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良秀道:“鞑靼武痴,布日固德,据说他鞑靼每日挑战一人,直到无人能过他三招。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自从南阳王死后,锦衣卫便落入他的手中。
杜纷纷惊道:“鞑靼人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端木良秀看着叶晨的背影,意味深长道:“因为这里有剑神。”
杜纷纷顿时明了。既然鞑靼无人能过他三招,那么他只能寻找更厉害的高手。“不过他来得也太巧了吧?”知道叶晨现在在瑞州府的人不多,就算传过去也要好几个月,何况还要让他及时赶到。
端木良秀道:“这恐怕是别人布置的一场精心的局。”
“局?”杜纷纷望向叶晨。
叶晨依然站在窗前,神情静默。
自从严家回来,他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杜纷纷知道输的滋味,但她更明白,一个从来高高在上的人,一下子跌落下来的滋味绝对比输更难受百倍千倍。
端木良秀道:“你不觉得唐开心死的蹊跷吗?”
“蹊跷啊。”杜纷纷回神,“唐门不是利用唐开心来打击严家吗?”
端木良秀道:“我前几天让人查了下严家,结果知道一件很有趣的事。纷纷要不要听?”
杜纷纷道:“和唐门有关系吗?”
“唐老太太肚兜的典故,你应该知道吧?”
杜纷纷道:“呃,知道一点。”一个鹤发鸡皮的老太太一天到晚拿着自己的肚兜说事,实在让人感到非常非常地囧。
“唐老太太当年可是一个美人啊。”端木良好在感叹中,很好地插入了‘我生君已老’的感慨。“大约三十多年前,唐门四处下毒,结仇无数,终于引得江湖同道同仇敌忾,气势汹汹地掀起伐唐的怒潮。唐老太太眼见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只好以肚兜为诺,向当初刚刚以弱冠之龄继承峨眉的青云上人,深受武林尊敬的智空禅师,和向来公正严明的铁笔翁求助。并言明,以后只要有人持着他们的信物来唐门,无论何事,唐门必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若有违背,她便将自己的肚兜传送天下。”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了顿道:“嘿嘿,如果我是他们三个其中一个,提出的要求一定是让她把肚兜传送天下。哈哈,这下她无论毁不毁诺,都要卖肚兜了。”
……
杜纷纷对他的无耻又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
“咳咳。”端木良秀显然也发现自己把猥琐分享错了人,立刻正色道,“青云上人等人联手,果然解决了唐门危机。此后没几年,严家家主严重生便出现了。他就好比沙漠中的绿洲,战争中的英雄,只要唐门所下,非致命的毒,他都可以解。这无疑为那些与唐门为敌的门派带来了希望。而且严重生为人乐善好施,从来不计较贫富,只救人命,不计身份,深受江湖人的称赞和爱戴,从此,严家便繁盛起来。”
杜纷纷道:“这件事很有趣吗?我怎么觉得很感人?”
端木良秀道:“我就要讲到有趣的地方了,如果你不打断我的话。”
杜纷纷捂住自己的嘴巴。
端木良秀继续道:“严重生曾说自己出身大内,曾当过御医,但是我翻查过资料,发现大内的确有一名叫做严重生的御医,但他早就在一场疾病中身亡,绝对不可能出现在瑞州府。”
杜纷纷道:“所以?”
“我还查到,在严重生出现江湖的时候,唐老太太的小舅子唐虎失踪了。”
……
杜纷纷惊愕道:“难道你的意思是说,严家的背后是唐门?”
端木良秀道:“唐门杀人,严家救人。只有这样,江湖中人也不会一味地惧怕唐门,惧怕到联合在一起除掉他们的地步。这是一个极高明的做法。”
杜纷纷皱着眉头,“可是,如果他们真的是一家,那为什么唐开心还要死在严家?为什么唐门还要陷害严家?”
“你真的认为唐门是在针对严家吗?”端木良秀道,“若是唐门针对严家,那么为什么他们迟迟不动手?何况严家几十年来救人无数,你真的以为那些被救过的人中没有一个会站出来吗?”
杜纷纷茫然。
“若非严家事先向他们打过招呼,他们最起码也会暗中来看看。”端木良秀耸肩道,“但是根据探子回报,一个都没有。”
“所以,唐门针对的不是严家。”杜纷纷艰难地消化着这个答案。
端木良秀摇头,“不是。而且我知道,一个月前邀请布日固德来中土的,就是唐门。”
“那么他们针对的是……”她看向叶晨。
叶晨依然看着窗外。
杜纷纷低喃:“为什么?”
端木良秀没有回答。其实他不用回答,杜纷纷并非不知道这个答案。
唐老太太是唐恢弘和唐开心的母亲。
唐葫芦是唐恢弘的儿子。
唐菁菁是唐开心的女儿。
而如今的唐门就把持在这三个人手里。
从唐恢弘和唐开心死的那天起,这笔账就只能算,不能赊了。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她看着端木良秀,却是在问叶晨。
叶晨终于转过头,清俊的脸上是一派宁静,“去一个地方。”
杜纷纷心中一阵说不出的欣喜。他终于还是说话了。“去哪里?”
“找人。”
在叶晨和杜纷纷丢下抗议的端木良秀,启程上路的时候,江湖上又开始沸沸扬扬。
那个打伤剑神的人终于露出了真面目,却和众人猜测的答案相去甚远。
鞑靼武痴布日固德,一个似有耳闻,却从未重视的名字。毕竟无论他在鞑靼如何耀武扬威,都是异邦的事,与中土半点不相干。而如今,这个不相干却主动找上门来,变成不得不相干。
因为布日固德向中土下了战帖——邀战中土第一高手。
中土第一高手是谁如果在数天之前,恐怕无人会迟疑答案,而如今他们却茫然了。如果第一高手是叶晨的话,那输掉的那个又是谁呢?如果输掉的也是叶晨的话,那中土还有谁配出战呢?
万里云翳一朝散
杜纷纷担忧地看着叶晨。
马车颠簸了半个多月,却是一天也没有歇息,日出而行,夜半而息。她还好,倒是叶晨,虽然只是坐在马车里,但脸色却日渐苍白。她知道他虽然声色不露,却是旧伤未愈。
看天色,日落又至。
她突地一勒马缰,将车停到林子里。“我赶得累了。”
叶晨轻轻睁开眼,“嗯。”
杜纷纷钻进车厢,发现他额头细汗密布,大惊失色道:“你是不是哪里疼?胸口?还是伤口?”
叶晨叹息,“我是热。”
“啊?难道那个人掌上有毒?”
……
叶晨道:“是车厢一直在蒸我。”
杜纷纷这才想起,好像之前自己怕他受凉,所以一直将门窗都关得紧紧的。“呃,那你渴不渴,我帮你去打水喝?”
“嗯。”
杜纷纷起身,步至车辕时,突然转身道:“你,没事吧?”
叶晨缓缓露出一抹微笑。
她跳下车,心中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惶恐。
明明是一样的人,一样的笑,为什么她有种自己正在离他越来越远的错觉呢?
夕阳的余晖从枝叶的缝隙中透下来,一束束地洒落在地上,行程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圆点。
杜纷纷看着自己的脚从上面一个一个地踩过去。
或许,是她一直留在原地。所以当有一天,叶晨退让的时候,两人之间就出现了空隙。就如这些被夕阳插入的枝叶。
取水回来,叶晨正闭目养神。
这是自受伤以后他做的最多的事。杜纷纷不知道他究竟在做什么,但想来,应该不是睡觉。
“喏,水。”杜纷纷将水囊递过去。
叶晨的手如电般抓住她的手腕。
杜纷纷只觉腕上一痛,水囊落下,却被叶晨另一只手抄走。
她看着他缓缓松开手,惊骇莫名。
刚刚的刹那,她分明看到叶晨的眼中是脱离尘世的超然。
不是以前的睥睨天下,傲视天下。而是漠视天下,无情天下。
叶晨徐徐喝了口水,泰然自若道:“上路吧。”
……
杜纷纷没有再坚持要休息,因为她发现,或许尽早赶路才是对的。
天山那白茫茫的峰顶让杜纷纷望而生畏,幸好他们要去的只是郁郁葱葱的山脚。
诺大草地上,一只帐篷孤零零地竖着,说遗世独立也可,说为世所弃也可。
杜纷纷马车未停,帐篷里的人已经走了出来。
黑衣黑靴。
她顿时觉得自己刚才的感觉都是错的。
这座帐篷是一个象征,这片草地之王的象征。
有他在的地方,又有谁能染指半分?
马车停下。杜纷纷和叶晨下车。
那人走过来,“你被鞑靼的布日固德打伤了?”
叶晨沉默。
“你被唐门两个小娃不入流的阴谋设计?”
叶晨继续沉默。
那人下定论,“你心不在焉。”
叶晨叹息似的轻唤道:“师父。”
两师徒有事商量,杜纷纷被赶去牧羊。
她从草地上走了一圈回来,发现两人还没开始谈。
“我没找到羊。”
陆冲航道:“天山那么大,总是找的到的。”
……
那就算找到也绝对不是他家的。
杜纷纷怏怏地退出去,偷听的计划落空。
陆冲航听着杜纷纷远去的脚步,微笑道:“她很关心你。”
叶晨终于露出一月多来第一个得意的笑容,“因为她是我的妻子。”
陆冲航道:“成亲了?”
“这不重要。反正我认定了。”
陆冲航道:“这就是你的决定?”
叶晨不否认。
“‘孤绝峰上群山小,天下从来无双骄’。那句豪情天下,视天下若无物的剑神何时变成一个只知儿女情长的小丈夫了呢?”
叶晨懒洋洋道:“这里,恐怕有些误会。”
“哦?”
“我当时说的是‘孤绝峰上群山小,天下从来无双娇’,此‘娇’非彼‘骄’。这不过是我写给纷纷的情诗罢了。”
……
陆冲航道:“既然是情诗,你何必让人带给我?”
叶晨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徒弟找到媳妇,总要通知师父啊。”
……
陆冲航道:“我以前教你的时候,可不知道你是个无赖。”
叶晨道:“如果你知道了,你还会收我为徒吗?”
“不会。”
“所以你不知道。”
尽管住在天山,但陆冲航的许多日常习惯却没改。比如在帐篷里点一个香炉。
“我姐很喜欢这种香。”
“你和青云一战,想必受益匪浅。”
两人同时开口,各自听清对方说的话后,又同时沉默。
半晌。
叶晨道:“‘破而后立’之后是‘止’么?”
青云上人的武学境界是‘无’。
他是‘创’。
而陆冲航却已经到了‘止’。
陆冲航道:“你果然已经窥到了门径。”
叶晨道:“但我却不准备进去。”
“‘止’的奥妙就在于心如止水,归万物于无。”他顿了顿,“你是我见过资质最好的人,半路出家学武,却在数年里成为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假以时日,必然远胜于我。”
叶晨沉默半晌道:“在来的路上,我差点伤了纷纷。”
陆冲航望着他,久久方才叹息。“当日我之所以拒绝与你在孤绝峰决战,就是因为你经过青云一战,已经在‘止’的路口。一旦你开悟,我将有一个更加强大的对手。武学的境界本来就要互相切磋,方能精进,所以我才等你。”可是他没想到,等来等去竟然只是一场空。
叶晨道:“我曾闭关三个月。”
“我知道。”陆冲航道,“若非你沉溺于此,使得你因为分神而武功反逊于从前,布日固德又怎么能伤了到你。”
叶晨道:“布日固德的武功的确不下于我。”
陆冲航道:“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出手?”
叶晨点头道:“我真心这么以为。”
“那唐门呢?”
叶晨耸肩,“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在他的心目中,唐门从来不是问题。
陆冲航拨了拨香炉,缓缓叹气道:“你若是放弃这次机会,你的武功将永远止步不前。”
叶晨满不在乎道:“武功从来都不是我的最爱。”
“那你的最爱是什么?”
“以前没有,现在么?”他微微一笑,犹如万里云翳一朝散,眼波温柔如水,“大概正在哪里抢别人的羊。”
春宵帐暖共千秋
日落时分,杜纷纷果然赶着一只瘦羊回来。
叶晨看着羊干瘪瘪的身材直笑。
陆冲航叹道:“我在这里见到的羊都是又肥又壮的。”真不是她从哪里找出这样的羊来。
叶晨道:“物以稀为贵啊。”
“也罢