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妈妈披衣而起开了房门。
月光透过房门照了进来,倾泻了满地,屋子里看得清清清楚楚的,慧雅见孙刘氏脸上神情痛苦,猜到她是躺久了身体难受,就走过去把孙刘氏翻成了俯卧的姿势。
与此同时,她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李妈妈隔着门在与人对答。
慧雅听了片刻,认出了是白日那个小差役丁小四的声音,便理了理衣裙,也走了出去。
虽然大门外是认识的人,可家里只有三个女子,李妈妈和慧雅还是不敢开门,便和丁小四隔着大门对答了两句。
丁小四是和里正一起来的。
他隔着门缝低声道:“慧雅姑娘,大人命人拘捕了孙贵……”
慧雅闻言,当下心跳加速满心欢喜,浑身轻飘飘的,藏在衣袖里的双手紧握成拳,那种雀跃欢欣简直是难以抑制,令她老是想大笑三声。
她竭力掩饰着声音中的喜悦,哑声问道:“小四哥哥,你们是怎么找到我后爹的?”快说说吧,让我也开心开心!
丁小四奉命来通知嫌犯孙贵家属,怕慧雅为孙贵担忧,便含含糊糊道:“我们大人为人清正,自是不会冤枉了谁,慧雅姑娘放心吧!”
慧雅见问不出来,便不问了,反正村子里没有秘密,明日孙贵被拘捕的细节就会传播孙家沟,她一定能够再听几遍开心几次。
回到房里,李妈妈见慧雅木头人一般呆呆地坐在躺椅上,很是担心,忙拍了拍慧雅的肩膀:“慧雅,你怎么了?”
慧雅在月光中笑盈盈道:“没什么,我在想明日得寻人来帮着照顾我娘呢!”
孙刘氏听说孙贵被县尉大人派衙役拘捕了,担心孙贵受苦,又怕说出来慧雅生气,便哼哼唧唧哭了起来,把慧雅十分的欢喜哭得只剩下七分了。
慧雅懒得说她,自顾自背对着孙刘氏歪在躺椅上,在心里默默筹划着。
她只能在家里三日,后日就要回朱府了,首要之事是要寻一个靠谱的人帮她照顾孙刘氏。
另外,县尉大人审孙大成一案,极有可能问询到她,她得提前做好准备,该说些什么,怎么说,到时候摆出什么样的姿势神态,都得预先考虑好。
……
一直到鸡叫二遍,慧雅还在盘算着自己的积蓄能够支撑多久。
进朱府这八年,她总共积攒了五两银子。这次回来请大夫抓药已经花了二钱,还余四两八钱;四两八钱再加上白日赵县尉赏的那个一两重的小银锞子,如今共有五两八钱银子;明日雇人的话,一个月工钱须二钱,还须留下两钱银子给孙刘氏用来做过日子的开销……
盘算着盘算着,不知不觉慧雅就睡着了。
一大早慧雅就起来了。
梳洗罢,慧雅打扮得清清爽爽去村子里的豆腐铺买豆腐去了。
谁知道还热腾腾的豆腐都买到手了,她却没打听到什么消息,村子里的人甚至还不知道孙贵被拘捕呢!
慧雅当然义不容辞地把后爹孙贵和尹桂香一起被拘捕的消息传播了出去。
这横死案件再加上桃色故事,村子里自会很快传开的,到时候墙倒众人推,县尉大人再派人询问孙贵尹桂香之事,怕是不少人会说道说道的。
刚侍候孙刘氏用过早饭,贾氏药铺的贾掌柜就命小徒弟带了个健壮婆子过来了。
慧雅询问了一番,得知婆子姓马,人称马大娘,是个寡妇,家中只有一个儿子,为了攒钱给儿子娶亲,这才出来做事的。
马大娘见慧雅年纪小小娉娉袅袅甚是美丽,态度也很可亲,心中很是乐意,笑着道:“姑娘放心,我极有气力,做事也利索,要不,我搬个物件姑娘看看?”贾掌柜已经说了是要伺候瘫子的,那搬进搬出的自然需要气力了。
慧雅闻言笑了:“马大娘,要不在我家先试两日?”她观察了这个婆子,见她身材高壮,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身上穿着青色夹衣黑色裙子,虽然都洗得泛白,却洁净得很,显见是个利索干净妇人,因此心中已经颇为满意了。
马大娘自是同意。
这边刚安顿下马大娘,那边惠清就骑着马狂奔而来了。
他从马上滑了下来,连院子都没进,牵着马缰绳立在大门口,抹了一把汗直接道:“老爷命我去往城东小花枝巷送东西,我直奔城门先过来了,还得赶紧去小花枝巷,免得误了老爷的事!”
慧雅捕捉到了惠清话中之意,想到家主朱俊素日行径,便笑着问道:“老爷又有了新相好的?”
惠清往后看了看,见没人经过,这才低声道:“可不是呢!是个花朵般的小媳妇,小名唤作秦宝珠,听说是和公公婆婆怄气离了家,被人拐带了出来,老爷爱她温柔,就出了二百两银子买下,租了处小宅子,又备办了衣服首饰,养在了小花枝巷。”
“这不大好吧!”慧雅闻言浓秀的柳叶眉扬了起来,“万一牵涉进拐骗良家妇女的官司里……”
惠清闻言笑了:“咱家老爷这样的事情做的少么?他老人家素来喜新厌旧,不过新鲜一两个月就撂开手了,怕什么!”
慧雅也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外加多管闲事了,便说起正事道:“惠明哥哥,你明日傍晚雇个车过来接我和李妈妈吧!”
说着话,她拿出荷包,从里面掏出了一粒碎银子,含笑递过去:“多谢你了!这是一钱碎银,你去拿了买些酒吃!”
惠清如何肯收慧雅的银子?他当即牵着马就走,口中道:“慧雅你若是真心谢我,待有了空闲,帮我做双鞋子就行!”
说着话,他翻身上马,打马去了。
看着惠清急急骑马而去,李妈妈在一旁笑了:“老爷每次有了新相好,最忙的就是惠清惠明这俩小厮,每每忙得脚打后脑勺,恨不能生出一对翅膀飞来飞去。”
慧雅一听,细思一番,觉得果真如此,李妈妈说得实在是生动又形象,不由也笑了。
试用两日之后,慧雅对马大娘甚是满意,便开始商议价钱,说好一月两钱银子,一钱银子提前付,另外一钱银子待满一月时再付。
慧雅做事妥当,和马大娘计议已定,就去寻了药铺的贾掌柜做中人写了文书画了押,待一切齐备,惠清也赶着朱俊的马车来接她和李妈妈回城了。
他笑着对慧雅和李妈妈道:“我瞒了大娘,直接和老爷说了要来接你们的事情,老爷就让我赶着他老人家的车过来了!”大娘王氏素来小气,家主朱俊却为人疏阔,因此遇到此类事情众人都瞒了王氏直接去求朱俊。
慧雅笑着夸惠清:“惠清哥哥如今越来越精明,真是厉害!”
惠清被她夸得心里甜甜的,又有些害羞,低着头嘿嘿直笑。
慧雅给孙刘氏留了二钱银子,默然半晌方道:“你放心吧,我会照顾你的。”她不爱孙刘氏,可孙刘氏是她的母亲。
孙刘氏接过碎银子,又流起泪来。
马车在桐花甜香中离了孙家沟。
此时慧雅暂时没了心事,又坐了家主舒适豪华的马车,当真是身心松快,闲适地掀开车帘往外看。
她回来的时候桐花正开,如今不过短短三日,浅紫的桐花已铺了满地,只有那氤氲满村的甜香还未曾彻底消散……
马车直接驶入朱府大门。
慧雅和李妈妈先去正院见王氏复命。
贵哥正由奶娘和慧珍带着在正房廊下学走路,见慧雅进来,歪着大脑袋噙着大拇指想了想,然后挣脱开奶娘的手,摇摇晃晃向慧雅扑了过来。
慧雅没想到短短几日贵哥就学会走路了,心中欢喜万分,当即疾步上前弯腰接住了贵哥。
她把贵哥抱了起来,脸贴着贵哥的小胖脸蹭了又蹭。
贵哥两条肥胳膊揽着慧雅的脖子,流着口水的湿漉漉的小嘴趁机在慧雅脸上亲了一下,然后亲热地依偎着慧雅,口中试图叫慧雅名字:“堆……雅……”
慧雅一下子愣住了。
奶娘在一边道:“慧雅,贵哥是在叫你呢!”
她瞅了正和慧雅亲热的贵哥一眼,皮笑肉不笑道:“慧雅你可真引汉子,如今连小奶娃都知道爱你了!”
慧雅这才明白贵哥是在叫她的名字,抱住贵哥亲了两下,仰首看向奶娘,灿然一笑:“奶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哦,是说贵哥已经知道好色了。我去寻大娘说道说道去!”
说罢,她抱着贵哥就要进正房。
奶娘吓了一跳,忙拉着慧雅赔罪。
慧雅见她害怕,这才盯着奶娘轻轻道:“以后要管住自己的嘴,不要什么脏的污的都往别人身上泼!”
奶娘羞得满脸通红,喏喏答应。
慧雅不会天真到认为孙贵之事会这么轻易了结,回到朱府后她就做好了被县衙传唤的打算,还提前预演了一番,以备不时之需。
这日一大早,慧雅牵了贵哥的手去月亮门外掐玉兰花给大娘王氏插戴。到了玉兰花树下,她让贵哥提着小花篮,自己拿了竹剪去剪花。
慧雅刚用竹剪剪了一枝白玉兰放到了花篮里,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忙牵了贵哥的手往后看,发现惠明引着一个青衣小厮走了过来。
?
☆、第七章 暴雨倾盆
? 慧雅一见丁小四过来了;便静等在那里。
丁小四正和惠明边走边说,抬眼就看到了立在白玉兰树前的慧雅,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慧雅姑娘!”
慧雅含笑叫了声“小四哥哥”。
惠明见他们认识,笑了笑,也不多说,直接道:“慧雅,县尉大人命小四哥宣你去县衙东厅问话。”
慧雅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答应了一声,道:“知道了。”
又看向丁小四:“小四哥哥且等我再剪几枝玉兰,大娘等着用呢!”
小四自然答应了,走上前抱起贵哥,他一边逗着贵哥,一边等着慧雅剪玉兰花。
惠明每日被朱俊指使得脚不沾地,此时也乐得休息一会儿,帮慧雅提着花篮,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
慧雅也不多说,在心里算了算人数,总共剪了六枝玉兰花,这才作罢。如今在正房里陪着王氏坐着的除了朱俊的四个妾室,还有一位王氏的妹妹小王氏,正好六位主子。
见慧雅抱着贵哥进了月亮门,惠明便道:“小四哥,咱们去守花园的连婆子那里讨杯杏仁茶喝吧!”
丁小四闻言诧异道:“若是慧雅姑娘出来,寻不着我们岂不是会着急?”
惠明嗤的一声笑了,抬手在丁小四肩上拍了一下:“我的哥哥,你还是不了解那些姑娘们,即使是慧雅这样洒然的,临出门她也会重新洗脸梳头换衣裙的!”
见丁小四似是不信,惠明便道:“你我打个赌如何?”
他得意洋洋道:“若是慧雅一刻钟内出来,你请我一顿酒;若是慧雅超过一刻钟才出来,我请你一顿酒!”
丁小四低头想了想,打心眼里觉得慧雅一定特别利索,便道:“好。”
两人击了击掌,相视而笑。
慧雅到了正房前面,把贵哥交给了守在廊下的奶娘和李妈妈,这才进了正房。
此时正房里满满当当都是人。
大娘王氏正陪着妹妹小王氏坐在锦榻上闲聊吃茶,二娘董兰英和三娘朱栀子并肩坐在靠东放置的梨花窄榻上陪着说笑,四娘马甜甜和五娘韩银儿紧紧挨着挤在靠西放置的紫檀木折枝梅花贵妃榻上窃窃私语。
慧雅进去后先把盛着玉兰花的花篮奉上复命。
王氏笑道:“够六枝么?我们娘们正好一人一枝。”
慧雅还没来得及说话,韩银儿已经笑吟吟插话道:“大姐,慧雅这小丫头最是慧黠机灵,岂会连这起码的礼节都不懂?”
王氏静了片刻,这才体会到了韩银儿话中借慧雅讥讽自己之意,不愿和她一般见识,当下默然。
慧雅也不多说,含笑上屈膝行了个礼:“大娘,玉兰花此时带着清露,最是芬芳娇艳,若是再等一会儿,怕是要有些枯萎,奴婢帮您把花簪上吧!”
王氏端坐不动,正要说话,见慧雅那双灵动的大眼睛眼波流转,似有话说,便起身道:“今日戴的这枝累丝金凤太重了,你正好帮我去掉。”
二娘董兰英为人沉默,含笑而已。
三娘朱栀子最会说话,见王氏已经起身,当即笑着奉承道:“老爷还是疼大姐,大姐的首饰最是贵重,我们几个拍马都赶不上呐!”
四娘马甜甜掰着手指低头含笑。
五娘韩银儿仰首轻轻冷笑了一声。
众人都听到了。
王氏心中有事,也不搭理韩银儿,扶着慧雅的手进了内室。
慧雅一边帮王氏拆下发髻中插戴的累丝金凤,一边絮絮地把县尉大人的亲随小厮丁小四奉命宣她过去问话的事情说了,又道:“大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事望大娘不要在众娘们面前提起。”
王氏已知她回孙家沟发生之事,当下颔首应允,又道:“你自管去吧,我让惠明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