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又何必对我说‘对不起’。。。”萧紫烟幽幽地说道。
“我。。。我想她只是无心之过,希望你也不要同她一般计较了。”
萧紫烟怔怔地瞧着慕容颜,脸上缓缓滑下两道清亮的泪痕,她痛苦地哽咽道,“奴婢出身卑贱,本就死不足惜,又岂敢怪罪于殿下心上之人。。。”
慕容颜听了,连忙摆手道,“紫烟,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希望可以息事宁人,别再节外生枝了。。。”
“殿下这般护着那个女子,果然是因为。。。她很像她吧。。。”萧紫烟凄然一笑,晃晃悠悠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跪在慕容颜面前。
“你这是干甚么?”慕容颜一惊,忙上前用力拉住萧紫烟。
只听她伤痛哀绝地说道,“殿下。。。你可知道等一个人从天亮到天黑,又从天黑到天亮的滋味?”
萧紫烟的声音是那样的凄楚,听得慕容颜心底一痛,默然垂下头去。
“我一直在等,等着有一天你能回心转意,愿意把我当作你真正的妻子。。。可如今,盈儿都长那么大了,我却还在一直自欺欺人。。。殿下,紫烟从不敢奢求什么,只要殿下在心中留一处角落给紫烟,难道这都不行吗?”
慕容颜听得无不动容,她红着眼眶,声音有些颤抖,“紫烟,是我对不住你。。。可我。。。可我其实是。。。”她在心中挣扎,几乎就想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萧紫烟。
她心中想要的丈夫,自己是永远都成为不了的。。。
而自己能给她的,也只能是一个名分罢了。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轻微地敲门声,雪姨的声音恭谨地响起,“殿下,娘娘,奴婢送衣衫来了。”
慕容颜心中一凛,忙将剩下的言语吞回腹中,她扶起萧紫烟坐回床上,定了定神道,“进来吧。”
雪姨带着两名婢女捧着衣衫毛巾进来,她含有深意地扫上慕容颜和萧紫烟,不动声色地垂首道,“殿下身上的衣衫也湿了,请容奴婢速速伺候殿下更衣。”
慕容颜感激地望了雪姨一眼,复而对着萧紫烟,有些心虚地说道,“紫烟。。。当务之急是你需好好调理身子,不要想太多。。。我很快便再来看你。”
说完,她便和雪姨一起回到自己寝殿,不敢再看身后一脸幽怨的萧紫烟。
“殿下,您方才是想把真相告诉她吗?”
雪姨一边帮慕容颜绾束起披散的发,一边轻声问道。
慕容颜一声长叹,轻轻伸指抚上铜镜中雌雄难辨的自己,哑声道,“这些年,你究竟负了多少傻女人?”
雪姨听得心中倏地一涩,良久,才道,“殿下却是最傻的那个女子,明明肩负了那么多隐忍。。。却又不得不一直装下去。。。殿下你。。。累吗?”
慕容颜苦笑了两声,却没有回答,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眸。
怎么可能会不累呢?
一直戴着那副或许一生都取不下来的面具,怎么会不累呢?
变成今日这副模样,其实并非自己所愿,如果可以选择,谁不愿做一个真实的自己呢?
谁会愿意一再自伤,伤人,却还要坚持隐瞒着一个可笑又可悲的真相呢?
“公主如果知道会这样。。。她一定会后悔当初的决定。。。”雪姨为慕容颜带上金冠,伤感地低喃道。
“我相信。。。母妃都是为了我好。。。”慕容颜仰起头,黯然说道。
“公主她。。。”雪姨执冠的双手一僵,唇瓣微颤,却终是欲言又止,化为一句浓重的叹息,“唉,殿下您受苦了。。。”
慕容颜张开了眸,从铜镜中盯着面色悲凉地雪姨,突然问道,“雪姨,你说。。。到底是离开的人可怜,还是留下来的人可怜?”
雪姨沉默不语,不知该如何回答。
慕容颜站起了身,摇着头,笑道,“或许生而为人便都可怜罢。。。若有来生,男人也好,女子也罢,我都不想做了。。。我啊,宁愿做那鸟兽虫鱼,花草树木,也总好过做这身不由己的人了,你说是不是?”
“殿下。。。你。。。”雪姨伸出手抚上慕容颜消瘦的脸颊,眼底染上最深的心疼。
“我出去走走,劳烦雪姨帮我照看着紫烟和盈儿。”慕容颜微微别开脸,扯着嘴角勉力笑道。
“是。。。”雪姨望着慕容颜离去的背影,突然问道,“殿下,那位。。。那位姑娘殿下又打算如何处置?”
慕容颜脚步微微一滞,知道雪姨指的是苏璃。
她沉默了片刻,回眸说道,“就将她在柴房禁足一月,以示薄惩。”
“殿下,你也认为。。。是她将紫烟姑娘推下池的吗?”
慕容颜神色复杂地说道,“无论是不是她,我都必须要这么做。。。这是为了大家好。”
说完,她整了整衣冠便大步走出殿门,命人准备马匹。
说起来,她今日本是约了一位故人在望月楼相聚,却因为紫烟落水一事,耽误了不少时间。
‘得得得。。。得得得。。。’
一串急促地马蹄声很快随风消失在襄王府门口。
策马骑在在整洁宽阔的皇城大街上,慕容颜闻到了久违的市井气息,将她心中的滞堵微微冲淡。
她绕到了望月楼的后门,翻身下马,径直推门入内。
她避开那些喝得东倒西歪的酒徒,踏上阶梯,走到一间偏幽的雅阁前。
里面隐隐约约传来丝竹鼓角与歌女相和的声音,可慕容颜没有想太多,便推开了门。
一股浓重刺鼻的酒气扑面而来。
慕容颜微微皱起了眉头,自行掀开重重的帷帐,低声唤了句,“顾兄?”
却见一名满脸病怏的清癯男子倒在两三个歌姬怀中,正与众女调笑,“好妹妹,用你那樱桃小嘴再喂哥哥我一口酒,可好?”
可那些刚才还笑得花枝乱颤地歌姬突然却全都噤了声,齐齐望向门口。
那男子有些莫名,眯起眼顺着众女的目光望了过去,见到一名全身上下都透着冷冽气息的白衣人正冷眼望着自己。
“顾兄,好兴致啊。”慕容颜强压着心中的怒气,她终于明白自己装成浪荡不羁的模样是何等的可恶可气。
那男子打了一个醉嗝,身形摇摇晃晃地跪伏了下来,嬉皮笑脸地叩首道,“草民顾寒,拜见襄王殿下。”
慕容颜不悦地问道,“你在此地这般恣意放纵,我皇妹她可知晓?”
顾寒的脊背不露痕迹地一颤,但依旧醉醺醺地笑道,“恕草民愚钝,不知草民在此地寻欢作乐与长公主有何关系?”
慕容颜皱紧了眉头,挥手道,“都滚出去。”
众歌姬全都识趣地快步退去,掩紧门扉。
慕容颜盯着还俯在地上的顾寒,带着满腹的疑惑,问道,“顾兄,你这是怎么了?”
“草民很好啊,草民听说殿下归京了,开心得不得了,便在此地摆酒为殿下接风。”
慕容颜用力扶起顾寒,感激道,“顾兄,别再草民草民的了,我在雍北时,也很记挂着你和晴妹妹。。。”她顿了顿,却猛然发现顾寒脸色蜡黄,没有一丝血色,便担忧地道,“顾兄,你病了吗?怎么还这样喝酒?晴妹妹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顾寒却没回答,只是扯着嘴角,笑道,“殿下,这次你回来,顾某其实有一事相求。”
“你我是生死之交,客气什么,但说无妨。”慕容颜道。
顾寒对上慕容颜的浅眸,一字一句地说道,“长公主早已过寻夫觅嫁之年,请殿下你帮长公主找一个好驸马。”
死一般的沉寂。
下一瞬,便听‘碰’的一声巨响,慕容颜一把揪住顾寒的衣领,将他按在酒桌之上,高举着拳头怒吼道,“你在说什么胡话?你想辜负我妹妹?!”
顾寒侧头望着桌上的酒盏被打翻,里面的佳酿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他目露惋惜地道,“真是可惜了。。。浪费了这等好酒。。。”
“顾寒!你回答我!”慕容颜恼极了,揪紧了顾寒胸前的领口,“你。。。你怎么能抛下我妹妹不管?”
顾寒突然狂笑了起来,直笑到气息不畅,他才回过眸,喘息道,“殿下,人都是会变的。。。你都能抛下冷岚歌,我又为何不能。。。”
话没说完,顾寒脸上便生生挨了一拳。
只见慕容颜气得浑身发抖,双眸通红,拳头攥得指节分明,她恨声道,“顾寒,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哈哈,这不是很好吗?”顾寒昂起头,艰难地笑道,“冷岚歌没跟你在一起,成就了一个帝国的皇后,若她能放下我,那她也还会是大燕最尊贵的长公主。。。”
“住口!”慕容颜怒不可遏地又是一拳,打得顾寒唇齿渗血。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慕容颜觉得很难过,她不愿看到顾寒和慕容晴重蹈自己的覆辙,不愿看到最初笑得心照不宣的四人全都走上万劫不复的死路。
顾寒却突然沉默不语,目光穿过窗格,有些散远。
“你在看什么?”
“我没在看,我是在听。”
“听什么?你和我妹妹的事还没完呢。。。”慕容颜有些恼怒,在这个关头,这个顾寒在搞什么名堂。
“嘘,你听。”
顾寒缓缓闭上了眸,有一丝轻松之色慢慢浮上他病怏怏地脸庞。
慕容颜只好沉住气,侧耳倾听,隐隐有一缕琴音逾墙而来,虽因距离较远,听不真切,但音韵清灵,却令人陡生涤尘静心之感。
慕容颜的浅眸慢慢恢复澄明,她仔细聆听了半刻,不禁赞道,“这是何人抚琴,意境非凡啊。”
“是望月楼的头牌,殿下可要见见?”
慕容颜一下子便想到了萧紫烟,她曾是望月楼的花魁,筝艺超群,有燕京一绝之誉,可如今却还是因为自己沦为一个独守空闺的可怜女子。
“不必了,我对风尘女子不感兴趣。”慕容颜淡淡的说道。
“哈哈,殿下有所不知,此人可不是普通的风尘女子。”顾寒笑道。
“别打岔,我且问你,你跟我妹妹到底怎么了?”慕容颜正色道。
“殿下。。。”顾寒缓缓抬起眸,颤抖地举起酒壶,只见他咬紧了牙关,朝酒杯里倒酒,却一直打着战,酒洒了一地。
他伸出同样颤栗不止的左手稳住右腕,才好不容易倒准了酒。
他艰难地举杯一饮而尽,苦笑道,“你看到了吧,如今的我,连酒杯都拿不稳,就是个废人,又怎能害公主因为我而耽误了一生的归宿。”
当年楚王谋逆,将身为御前侍卫的顾寒打入死牢,用铁链穿了他的琵琶骨,折磨了他一年之久。直到当今圣上率军破京,他才得以重见天日,可失了一身武艺不说,双臂也废了。
“对不起。。都是我当初未能救出你。。。”慕容颜无比愧疚,当年死狱之劫,她为了救冷岚歌之父冷宥,却没能将顾寒一同救出。
“顾某能大难不死,早已毫无怨言了。”顾寒望向慕容颜,郑重道,“如今我只愿你妹妹能找到一个真正可以照顾她的良人,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顾兄。。。”慕容颜哽咽住,不曾想,他竟是这般苦心,“晴妹又怎会是那种薄情寡义的女孩。”
“我知道她不是,所以我只能求你。。。求你让她忘了我这个废人,重新开始吧。”顾寒颤悠悠地举杯倒酒,闭目又饮下一杯。
“够了,你别喝了。”慕容颜上前扶起他,架着他朝门外走去,“我定会想法子治好你,告诉你这家伙,这辈子我可只认你一个妹夫。”
顾寒微微一笑,带着醉意,在慕容颜耳旁轻声说道,“以前我不懂你,不明白你为何不去争取像弟妹这么好的女子。。。如今我才懂了,当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唯一的企求,便是希望有人能给她更好的幸福,予她一世无忧。。。”
“别说了。”慕容颜对着醉生梦死的顾寒说道,“其实,你并不懂。。。若我能跟你一样。。若我真能跟你一样。。。”
如果自己真能跟他一样为男儿,定会把她夺回来,由自己来给她一世安宁。
可惜,没有如果,有些事情,或许早就注定好了。
有些人,注定是自己无法拥有的。。。
慕容颜架着顾寒从望月楼的后门走出时,在后院中的树下看到一名青衫公子,他抱着琴,独自仰头赏花。
听到沉重的脚步声后,那公子垂下眸,朝院门方向展颜一笑,阳光的斑点从树叶缝隙间落下,晃晃悠悠在他脸上跳动着,愈发显得那个笑容生动之极。
“公子,九王爷派小人来唤您过去对弈呢。”一名小侍跑来,从那青衫公子手中接过琴,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空荡荡的院门,不解地问道,“公子,您在笑什么呢?”
只见那青衫公子拂了下肩头上的落花,笑得一脸隐晦,“时候到了。”
“公子是指什么?”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