浪费时间了,她肃然开口道,“别废话了,他浑身都是血水,很容易再冻在冰上!”
苏剌急忙点头,她常年活在北方,最知道一旦血肉之躯冻在冰上,想要完整地从冰上拿下来是万不能的。不撕下一寸血肉来,绝不可能脱得了身。
一行人连背带抗地把谢清明扶上马,每挪动一步,都是一阵钻心的疼。几个岁数小的在后面扶着谢清明,减少他的颤动,苏剌急得一脑门子汗,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妙真跟前。
“上人,这孩子还能救么?”
妙真回头睨了一眼,浅叹一声,“不好办。”
苏剌难以置信地望着妙真,“连上人都救不了?”
“我也不是大罗神仙,修行千百年,我束手无策的时候,太多了。”
在苏剌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人生里,她见识过许多修行人,可真正让她佩服的却没有几个。
倒不是苏剌目下无尘,恃才傲物,只是她觉得那些大能们要么六根清净,诸事讲求个无为顺势,要么每日醉心高下,诸事都要分个胜负出来。
唯有妙真上人,大隐隐于世,历万丈红尘,观天地之事,省内自真我。修行上既严以律己,又从不贪功冒进。每每路遇苦难,皆是慷慨施以援手,哪怕损耗修为也毫不足惜。
苏剌想及此,轻叹,“上人修行几千年,若不是时常救济俗世之苦,损耗自身,恐怕早就飞升了吧?”
妙真淡然一笑,“修行之事,本就是逆天而为,你我窃得机缘,可以洗髓走上修行之路,本就不易。修行是为成道,绝不可是为成仙。不得大道,焉能成仙?再说,我没有飞升,是在等一个机缘。”
苏剌不明,“什么机缘?”
妙真摇摇头,“天机不可泄露。我也没有窥探天机的本事。”
苏剌打心眼里佩服妙真的淡然,可她还是犯愁眼前的事,“若真是救不活,上人能出手帮他……”
妙真摇摇头,轻抬拂尘打断了她的话。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想让我出手,帮他留一魂做活尸。这才是这孩子最诡异的地方。能身负如此重伤,又沉入水底这么久,还不死。而且……”
妙真放轻了声音,“他生来,就只有一魂!”
苏剌被巨大的信息量砸得脑仁疼,从认识清明和莫愁这两个孩子开始,她百年来所学的知识就一次又一次被刷新。
从怎么都不会死的少女,到没什么修为就能打死镇墓兽的儿郎,如今这孩子竟然天生只有一魂,还能活得如常人一般……
“我这续命丹,可以护住他经脉,至于还能活多久,我也说不好。另外,怎么才能把他体内那些毒虫子逼出来,这才是我此刻最犯愁的事。”
苏剌听到此处,双眼放亮光,“找莫愁!莫愁能治这毒虫子!”
苏剌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的莫愁,正昏昏欲睡地依在床榻前,看着眼前并不相识的书生给自己包扎伤口,唇红齿白,干干净净。
莫愁又环视了一番摇摇欲坠的残破土房,低矮异常的房檐压得人喘不上来气。
莫愁巴掌大的小脸瓷白无血色,汗涔涔的几绺头发贴在额间,大眼睛空洞洞的,时不时传来一阵恶心和目眩,只能硬撑着张了口,“多谢你救了我,那些虫子……没伤着你吧?”
书生用棉布将伤口包得严严实实,最后还不紧不慢地打了个结。
“不打紧,那些虫子怕火,我一用火撩,它们就跑了。姑娘失血太多,所以才会头晕目眩,我给你点些安神香,你且好好休息一番。”
书生家徒四壁,没什么像样的物件摆设,唯有一樽铜制香炉倒称得上精美。火折子忽明忽暗,一股暖橘的光圈晕染开来,莫愁感觉一迷糊,又睡了过去。
多久没睡得如此踏实了?一股习习的微风刮过,莫愁感觉遍身通体的舒畅。
眼前的景致是草长莺飞的三月天,天光彤彤,暖融融的。
莫愁远远望着,那春江水盘颀长的背影,乌黑的长发随着微风猎猎飘动着。
呵,果然每次失血过多,都会入这奇幻的梦境。
“好久不见。”
莫愁不许开口,只在心底呢喃,她知道他听得到。
幻境人缓缓转过身,面上依旧附着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辨不得五官,只看见一双深邃地眸子,如这碧蓝的湖水一般,清澈而又美好。
“确实,好久不见。”
幻境人走上前来,在莫愁眉心一点,“总皱眉,该不好看了。你在担心什么?”
莫愁浅浅一笑,走到河边,轻轻坐下,“我的世界你都看得到,我的心你也看得到,还问我担心什么?”
幻境人笑道,“担心你的情郎?”
莫愁无奈地点点头,“担心也没用,我总守不住他。”
幻境人晦暗不明地盯着莫愁看了几许,“为什么一直,都是你在守着他?”
莫愁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他只是肉体凡胎的普通人,却生生被搅进了这牛鬼蛇神的圈子,我当然……”
说到这,莫愁突然愣住了,她猛地抬头望向幻境人,“你说什么?”
幻境人不疾不徐,“我说为什么一直都是你守着他?”
“一直?”
幻境人淡然一笑,“终于开窍了。”
莫愁噌地起了身,“我们一直就认识?”
幻境人道,“人生哪一次相遇,不是久别重逢?”
莫愁正欲开口发问,被那人打断了,“久到多久,我也不知道。因果轮回,从来都没有饶过谁。你愿意守着他,就千世百世的守着他,就像我愿意伴着你,千世百世的伴着你……”
莫愁感觉一股莫名的悲伤袭上心头,每每与幻境人相见,总有着说不出来的五味杂陈。她轻轻道,“你从何时开始伴着我?”
幻境人笑,“从有你开始。”
莫愁突然想起,她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便问道,“你叫什么呢?”
幻境人想了一想,“身外之物,无妨。”
突然,一股剧痛从莫愁的灵魂深处传来,眼前春意盎然的美好景致开始突然间崩塌,莫愁颇有些遗憾地道,“梦……梦要醒了。什么时候,才能再会?”
那幻境人突然一挥手,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出现在她的面前,棱角分明,如琢磨之玉,谢清明。
“谢清明”惶然地道,“记住,记住这张脸,只有你刻得出这张脸。”
莫愁不明所以,在地动山摇的幻境中艰难维持着自己的平衡,“什么意思?”
那“谢清明”脸上浮现出明昧难辨的神色,半是失落,却又写满了希望。
“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又或许,我们生生世世都可以相见……莫愁,你不是莫愁,我不是谢清明,他也不是谢清明……”
那幻境人的身躯开始逐渐消散在无尽的天光里,眼前的景致开始慢慢泛白,终于不知过了多久,莫愁突然听见山海之外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醒醒吧!切莫再睡着了!”
莫愁猛地在床榻间惊坐而起,汗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了下来,那书生正端着一个大碗站在床头,惊慌地看着莫愁。
四目相对,莫愁正欲开口,那书生突然道,“本想给你做一碗粥喝,可都凉了,我……我再去给你热一热。”
言未尽,人先转身没了踪影。
莫愁不解地低头看,腕间的伤口依然渗着血。耳畔萦绕不去的是那句,“切莫再睡了!”
第76章 前世
切莫再睡了?
莫愁实在想不透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只觉得浑身无力; 虚弱得紧; 一股酸痛感传遍她的四肢百骸。
不多时,便又昏昏欲睡起来。
莫愁闭着眼; 留着半分清醒; 想要捋顺这几日所发生之事; 唯一不能想通的就是,这些虫子; 最怕的就是她; 为什么偏偏攻击她?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莫愁头晕得厉害; 也懒得睁眼,八成是那书生回来了吧。
只听得耳畔书生唤道; “姑娘; 姑娘醒醒,我给你换药来了……”
空气中沉香的味道愈发浓郁; 莫愁只感觉眼皮沉得紧,不想搭理那书生。莫愁感觉手腕处的伤口有种撕裂的痛,她眉头紧锁,却还是懒懒的不想睁眼; 任由这书生折腾着。
上药是没什么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