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干这缺德勾当; 天地也不饶你们。
显然腹诽是没用的; 天没降雷劈死这些恶人; 反倒是一股尸臭味扑面而来,莫愁差点干呕出来。
白瞎了老娘花了一天时间洗香香了。
司仪又正色喊道; “拜高堂!”
到这时候; 莫愁才透过头纱; 借着屋内影影绰绰的烛光看清; 一群披麻戴孝的白衣簇拥下,两个干瘦的人影正端坐在堂前; 等待莫愁的拜谒。
莫愁咬着牙俯身一拜; 又是一阵尸臭传来。
莫愁没经历过冥婚,确切的说; 正常的婚礼她都鲜少参加。她本以为下一步自己就要被塞进棺材里和那死了的鬼郎君夫妻对拜了,可就在这时,拥挤的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
莫愁惊讶地看到满屋的人,包括堂前方才坐着的两个人; 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对着莫愁开始三拜九叩,一边撕心裂肺地哭,一边跪拜。
感觉有几个都要哭抽过去了。
莫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左右自己百无禁忌,冥婚还能图什么好彩头,她自己扯下了红纱盖头,这才看清了这些哭爹喊娘的人。
清一色的骨瘦如柴。
司仪突然扶着莫愁坐上了主位,那清瘦的老头拭了拭凹陷的脸颊上的泪痕,强忍着剧痛一般喊道,“拜夫人!”
司仪九曲十八弯的尾音还没等扯完,地上的一众白衣就开始哐哐磕起头来。
这头磕得绝不是礼节性的仪式,而是实打实的肉搏啊。不一会的功夫,地上一片血迹累累。
莫愁偏头拽住老司仪,“你们几个意思?”
那老头估计早就料到莫愁的反映了,也没理她,好整以暇地继续流程,“奉茶!”
没吃过猪肉,但你们不能就以为我没见过猪跑。公婆给儿媳敬茶,这是哪个地方的风俗?
莫愁只见方才坐在“高堂”位的老妪接过婢女手中的茶碗,恭恭敬敬地跪在莫愁脚边,强忍着哭腔道,“祝夫人长命百岁,福寿安康,请用茶。”
莫愁差点被气乐了,你们拉人活埋,还祝人家长命百岁!
莫愁接过茶碗,正欲往嘴里送,那干瘪的老妪突然忍不住拽住了莫愁的手腕,哭道,“夫人,夫人……夫人您到了那面,可要照顾好我的儿啊……”
那司仪怕老妪情绪过激,从旁劝慰起来,“老夫人切不可乱说话,如今圣人身归洪荒大泽,是灵魂永驻,去水神跟前尽本分去了,您也别太伤心了。再者说……圣人托您的身子降世,可他终究是圣人,可不能再说他是您的儿子了。”
莫愁像被五雷轰顶了一般,灵魂永驻,洪荒大泽,圣人,水神……这不都是水正教的那些幺蛾子么?
莫愁突然想起景阳城里的那个水正教的圣人,她曾说过,这世上有许多“圣人”,而这圣人其实就是水正教的地方官。今晚虽兜兜转转走了很远,可莫愁估摸着还没出景阳城的地界,也就是说,这是别的城市里的水正教圣人,死在了景阳城里。
可别的城市的“圣人”,葬在景阳城做什么?
那司仪转脸看向莫愁,“夫人别再磨蹭了,赶紧喝了茶,别误了时辰。”
莫愁还没从惊愕里回过神,正对上司仪老头那狭长的小眼睛,突然明白了,这碗茶,应当就是送她上路的毒药。
莫愁知道,一碗茶下肚,她肯定是死不了的,毕竟离六十岁还有年头呢。但她也不知道喝了毒药会起什么反应,万一沉睡个几十年,岂不是耽误事了?
不行,到了这功夫,莫愁不能再这么任人宰割了,她坐直了身板,把手里的茶碗稳稳地放在身旁的案几上,虽没洒出去分毫,却也发出了不小的声响。
她板着脸,拿着强调道,“小姑奶奶今儿到了这来,就没打算活着出去。可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
她拿青葱般的手指指着眼前的地面,睨着眼睛对那司仪道,“你也跪下。”
司仪一愣,莫愁没给他回嘴的机会,“怎么着,敢情你们尊重圣人夫人,都是做样子的?”
莫愁吃定了这群人对宗教的虔诚,要不也不能昧着良心干这缺德的勾当。所以索性借杆往上爬,见招拆招。
那老司仪一听,赶紧利落地拜倒在地,诚惶诚恐地道,“非是老奴唐突,可真是怕误了时辰,耽误了圣人和夫人上路啊。”
莫愁扭了下身子,翘起了二郎腿,斜歪在太师椅上,端起茶碗吹了起来,“我与你们圣人原本不相识,如今拜堂成了亲,他日若真见面,总得知个底细啊。我且问你,你们圣人,几时死的?”
那老头赶紧摆手,“夫人可不能乱说,圣人怎是死了呢?圣人是归了洪荒大泽了……”
“行行行,按你说的,什么时候归的洪荒大泽?”
“七天前。”
也就是说,今晚是头七。莫愁此时的天眼还没过时效,没看见有什么鬼魂邪祟的,心里暗自纳闷,怎么也不见回魂呢?
“那我再问你,我与你们圣人,要被葬在何处?”
“身归洪荒,自然葬在河海里。”
“一会便启程?”
“不,等停过了七七,再下葬。”
莫愁一挑眉毛,“嘿,也就是说还有好几十天呢,那你在这急着催什么?”
那老头一听,也知道是莫愁是在拖延时间,又被她“圣人夫人”的名头压着不好发作,只能耐着性子劝道,“夫人,早死晚死没什么区别,您……”
莫愁“咣”地一声把茶碗砸在了案几上,怒道,“我今儿既来了,就没有怕死的道理!方你说他死了不能叫死,那我身归洪荒大泽,就叫死了?可见你们圣人在时,你们的敬重也是假的,要不然也不能在他不在了,就欺负我这寡妇!”
谁能想到,妓院里买来配阴婚的,能拿得起这架子来呢?一时间,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莫愁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乘胜追击,“我再问你,如今你们圣人去了,谁来领导你们选出新的圣人?”
“这……自有圣灵与七巫做主,不劳烦夫人……”
莫愁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瘦弱干枯的老头眼冒金星。
“亡夫尸骨未寒,我且帮他料理些未竟之事,也轮得到你阻拦?我再问你,圣灵与七巫如何做主?”
莫愁记得那老妪曾说过,圣人之上是七巫,七巫之上是圣灵,那圣灵,据说是水神的肉体化身。
莫愁偷偷瞄了一眼在场的人,应当也都是被水正教欺骗了的无知群众,没什么文化,也没见过什么大场面,所以虚张声势就能糊弄得住。
那老司仪这回学乖了,“今晚子时,圣灵会亲自带着七巫宣布新的圣人。这到时候……圣灵来了,看见您还没和圣人并骨,触怒了神明,我等也担待不起啊。”
原来,所谓不能误了时辰,是这个时辰啊。
莫愁不慌不忙地换了个姿势坐着,“那就等着,等你们那圣灵来,我让他亲眼见我下葬,让他安心!”
话音刚落,方还愣神的众人一下子就炸了,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对策,莫愁见时机成熟,举起茶碗狠狠地往地上一砸,“都给我闭嘴,我看谁还敢再说话!”
随着银瓶乍破水浆迸的破裂之声,莫愁看见一屋子人全都直愣愣地盯着那茶碗,急得眼眶通红。
果然,这碗茶就是毒药,而且,没有备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去听相声了,所以发晚了~
第40章 故旧
莫愁的举动彻底激怒了在场的乌合之众; 他们形销骨立的面庞愈发狰狞起来。
但起码; 莫愁不用喝毒药了。
他们还得留全尸; 不能奈莫愁何。
就在场面即将混乱起来的时候,门外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和着角铁争鸣与丝竹管弦的呜咽之声; 由远及近; 缓缓传来。
莫愁眼见着在场所有人皆是一愣,随后慌乱地调转身子; 齐刷刷地向门外拜去; 她掐算了一下大概时间; 估摸着是子时了。
大人物要出场了。
莫愁盘着腿; 没骨头似的横在太师椅上,她真想看看; 这个能忽悠得千万人撇家舍业; 抛弃妻子的“圣灵”,究竟是哪方神明。
已经被蜡油味和尸体的腥味熏得有些恶心的莫愁; 突然感觉一阵暗香浮动,是檀木的熏香气,沁人心脾但却不十分浓烈。
呵,不错; 有点品位。
但见两行灯火整齐地列在旁侧; 皆是红袖添香的窈窕少女,甫一站定,便露出一乘红帷轻帐的软舆。
软舆停当在了院子里; 莫愁在屋里看不十分真切,只影影绰绰能辨得那红纱被一只洁白纤长的玉手轻轻挑起,一席耀眼红衣娉婷而下,从软舆中钻了出来。
紧接着,一连串的妖娆美人跟了下来。
莫愁离老远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呵,这软舆还真能装。
七个女人分别手执笛、埙、笙、手鼓、排箫、琵琶、七弦琴,个顶个的丰腴饱满,个顶个的身姿绰约,举手投足间都是柔情万种。
饶是莫愁冷眼旁观,都生出我见犹怜之感。
反正没一个瘦骨嶙峋的,莫愁心底冷笑,可怜这些傻子还相信他们所谓的圣灵,圣灵都不吃那虫子卵。
为首拿笛的女人向前一步,绣口一吐,“听闻圣人夫人尚未殉道,那且上前来,叩拜神明吧。”
莫愁八风不动,也学着那女人的强调,捏着嗓子道,“更深露重的,圣灵且来屋里暖和暖和呗。”
执琵琶的女子原本排列在后,听莫愁说完,脸色登时沉了下来,“大胆,与神明讲话,也有你讨价还价的份?”
说罢,玉手一挥,锵锵然一声琵琶音赫然传来,气势恢宏,仿若铁骑突出刀枪鸣。
莫愁大意轻敌,原以为不过是些拿腔作势的骗子,谁知这女人真有些本事,一股强烈的气流霎时扑面而来,差点生生把莫愁怼进墙里去。
一口鲜血喷薄而出,染得红嫁衣愈发黑紫。
琵琶女正色道,“如今,还不来拜谒神明?”
莫愁活动了一下身子,发现筋骨未断,心脉未伤,说明这女人目的很明确,让你吐一口血以示惩戒,点到为止。
高手,莫愁暗自嘀咕,大杀大伐没什么稀奇的,倒是收放自如,恰到好处,方是真功夫。
莫愁借着伤势磨磨蹭蹭地下了太师椅,脚上尽量拖延着时间,脑子却在飞转。寻常凡人能隔这么远伤了她莫愁,近乎不可能,可寻常恶鬼也生不出这么骨肉丰满的皮相来。
莫愁深吸了一口气,透过恶心的尸臭味和绵密的熏香气,突然嗅到一丝陈年古木的味道!
一阵凛冽寒风刮过,莫愁的脸上突然炸开一抹诡异的微笑。
她趁所有人不备,飞快捡起散落在地的黄纸钱,沾着嘴边还未凝固的鲜血,疾书一道符咒。右手掐手印,心念咒语,左手将符纸精准地抛向七个女人。
一条活龙凭空炸起,转瞬间照亮漆黑的夜空。火龙飞舞,变化万千,转圜间平地卷起尘嚣波澜,浩浩荡荡之势向那七位姹紫嫣红杀将而去。
一时间群芳朱颜失色,满屋满院的白衣也都开始抱头乱窜,莫愁心里一笑,且探探你们的底子罢了,便如此不堪一击?
火龙气势汹汹,可并不株连无辜,倒不是莫愁有什么悲天悯人的良心,主要是她的法术就只能驱邪震祟,对活人,一点用都没有。
七个女人一见了火,也顾不得仪容端方了,拔腿就跑,可火龙恰似认准了她们似的,仿佛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给她们揪出来一般。
笛女见避无可避,喝住了六位同伴,七人同时手执乐器,定住不动了。
一时间丝竹管弦齐名,宛若溪水淙淙奔流,于万壑群山间汇成江河,磅礴酣畅地迸发而来,直愣愣得向火舌奔袭而去。
莫愁感觉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向千斤坠一般向她压了过来,魔音绕耳,仿若逡巡不去的鬼魅,总是伺机而动,只要一找到你意志中的薄弱点,便如蝼蚁噬堤一般,瞬间将你土崩瓦解。
莫愁这一世以来久不修行,没什么定力,没有广寒那不应尘嚣的功夫,她突然感觉突然非常心浮气躁,霎时间火龙的攻势弱了许多,竟有连连败退的架势。
莫愁长叹一口气,对自己生出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怨念来。她从鬓上拔下金簪,毫不手软地向大腿根扎了过去,没来由地一念闪过,想起那个嘲笑自己“就会扎大腿”的广寒,和那个咬破自己手指说“幸福得不像真的”的谢清明。
一阵刺痛传来,仿若当头一棒,喝醒了意志消沉的莫愁,火龙之势如突然迸发,如一把冷萃的钢刀,将暗夜的漆黑与黏腻生生斩断。
攻守之间的平衡转眼间打破,七个女人被一股热浪掀翻在地,惊慌间都第一反应捂住自己的乐器,连连倒退,满目惊恐。
呵,果然不出莫愁所料,这七个女人,皆是手中所拿乐器幻化的人形罢了。
尔等若不是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